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N3往下衝坡,抓板轉身,假裝她還在身邊,習慣性地去摸脖子上掛著的相機往回拍照。
脖子上空空如也,沒有相機,他忽然大夢初醒一般想起相機隨著她回到了千裡之外,她也不在一轉身就能見到的距離。
腳下控板失誤,他在這種對他而言堪稱是幼稚園級別的賽道上狠狠地摔進了雪裡。
耳鳴的症狀再一次襲來,他明明睜著眼睛,卻在一段時間內好像什麼都看不到了,意志力的潰敗物理性地衝破了大腦,讓他完全喪失了意識,就像是拖著病軀在健身房進行了過量的運動,呼吸扼住,靈魂脫離出來俯視著殘缺不堪的身體軀殼。
他迎著天空最後殘餘的日光,眼睛鈍鈍地開始流淚。
張嘴呼吸,雪花落進他的口鼻,渾身都要凍僵了。
他的眼淚怎麼也止不住,覺得自己全身似乎都散架了,每一寸骨頭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他再也沒有力氣爬起來滑雪了。
程砚靳就這樣像是個瘋子一樣躺在雪地裡,摸出手機,打開相冊,開始調出照片P圖。
他已經很會給林琅意P圖了,會調參數,會把誤入鏡頭的路人抹掉,會將對她的連拍拼成長圖……
他的手指凍得僵硬冰冷,裂紋的屏幕接觸不靈,他反復塗抹著小鯉魚帽子背後的一個行人,拼命想將他P掉,手指在屏幕上戳出了“噠噠噠”的響聲,手機卻毫無反應。
岌岌可危的電量在這樣徒勞無功的嘗試中最後終究是黑了屏幕。
他無力地將手臂垂下來壓在眼睛上,眼淚無聲地流得更洶湧,壓抑的哭腔偶有輕微泄露,每一個音節都仿佛是破碎的泡沫。
旁邊有貪玩的小朋友想伸舌頭舔一舔欄杆,被父母嚴厲制止後“哇”地一聲哭出聲,驚天動地,仿佛全世界的悲傷都落在了他一個人頭上。
“你哭得好厲害。”
“不要哭,在這麼冷的地方,一哭就結冰了。”
“不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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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航班落地滑行時, 林琅意問了下同伴們等下怎麼回去。
袁應賀已經將手機重新開機了,看了下飛行期間的未讀消息說道:“聿哥說他叫了司機來接我們。”
林琅意眨了下眼,縮回腦袋, 將自己的手機也打開, 果然看到了原楚聿發來的消息,語氣一如既往地商務官方, 列明了幾輛車的車牌號, 還問她她朋友的居住地址。
林琅意將杭茜的地址發過去,對方很快回了個收到。
一群人取完行李去到約定的航站樓出機口等待, 袁翡兩兄妹先上了,再是杭茜的接送車也到了。
駕駛位上的司機熱情地下來幫她將行李放進後備箱, 連問了幾句“是不是林小姐的朋友”, 杭茜點頭說是,司機確定了下地點和人,即停即走。
走之前,杭茜還關心了下林琅意:“小意,我先走了, 你車還沒到嗎?”
林琅意往後瞟了幾眼, 又低頭看了下手機裡的信息, 再抬頭眯起眼眺望,確認:“好像也到了。”
杭茜這才放心,坐進後座, 笑眯眯地衝她揮手:“好呀, 那我先走了,到家了跟你說。”
“好。”林琅意跟她告別後迎著車往前走, 司機認出了她,閃了閃大燈打上雙跳靠邊, 一停好就開啟了後備箱。
林琅意直奔車尾,等後備箱完全打開,正要搬起行李箱,放在腿邊的箱子忽然被人提起,輕輕巧巧地平放進了後面。
“謝謝司——”林琅意看清人,剩下的話語一變,“你也在?!”
原楚聿將幾個行李箱都放進後備箱,手臂抬起按了下關門鍵,低下頭看她:“我也要去臨市出個短差,順便剛好一起來機場。”
他話是這麼說的,可等林琅意坐上車,他也跟著泰然自若地打開後座的門,長腿一邁斯斯文文地坐進來,然後將車門關上。
他熟練地跟司機報了地址,車輛直接滑進了車道。
林琅意:“……你不是‘順便一起’來機場嗎?”
“嗯,但是還早。”原楚聿微抬起手低頭看了眼手表,再將手臂自然垂下去放在腿邊,“候在機場沒什麼意思,把你送到家我再走。”
林琅意:?
到定浦小區,司機沒熄火在停車位上等,原楚聿將她的行李都取下來,陪她一起上了樓。
“玩得開心嗎?”電梯裡,他的手腕清闲地搭在拉杆上,偏過頭看她,“我看到你拍了好多漂亮的照片,風景很美。”
“程砚靳拍的,他技術不錯。”
原楚聿頷首,語氣平平:“嗯,還拍了許多跟他的合照。”
林琅意失笑,逗他:“怎麼樣?好看嗎?”
原楚聿的視線凝在她臉上,手腕微微翹起,食指在行李箱拉杆上“篤篤”點了點,沒有公正全是感情:“沒有單人照好看,太擠了。”
他點評時口吻毫無波瀾,好像隻是在指出一份財務報表上有個紕漏:“禾木這樣開闊的地方,很適合拍個人寫真,以後喜歡去的話可以多去幾次。”
他頂著那樣一張矜貴平和的臉,明裡暗裡說著這樣拈酸吃醋的話,林琅意笑個不停,電梯“叮”的一聲到了,她率先空著雙手走出去,身後行李箱的輪子“骨碌碌”轉著跟在身後,陪她一起進了家門。
“餓不餓?”原楚聿進屋後順手將門關上,將行李箱和包都放好才換了鞋子往裡走,“中午飛機餐合胃口嗎?”
