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深入骨髓的疼痛,也讓人迷戀。
第三根煙抽完之後,落地窗外的天空已經泛起一絲魚肚白。
周清南起身去了浴室,翻出一張大號防水貼,撕開背面包裝紙。然後抬頭,看向大理石臺面上方的鏡子。
天色到亮不亮,浴室裡沒有開燈,光線昏沉。依稀可見鏡中映出一副敞露的男性軀體,肌肉緊碩,線條分明,每塊肌理都像有生命,在暗光中結實地賁張呼吸,上頭刀疤橫錯,一點不精致,隻讓人覺得猙獰駭人,野性難馴。
周清南用防水貼覆住腹部的新傷,隨手擰開水龍頭,衝澡。
水聲哗啦而下,在緊實的肌肉上肆意衝刷。
他閉上眼。
一息光景,腦海中忽然閃過雙怯生生又隱含怒色的眸,接著,一滴晶瑩汗珠,順著姑娘柔美的臉頰耳際滑落,滑過小巧的下頷,修長的脖頸,綿延沒入一道奶白色的深深溝壑……
周清南暗暗咬了下牙,全身燥熱起來,血液完全失控,萬馬奔騰般朝一處匯聚,頂得他下一秒就快爆炸。
他沒有睜開眼,眉心的結越皺越緊,在黑暗中扣住花灑開關,往反方向一掰,灼熱的水流溫度急轉直下,瞬間冰涼浸骨。
身體變得很冷,但心裡的火越越燒越旺,他整個人像被烈焰焚灼,奔湧的血浪難以平息。
衝了大概五分鍾冷水澡,周清南薄唇緊抿,關了水,順手扯過一張幹淨浴巾圍腰上,走出浴室。
手機在床頭櫃上充電。
他走過去,一把扯掉充電線,點亮手機屏幕,手指翻找滑動兩下,進入微信APP。
周清南其實很少用微信。他很忙,鮮少有能浪費在社交軟件上的空闲時間,因此這個微信號上添加的好友也不多,兩隻手就數得過來。
聊天消息這一界面也很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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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清南一眼就看見了頁面最上端的金元寶美少女頭像,他沒加備注,昵稱就是對方的網名,叫“美少女壯士小程同學”。
加上這姑娘微信之後,他和她就隻有第一天聊過幾句,她說自己要去蕭山太公頂,主動提出可以順便幫他也求一個平安符。
後面的這段時間,周清南一直沒再用微信找過她。
捏住手機的修長五指,慢條斯理摩挲過純黑色的金屬邊,這種觸感,讓他回想起女孩滑膩纖軟的手腕。
明明告誡了自己很多次,不能再靠近。
如今所有,不過飲鸩止渴。
然而,眼是情苗,心做欲根,他中了毒發了瘋,心裡的鬼太多,魔魅作祟,言行思緒便逐漸脫韁,難以再受理智這個枷鎖的掌控。
沉吟兩秒後,周清南點擊屏幕,在輸入框裡敲下了一行字文字。
【欄目的策劃案我這裡缺一份電子檔,麻煩程小姐抽空發我郵箱。】
輸入完,周清南點了下“發送鍵”。
緊接著就跳出來一個紅色感嘆號,附加一句系統提示語:抱歉,您和美少女壯士小程同學還不是好友,無法發送消息,請先進行好友驗證。
周清南:“……”
不是好友無法發消息?什麼意思?
看著屏幕上的這行文字,周清南輕微眯了下眼睛,思索半秒,回過味來——
所以。
自己這他媽是被那小東西給刪了?
好友是她莫名其妙主動加的,現在一聲不吭地說刪就刪,召之即來揮之即去,耍他玩兒是吧。
周清南站在原地,冷不丁嗤出一聲,都他媽讓這條系統提示給氣笑了。片刻,他左手用力地擰了下眉心,右手打開手機通訊錄找到一個號碼,撥了出去。
嘟嘟兩聲,接通,聽筒對面的人畢恭畢敬地招呼了聲:“老板。”
“人在哪兒。”周清南緩慢掐著太陽穴,語氣不善。
對面便恭謹地匯報,不敢有絲毫遺漏,“昨天晚上程小姐和朋友去新環廣場吃的晚飯,回家之後一直到一個鍾頭前才出門,這會兒在市醫院住院部。”
聽見“市醫院”這個字眼,周清南臉色微微一變,語氣卻沒有變化:“她去醫院幹什麼。”
底下人回答:“應該是哪個親戚住院了,過來探視。”
下一秒,周清南面無表情地掛斷電話,隨便抓起一件襯衣往身上一套,徑直大步朝外。
心裡確實很窩火。
這個說法還委婉了點,事實上周清南簡直都要氣死了。他開著車一路狂飆,從尹華道直接橫跨兩個區殺向市醫院,當時腦子裡就一個念頭:他必須立刻,馬上,現在就見到她,找她問清楚。
鏡頭回到市醫院住院部8樓的樓梯間轉角。
此刻,看著跟前這隻幾乎要把整顆腦袋埋胸口裡的小鴕鳥,周清南等了半天沒等到她吭聲,隻能再次開口,道:“你說話。”
程菲被這三個字的命令給嚇了嚇,本來就對他有愧疚心虛得很,這會兒更不知道怎麼回答了。
說話,說什麼?
