那答案隻有天知曉。
清禾說道:“因為我隻喜歡鎖靈殿。”
祓神有些煩躁,語氣越發冷冷道:“你不是將地宮視作家麼?為何如此偏心。”
少女坦蕩地注視著他,毫不諱言地說明自己的心意。
“因為您隻在鎖靈殿。”
神靈:……
冷酷陰鬱的神靈注視著她,面色晦澀難明。
“如果您現在說要住在鎮魑殿,延年殿,那我也沒意見,反正裝飾那裡就好了。”
清禾以手指悄悄比劃,唇角翹起,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
“並非鎖靈殿給我家的安心感。”
“是您呀。”
雖然剖白內心想法有些羞澀,不過她已經漸漸習慣這樣高效誠懇的與神靈交流。
所以她還是大方地繼續傳遞這份熱烈的情感。
“此心安處是吾鄉——令我安心的怎會是冰冷空曠的地宮?”
“是給予我第二次生命,又庇佑我,予我立身之處的您。”
“我想讓您與我一起長久生活的地方能夠更加舒適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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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限於你我生活之地。”
“因為,這才是家的含義。”
“這麼說,您能明白麼?”
她與他的生活之地?
神靈慢慢蹙起眉心,品味著這個詞。
他本是無法理解凡人寄予家的情感的。
但當清禾將“家”明確定義為他們二人生活之處後……他終於有些明白凡人為何對故土眷戀如此了。
眷戀的並非土地。
而是那片土地上的人與事,乃至一花一鳥,一草一木。
天下也唯有面前的少女,敢於將家比作她與神靈的生活之處。
若此處是她與神靈的家,那她又是神靈的誰人?
神靈沒有開口詢問。
而少女也未曾解釋。
總之,在少女給出這個足以令神靈沉默許久的答案後。
她終於滿足了自己的願望——
神靈專門為她開啟了自己的萬象閣。
並從裡面找出了雙人長桌、軟榻、雕花衣櫥、立身銅鏡、綾羅軟床等她想要的所有。
畢竟,不僅吃飯要出力。
家裡裝修增設,那也得出力嘛。
至於清禾試圖將立身銅鏡換為白澤鏡的請求,則被神靈斷然拒絕。
神靈保持了最後的威嚴,仍然不許她將家具放在大殿,隻允許放在後殿。
哼。
不放就不放。
她還不想在祓神棺椁前吃飯呢。
現在她在鎖靈殿後殿,擁有了一間屬於自己的房間,裡面都是她自己挑選的,規格未必是最珍貴,但一個比一個好看貼合她心意,又更加舒適的家具。
於是一裝飾好,清禾便興衝衝地進了房間進行入住體驗。
說是房間,但其實佔地面積至少三百多平,乃是她以前從未想過的奢華。
她躺在床上,放松地露出笑容。
真好。
她以前從沒有屬於自己的房間。
姨媽家條件一般,沒有多餘房間,隻能讓她和姨媽住一間房,而表哥和姨夫住一間。
自大她十一歲來到姨媽家,始終雷打不動。
姨媽姨夫從未說她什麼。
表哥倒是有些不快,但在他上大學住校後,和清禾見面的時候變少,心性也更成熟,因此偶爾回家反倒能和她愉快聊天。
這裡面固然有她小心做人,戰戰兢兢的緣故,但姨媽家確實也做到了身為親人能做到的最好。
所以清禾是知足的。
高三時,她住進了原屬於表哥的小房間。
那時候委實叫她松了口氣。甚至連心情都明朗起來,覺得未來是光明的,隻要她好好學習,考上好的雙一流大學,再努力考研、考公、就一定能有一個不錯的未來。
……
想到這裡,她的笑容漸漸淡了些。
現在固然很好,但其實有時候還是會想念以前的親人的。
那個有些清貧,有些狹小,但仍然對她懷有最大愛意的家。
她在軟軟的床上打了個滾,把臉埋在錦被中。
又打了個滾,把有些呼吸不通暢的臉露出來。
最後望著雕梁畫棟的天花板,還是從床上一骨碌爬起來,來到大殿中。
一進大殿,清禾便吧唧倒在軟榻上,十分應景的嚷嚷:“累死我了!”
因為已經有了專門房間,祓神堅決不允許她在鎖靈殿中擺亂七八糟的東西,清禾隻好委委屈屈地在棺椁不遠處放置軟榻,而將原本的玉床移到最角落,以免礙了祓神大人的眼。
祓神見她沒在裡面待多久便出來,淡淡瞥她一眼。
“整個過程除了嘴皮子未曾出過力,你何累之有?”
“心累。”清禾歪倒在軟榻上,用神靈最看不慣的怠惰姿態,向他軟軟的笑,“還是您身邊最舒服。”
“喜歡這冰冷空曠無人氣的大殿,是麼?”
祓神將她每一個修飾語都記得極清楚。
“那不一樣。”清禾搖頭。
“如何不同?”
“這裡有您,那個房間沒您。”清禾不假思索地說道。
祓神:……
“所以,我準備在這裡住兩天,在我的房間住一天,然後再回這裡。”清禾數著指頭盤算,“在您身邊太久了,已經不適應沒有您存在的生活,感覺哪裡都不對勁。”
聽她地盤算,祓神險些氣笑。
這小姑娘想得倒是挺美。
“你倒不覺得麻煩?”
清禾舉一反三:“哦?您的意思是,您願意陪我住在那裡,免得我來回搬麻煩,是麼?”
