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您特意做的麼?”聞著荔枝特有的甜香,清禾頗為感動,“謝謝您。”
祓神嘴巴硬,心地還是很軟的。
“勿要自作多情。”祓神淡淡道,“荔枝習性本就如此。”
是麼?
大概,隻有生在地宮,專門送給她的荔枝會是這種特性吧。
心裡如此想著,清禾卻沒直說逗弄神靈。
她擔心真的這樣刺激下去,逗得祓神大人真的把天下荔枝的習性全改成這般模樣,那就大罪過了。
少女輕快地剝好第一顆荔枝,深紅色地果殼被撥開,露出其中雪白飽滿,透著淡淡晶瑩的果肉。其散發著的甜香十分勾人食欲。
但清禾卻沒有吃這顆荔枝,而是送到祓神唇前。
“您要嘗嘗麼?”
都送到祓神唇邊了,很明顯,她也沒有希望他拒絕的意思。
少女纖細柔嫩的指尖,託著花瓣般展開的紅色果皮,與其中的雪白果肉,畫面風雅而清淨。
“我不吃,不必考慮我。”神靈稍稍避開,淡聲道,“本就是滿足你祈願罷了。
“哦,”清禾恍然,卻沒有放棄投喂的意思。
她問道:“意思說,我的願望額度還剩餘了些,對麼?”
少女問得一本正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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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靈答得面不改色。
“對。”
他注視著少女,平靜說道:“你有何疑問?”
“有呀。”少女頓時露出計謀得逞般的狡黠明亮笑意,“那就請尊貴的祓神大人,給我一個,親手喂您品嘗荔枝的機會吧。”
委實說。
喂食、握手、擁抱,哪個消耗的願望額度更多,答案不言自明。
親手喂食,又是荔枝這般的小巧果實,幾乎不可能不發生什麼曖昧的碰觸。
相比毫無邪念的擁抱,這個動作本身就帶著隱晦色彩。
可清禾全然沒多想。
——如果她不使用這個權利,隻怕祓神這輩子都不可能主動嘗一口荔枝。
但荔枝很甜。
她很想讓祓神大人品嘗更多香甜的事物,最終便如此請求了。
祓神凝睇她少頃,似在確認她的決心程度。
“吃嘛,看著就可甜了。”清禾說道。
她還急著喂完祓神以後自己吃呢。
神靈無言垂眸。
沒什麼。
她還是那個思無邪的小姑娘。
“好。”
少女頓時露出甜滋滋笑容,將手又貼近兩分,導致距離果肉最近的食指尖,幾乎碰觸到神靈冰冷柔軟的唇瓣。
等等。
她碰到了什麼?!
那絲冰冷終於叫少女反應過來,自己居然說出了多麼不動腦子的邀請,而現在的姿態又有多麼微妙。
就在她想抽回手,然後說點什麼俏皮話緩解氣氛時。
祓神面無表情地垂首,那略顯蒼白病氣的唇瓣,輕輕含住她指尖——上的那顆荔枝。
舌尖將那顆荔枝輕易滾入唇齒。
咬破。
咀嚼。
吞咽。
柔軟的果肉在唇齒間輕盈綻放,流出甘甜馥鬱的果汁,沿著喉舌一路流入胃袋。
喉結輕滾。
清禾看到,祓神已咽下了果肉。
隻是那冷漠的表情,怎麼都看不出來,他是在品嘗極其甜美的水果,倒更像是完成某項共事罷了。
但這種冷淡矜傲的場景,隻持續到神靈再度垂首,於她掌間輕輕吐出那顆荔枝果核時。
烏發微微垂落肩頸之間,偶有幾縷撓在她的手心,以她此刻的角度,看到的更像神靈輕吻她的掌心。
不過某種程度上,這個動作,也算間接地達成了親吻。
……
清禾感到自己臉頰有些發燙,既是不好意思,也是為自己不過腦子的冒昧請求而羞惱。
倒是祓神抬起臉後,從反應來看,清禾沒看出有什麼變化。
倒顯得是她在大驚小怪。
“滋味尚可。”
他淡淡點評。
“哦,是麼,那就好,我也覺得應該挺好吃的。”清禾也不知自己在胡言亂語什麼,根本毫無邏輯。
她此刻心裡隻有一個想法。
話說,這顆果核要怎麼處理啊?