“商務餐都是這樣。”雖然是頭等艙,但來來回回吃多了也就那回事,林琅意摸了摸肚子,“你不問沒事,問了我就覺得餓了。”
他沒說什麼,這房子裡哪一處對他而言都熟悉,他打開冰箱看了圈存糧,拿出一袋葡萄去廚房用小蘇打清洗,浸泡的時間裡轉過身,微斜著身體往後靠,右手往後撐著吧臺,問她:“有沒有給我帶紀念品?”
林琅意眨巴著眼睛:“你自己翻。”
他本意是開個玩笑,聞言真輕輕挑了下眉,起身過來將行李箱放倒在地上,打開前再次確認了下:“我真的打開了?”
“嗯嗯,就在裡面。”
他拉開拉鏈,最上方有隻開口的小袋子,就像是那種2元精品店的粉色塑料袋,他轉過頭朝她確認了一番,看到她岔開腿背對著坐在椅子上,雙手抱住椅背晃了晃,衝他笑得嘚瑟,便知道就是這個了。
打開來,是兩個系著金屬鏈條的透明小瓶子,口上用木塞塞實,一個瓶子裡什麼也沒有,另一個裝了半瓶水。
原楚聿轉過頭:?
林琅意將腦袋靠在椅背上,衝他笑得眼睛彎彎:“一隻瓶子裡是雪。”
頓了頓,眼神真誠:“但是化了。”
“另一隻是天山的新鮮空氣,拔了塞子就聞到了。”
原楚聿將兩個瓶子並在一起捏進手心,瓶子冰冰涼涼,鏈條膈手,他板了下臉想要裝生氣,可是掀起眼皮一看到她亮晶晶的眼睛就破功,半秒都沒撐到便撇過臉,用手背抵在唇邊,兀自低聲笑起來。
林琅意覺得自己簡直浪漫至極,指著行李箱說:“底下還有幾個袋子,裡面有庫木塔格沙漠的沙子,白沙湖的巖砂,瓊庫什臺的白樺幹樹枝,夏塔古道的松塔,還有全套的冰箱貼伴手禮,哦別拿但那不是給你的,粉色袋子是給你的。”
“浪漫吧,粉色诶!專門為你選的心動顏色。我本來還想撿各種彩色異形石,回來可以拼畫,但是我聽說石頭不能亂撿可能有輻射。”
她像是說書一樣“啪”地一拍手,眉頭蹙起,誇張道:“我一想,那怎麼行,應元沒了什麼都不能沒有原總!所以我直接放棄了這個念頭。”
她掏出手機發了幾張在玉石店裡玩手工繪畫石頭的照片,給他見過就算送過了,哄人騙人的甜言蜜語一套一套的:“我在彩繪上色的時候心裡一直都默念著你的名字,禮輕情意重,聊贈一枝春。”
原楚聿的手機“叮咚叮咚”一陣響,他席地坐在地上,一條腿盤著,另一條腿支起,就這樣支頤闲闲地瞧著她鮮活的表情,唇邊彎起的弧度就沒落下去過。
他翻看了她發過來的那幾張大藝術家·林的照片,濃墨重彩的色彩讓她整個人看起來都像是覆上了一層油畫氛圍,格外抓人眼球。
拍的是真的好。
他一張一張保存過去,翻到中間有一張彩繪石作品的特寫時手指一頓,才發現林琅意所謂的“心裡邊想著他邊上色”的石頭上,用細毫毛筆寫了個“程”字。
他停在這張照片不動了。
知道她滿嘴跑火車,但拿著送給別人的禮物來搪塞是不是有些太感情騙子了。
這石頭該不會現在還在程砚靳貼身口袋裡放著吧?
方才還覺得堪稱是藝術品石頭大作的原楚聿此刻再看,就挑剔地覺得這塊石頭不上臺面了。送給程砚靳的能是什麼好東西?還不如他自己收到的禮物,她是奔著雪去的,回來也給他帶的雪,一看就是心有靈犀。
至於石頭,哪裡不能撿石頭。
而且換位思考,林琅意把這張照片都發給他了,說明她根本不記得在石頭上寫了個“程”字,那看來她對程砚靳也沒多上心麼,不然哪裡會露馬腳到如此粗糙的地步。
兩相比較,原總有理有據地分析出了收到空瓶子的自己更勝一籌。
原楚聿輕佻地點了點這張彩繪石頭特寫照片,心知肚明這一定是程砚靳夾雜私貨,於是果斷將這張照片刪除,然後繼續往下翻林琅意彩繪的照片,一張張保存下去。
他的手機裡不會有雙人照,不會有破石頭的照片,但是可以有她各種漂漂亮亮開開心心的相片,越多越好。
原楚聿做完這些,才去將浸泡好的葡萄瀝水清洗好。
裝盤的時候,他的好心情頻頻被奇怪的感覺打斷,幾次神色不明地轉頭四處巡視了一圈,轉回頭,熟悉又瘆人的感覺不知為何又縈繞在身邊。
讓他覺得自己好像是顯微鏡底下的一隻培養皿裡的昆蟲。
跟小時候,一模一樣的,被幾雙藏在背後不知何處的眼睛監視的感覺。
原楚聿垂下眼,將葡萄最後清洗了一次,揿滅水龍頭,目光掃過櫥櫃,若有所思。
林琅意玩的時候瘋,回到家後才體會到了旅行後遺症,覺得自己累得隻想躺床上挺屍。
原楚聿將果盤放在她面前,她便趴在桌子上一顆接著一顆吃葡萄。
她吐葡萄皮:“對了,還有吃的特產,快遞寄回來的,到時候分點給你嘗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