神靈頓時不說話了。
清禾在軟榻上滾來滾去,又纏著祓神說了幾句話,被其冷峻批評一頓後,終於找到生活的實感。
她心滿意足地宣布:“好啦,我又有生活的鬥志了!”
祓神疑心自己方才說得過於嚴厲,以至於這小姑娘傻掉了。
否則怎會因他嚴厲的訓誡而找到生活實感。
“您不懂。”
祓神的批評,就和姨媽家外面那堵總是遮著太陽的圍牆,陰暗清涼的居民樓走道,以及樓下那棵茂盛粗壯的老梧桐一樣,是她生命中印象極深刻的錨點。
“這是家的感覺。”
可祓神於她,是什麼家人呢?
父親?兄長?母親?
代入父母表哥給她的感覺,她覺得都不對勁。
祓神給她的安心感,比山嶽更加雄偉深沉。
祓神令她產生的依賴感,比山月更加溫柔多情。
所以,不是父母長輩的他……於她而言,究竟是什麼人呢?
將鎖靈殿收拾妥當後,清禾終於覺得,有料理的儀式感了。
於是——
“祓神大人~”
祓神擰眉:“你又要如何?”
“我不敢殺魚嗚嗚嗚嗚。而且這魚刺好多,我不想吃。”
祓神眼睛睜了又閉,閉了又睜。
很好。
再睜開眼時,依然是清冷高華的祓神大人。
雖然他目不能視,卻已然通過少女可惡的語氣,知曉對方此刻是怎樣狡黠又撒嬌的表情。
她莫非以為,那些花言巧語就能令她作天作地,毫無底線。
“不想吃便不吃。”
神靈冷冷道:“若要練劍,怎可不見血。”
神靈冷漠表示,她的劍道之路,就從給魚剔刺開始。
“新家第一頓飯,您居然不想參與麼?”清禾十分受傷地幽幽說道。
祓神:???
就是現在。
立刻。
馬上。
將這個壞嘴巴的小姑娘給他從地宮丟出去。
這個家不歡迎她。
最後還是清禾挽起袖子,刷刷刷開始給魚雕花。
其實她就是逗逗祓神,這種事情,她十一歲開始就會做了。
寄人籬下的小孩子,有幾個不是早早開始學習做飯討好大人的?
而在如今,她擁有靈力後,更是控刀能力驚人,別說是把草魚剔骨成龍利魚,就是讓她在魚肉上刻出祓神春睡圖都毫無問題。
但最好還是不要。
不然真的有可能被祓神大人轟出去的。
清禾將魚肉清洗料理幹淨後,便刷上黃酒,塗抹蔥姜蒜,塞入香料蔬果腌制。
魚肉自然腌制過於緩慢,她便以靈力凝出冰晶封凍魚肉。
“這樣腌制過程會加速,魚肉更入味。”
她向祓神解說自己的烹飪思路。
祓神淡淡轉開目光。
與他解釋這些做什麼?他又不關心。
而且清禾到底是如何做到,理直氣壯的在鎖靈殿裡烹飪的?
雖然是在最角落最角落……那也不行!
祓神大人目力極佳,看著礙眼!
……什麼,說祓神大人看不見?
大膽!你是在不敬神靈麼!
總之,祓神決定待她做完這條魚,就把她連人帶案板一起丟出去。
清禾不知道神靈又在心裡如何嘴硬,她算著時間差不多,便取出腌制好的魚,將蔥姜蒜丟棄,瀝幹魚身水分,進行煎炸,待兩面魚肉焦黃酥脆後,將其取出備用。
下一步是至關重要的了。
她將蔥姜蒜爆香,接著加入各種調料——糖必須多,祓神就愛吃這個。
最後放進剝好的新鮮荔枝。
“好香啊。”清禾吸了口氣,隻覺得自己的饞蟲已然被這香香辣辣中帶著絲甜味的香氣勾動,不由自主地咽下口水。
渾然不知身後的最遠處,祓神見她在自己陵寢裡越發幹得熱火朝天,已然萌生就此將她丟出去的冷酷想法。
總算到最後一步了。
清禾將自己最愛吃的金針菇,連帶洋蔥薄片,青菜一同放進底盤做底菜,然後是煎炸完畢的魚肉,最後將爆香的醬汁充分均勻的淋在魚肉表面——
“好香!”她感嘆道,“這次肯定好吃!”
她指尖冒出細細的靈火,開始均勻烤制魚肉表面。
祓神:“修行時倘若你也有著水磨工夫,何愁功力不精進?”
清禾頭也不抬道:“您死心吧,我這輩子修行都不可能用功的。”
神靈:??
當著他的面表示以後絕不用功?
因為過於專注烤魚,清禾顯然暫時疏忽了語言管理,以至於說出如此不敬神靈的言語。
“修行是給我修行,但美食是要分享給您的。”
“那花費心力能一樣麼?”
祓神眉心蹙了又舒展,舒展又蹙起。
最終,還是感念於少女心意,決定勉強原諒她方才的不敬。
他決定說點不一樣的訓誡句子,勸她積極向上。
分明是極聰明靈慧的小姑娘,怎麼就是不上進呢?
最終,祓神認為還是要貼近她的生活,以她喜好作比,吸引她的興趣,令她明悟道理。
祓神淡聲道:“你看這烤魚——”
清禾十分自然地接口:“是啊,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