雖然它就是一顆平平無奇的荔枝果核,然而不平凡的地方在於,它剛被祓神的唇齒品嘗接觸過。
隨地扔了鐵定不行。
不止沒素質,祓神也會收拾她。
可不扔掉,還能怎麼辦?
總不可能珍藏起來吧?
清禾下意識收起了指尖,將果核握在手中,總之先收著吧。
似乎是錯覺,她手心的果核仿佛猶帶餘溫。
灼燙得驚人,幾乎叫她握不住。
“你不準備吃麼?”祓神問道。
“啊,對!”她被人忽然提醒,如夢初醒,不知滋味地品嘗荔枝,時不時偷眼瞟神靈一眼,不知心裡又在嘀咕什麼。
祓神想得倒是很簡單。
——荔枝的滋味,確實不錯。
嗯,僅此而已。
唯獨一點,被兩人不約而同地忽視了過去。
那便是:清禾那所謂願望額度,究竟還剩多少?
由此可見,世上哪有什麼恰到好處的緣分。
不過是兩廂情願,不謀而合罷了。
第三十二章 意義
不管怎麼說,清禾想要的材料,祓神算是幫她備齊了。
但清禾打量面前擺了一地的食材,露出不甚滿意的表情。
好東西在地上擺著,無端便降了氛圍質感,俗稱不夠講究。
清禾以前沒闲心,也不配講究。
可現在她有了近乎無上限的條件縱容她去花式講究,便是作破天,那受傷的也隻會是祓神。
況且清禾本就不是個無理取鬧的女孩。
隻能說,小作怡情,兩廂情願。
“接下來還要我如何為這餐飯做貢獻?”祓神淡淡道。
如今祓神反諷用得很熟練。
都不需要她開口,神靈已然知曉這小姑娘定然有什麼又要他來做的事情了。
清禾開口便笑,笑吟吟道:“您現在真是越來越幽默了。”
於是祓神諷刺的話就被她的笑臉堵住了。
少女近乎本能地知道,該如何最精準地應對神靈的壞脾氣。
神靈屬實看不透她。
清禾是真沒聽出來他在反諷?還是假裝沒聽出來?
總之他諷刺的話就是因為這份笑顏而無法說下去。
這小姑娘的演技委實返璞歸真,叫人看不分明。
但清禾其實根本沒想多,甚至覺得祓神還挺聰明,直接開口挑明,也不需要她苦惱斟酌那些社交辭令了。
“也不是什麼大問題,”清禾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想請您開一下萬象閣。”
萬象閣即為藏寶庫的學名,意為天道森羅萬象之意。那裡收藏著祓神在身為天道時期,留存的各項珍寶。
終於腦袋靈光了一回,明白主動向他討要獎賞了麼?
神靈在心底冷冷想到,總算不是些要椰子樹,荔枝樹之類毫無追求的點子。
若是叫那些苦求天道遺寶的人知道祓神此時想法,隻怕要哭暈在地。
世上多少人苦苦追求天道珍寶,甚至為其九死一生,付出慘烈代價——即使如此,大多也無果而返,抱憾終身。
偏偏祓神就對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姑娘偏心至此。
根本不怪她想要寶貝,隻怪她不早要寶貝?
這種偏心合理麼!
“想要何物,你現在自取便是。”神靈滿臉寫著漠不關心,說道。
“得您幫我一下。”清禾越發不好意思,“我其實就是想要張桌子。”
……?
祓神終於忍不住看向她,古怪的表情很有些質疑清禾智商的意味。
她在說什麼?