總不可能直接告訴他,她是因為發現喜歡上了他,為了強行斬斷情絲才發神經刪掉他好友。
……早知道就不刪了。
把他留在好友列表裡能怎麼樣?搞成現在這個局面,被人質問了還得現編理由,鬱悶。
程菲心裡思索著,愁眉不展,越想越憂傷。
對面,周清南見她還是沒說話,終於徹底沒轍了。
怎麼能不無奈?大清早起床了,好不容易想出個理由給她發消息,結果就發現自己被刪了。
他滿肚子鬼火沒地兒撒,出門那會兒還想著見了面得好好教訓讓她長點兒記性,可當這姑娘真的水靈靈出現在面前,他就所有脾氣都沒了。
舍不得打舍不得罵,甚至連句重話都說不出口,最後隻能壓下所有慍惱,心平氣和地問一個原因。
哪成想,這小祖宗反而委屈上了,臉蛋皺巴成一團,跟隻軟乎乎的小包子似的,低著頭悶不做聲,就跟她才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似的。
周清南就這麼直勾勾地瞧著程菲,靜等半晌後,終於側過頭,沉沉吐出口氣。
周清南第三次開口,語氣裡多出幾分無可奈何:“為什麼刪我,你給個理由。”
都說事不過三,顯然,這位大佬耐著性子連問三次,已經是極限。
程菲暗咬牙,心想一直這麼裝死確實也不是辦法,於是便睜眼閉眼做了個深呼吸,定下心神,故作淡定地回他:“刪、刪你一定要有理由嗎?”
周清南:“要。”
程菲:“……”
行。一定要有理由是吧?看我馬上給你編一個!
程菲腦瓜子飛速運轉,僅僅半秒鍾,她便繼續淡定地答道:“因為我微信好友的數量達到了上限,必須刪一個才能加新的好友,所以我就把你刪了。”
周清南讓這個滑稽的理由氣得無聲一勾唇,揚揚眉,眼神卻沉得格外危險,輕聲又說:“你的意思是,刪我是為了給你的新好友騰地兒?”
程菲理不直氣也壯,磕巴著回:“對呀。”
周清南:“那你怎麼不刪其他人?”
“其他人……”程菲臉蛋一紅心裡一慌,半天憋不出下文,思來想去好幾秒才支吾著道,“其他人都是隔三差五會聊聊天的,我們加上好友之後又不說話,彼此在對方的列表裡也沒存在感,刪不刪有什麼區別?”
周清南聞聲,淺色的瞳定定注視著她,片刻,點了點頭,“好。”
“……”?好?什麼好?
程菲狐疑地瞟周清南一眼,不知道這位高深莫測的大佬是想表達什麼意思。
“手機拿出來。”周清南說。
唔?程菲不解地皺了下眉毛。
奈何人周大佬的氣場著實太強,這個節骨眼兒上程菲不敢惹他,因而也沒敢多問,乖乖從小挎包裡拿出手機,舉到他面前。
“喏。”程菲老實巴交地說,“我的手機在這。你要幹嘛?”
周清南朝她動了動下巴,道:“微信打開。”
程菲更疑惑了,完全猜不到這人葫蘆裡在賣什麼藥,隻好聽話照做。
就在她心虛緊張又一頭霧水的時候,對面的周大佬終於又有了新動作。
他也隨手從褲兜裡摸出手機,低眸點亮屏幕,修長有力的指滑動兩下,然後便重新掀起眼皮子看她,說:“好友驗證給你發過來了。”
程菲:“……?”
“給我通過。”周清南沒什麼表情地說。
“……”???
程菲被嗆到了,一雙烏溜溜的眸子瞪得老圓,望著周清南半天都不知道能說什麼。
“給我把好友加回來。”周清南直視著她充滿困惑的眼,頓了下,微微一挑眉,道,“你不是說我不和你聊天嗎。從今天開始,我每天都會給你發十條以上的微信消息,絕不間斷。”
“……不、不用。”程菲被大佬這番表態給震住了,表情微僵,遲疑好幾秒才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接著說,“加回好友也可以,但是每天十條以上的消息就不用了,不要勉強自己。”
開什麼玩笑。
她刪除他好友本來就是為了管住自己的心,讓她不要再對他產生非分之想。
每天十條消息,她還怎麼堅定信念快刀斬情絲?
程菲雙頰紅撲撲的,心裡也亂糟糟的,沒敢再多看周清南,自顧自低頭在手機上操作,遲疑半秒,通過了來自“Zhou”的好友驗證。
“好了。”程菲幹巴巴地憋出兩個字,說話的同時把手機重新收回包裡,垂著眸故作自然地繼續,“現在好友已經加回來了,你要是沒什麼事的話就先走吧,我阿姨住院了,我得去幫她買日用品什麼……”
“我沒有勉強。”對面冷不丁扔下一句話,輕描淡寫,將她沒說完的話給打斷。
程菲怔住,下意識抬起眼簾。
正好便上一道深不見底的視線。
周清南淺色的瞳正筆直地盯著她,瞬也不離。
胸腔內心髒跳動的頻率,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加快。看著周清南的眼睛,程菲竟有剎那失神,仿佛從那雙眼瞳裡看到了許多洶湧的暗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