“萬象閣實在太大了,那麼多寶貝有索引都得找半天,更何況您還沒準備過索引。所以我隻能請您尋找了。”清禾苦惱地說,“但凡我有點辦法,我都不會請您開萬象閣的,主要外面木頭做的桌子確實不好。”
祓神:?
他覺得不好的不是木頭,而是清禾的腦瓜。
要他興師動眾開次萬象閣,甚至請他親自出手尋找寶物,目的僅是為了擺一張桌子???
她知道神靈方才承諾的含金量麼?
清禾當然知道。
可她不在乎。
少女一貫如此。
她如今吃喝不愁,衣食無憂,生活有滋有味的,那即便有了一大堆珠寶收藏,又能如何?
那些珠寶是能給她變出荔枝香辣烤魚,還是能給她變出菠蘿咕嚕肉?
說那麼多沒用的,不如給她個好看的置物架,或者雙人長方桌來的好使。
“所以,頂頂尊貴的祓神大人,您試想,如此遼闊宏偉的——”她張開雙臂,做個誇張的衡量動作,“鎖靈殿,居然容不下一張餐桌,您覺得合適麼?”
祓神:……
他本覺得沒什麼不合適的。
神靈在此沉睡萬年,從無問題,偏就這小姑娘來了以後,覺得到處不對。
須知道,地宮是祓神當年為自己親手打造的陵寢。
天道親自設計,明白這六個字的含金量麼?
當然,以祓神當年的情況,確實完全不會考慮到自己日後身邊會冒出某個過於活躍的小姑娘,更不會考慮如何設計,方才更適合她的日常生活。
後來人類趁祓神心灰意冷,趁機混入地宮給祓神陵寢以修葺之名,暗中施加各種封印鎮邪陣法,更不會在這裡給自己搞個集體宿舍,置辦家具。
對於除清禾以外的所有人來說,偌大的鎖靈殿,不需容下餐桌。
容得下那口棺椁便足夠了。
可清禾不同。
她其實從一開始就在吃驚鎖靈殿如此空蕩,除了神靈棺椁,幾乎沒什麼擺設,但和祓神關系不到位,也找不到合適機會說這件事。
然而如今天時地利人和,不說未免過於可惜。
神靈淡淡道:“若你喜歡那些物事,鎮魑殿便有侍者所用之物,盡屬於你便是。”
“不是這個問題。”
清禾認真地看著祓神,每個字都清脆而明亮,她想盡可能嚴肅地與祓神討論這件事。
可她的音色實在清脆悅耳,以至於越字正腔圓,就越可愛動聽。
祓神原本有些不悅。
但聽著她的聲音——不對,她這般嚴肅的聲音,終於讓神靈意識到她態度的堅定認真,轉而稍稍認真地傾聽她的意見。
“那是什麼?”
“您叫我好好想想怎麼描述……”清禾琢磨了一下,開口道,“您記不記得,當初我說,我很喜歡地宮,將這裡視作家?”
“嗯。”
家,同樣是他無法理解的復雜詞匯。
神靈不明白人類在這個詞語上寄予了怎樣的感情。
“但是誰的家裡會是如此幹淨利落,空空蕩蕩,半點活氣都沒有?”清禾說道,“之前我說想養隻小鳥,就是因為覺得家裡太空蕩寂寞,想在裡面加點活氣。隻是如今開來,還是擺上應有的陳設,最見效果。”
祓神糾正:“地宮森羅萬象,隻是鎖靈殿未作增設。”
“可其他宮殿,您便是擺滿了,若不允我將裡面東西搬來此處,那也是沒半點意義。”
“為何?”祓神有些不快的皺眉。
神與少女分明比世間任何存在,聯系都更加默契親密。
可他們的思想總是會出現諸多分歧。
而神靈惱怒的究竟是少女的執著,還是即使自己通曉古今,與她識海相連,卻仍然無法理解,無法共通的這份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