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原楚聿做完一圈事,抽了兩張紙巾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回到餐桌邊上與她說話,“我這兩天都在外地,要大後天才會回來。”
林琅意又往嘴裡塞了一顆葡萄,臉頰鼓鼓的,分心聽他說話。
“不過還是會比程砚靳早的。”他倚在桌邊,低下頭眼神溫柔地看她唇邊沾了一小片葡萄皮,伸手輕輕捻去了,語氣輕柔,“我一回來就來見你,給你帶禮物。”
他的指腹擦過她的唇瓣時有些痒痒的,好像被羽毛蹭了一下。
林琅意用指節擦了擦下巴:“我的未婚夫什麼時候回來,你怎麼比我還清楚?”
“因為沒有資格一起旅遊,隻能花別的心思偷偷保存喜歡的照片。”他淺淺地嘆了口氣,“否則的話,就什麼都留不下了。”
手機跳出提示音,催促他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原楚聿沒法,隻能最後跟她說了幾句話,轉身往玄關走去時忽然擰了下眉。
沒來由地,他偏過頭小幅度地活動了下肩膀,然後往客廳的牆上掃了一眼。
林琅意還在剝葡萄皮,頭也不抬,聽他止住動作,抽空跟他道別:“不送了,路上小心。”
原楚聿將思緒從模糊的直覺中剝離出來,視線落到她面上,神情又緩和下來,說:“好,我走了。”
大門關上,原楚聿卻沒動,他站在原地,右手按在領結上不急不緩地調整了下位置。
明明可以到能反光出人影憧憧的電梯裡整理衣冠,他卻在門外自顧自調整了許久。
離開前,他抬起臉,所有似無地往門框上瞥了一眼。
*
原楚聿回來得比預計要早,原本航班到達A市應該要下午了,可他昨夜加班加點完成了工作,一大清早就飛回來了。
時逢周末,林琅意難得能睡個懶覺,他也不去吵她,盤算著時間快到中午了,才給她發去一條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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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琅意連床都不起,反正原楚聿知道電子鎖的密碼,便回了個“醒了”,示意他要來就自己開門。
他帶了拍賣場上的一套昂貴珠寶給她,還買了不少新鮮菜餚,兩人在家裡吃了頓他的手藝。
客廳茶幾上放著一小盆紫晶和粉晶的雙拼水晶樹,底下還散落著許多多出來的小礦石以及寺廟裡的福花。
原楚聿夾著筷子,往那廂瞥了好幾眼,最後才狀似無意地問:“你去過崂山寺了?”
林琅意剛洗漱完,額頭上的小碎發都是湿的,她點點頭:“是啊,昨天去的,不是在搞活動,可以求籤和系姻緣繩嗎?這還是程砚靳給我打電話的,說從封姨那兒知道寺廟裡在求正緣,好說歹說,我就去系了。”
原楚聿將筷子放下,把新鮮的鰲蝦拼盤轉到她面前:“你去系香囊了?”
“嗯。”她脆生生地回答。
“寫著你跟他的名字?”
“對啊,我一開始找不著地,封姨在做法事,領我進去的。”
原楚聿用手指撥弄了下筷子:“那我呢?”
林琅意吮了吮指尖,將蝦頭整整齊齊地擺在骨碟上,聞言莫名道:“怎麼可能寫你啊?”
她剩下那句“這不是埋地雷等自爆?”因為看到了他幽幽的目光而改口,安慰:“不靈的,我們唯物主義者不講究那些,好吧。”
說完,她心裡還嘀咕了道:程砚靳明明上次去崂山的時候說了幾十遍“封建迷信”,昨天不知道怎麼了,在電話裡好一頓軟磨硬泡讓她去系紅線和香囊。
林琅意一口咬掉如荔枝肉一般純白鮮甜的蝦肉,心想她可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好人,周六都願意放下睡懶覺的機會,大清早爬山鍛煉系完同心結。
她還闲來無事,將那棵姻緣樹半成品買回來了,自己隻需要傻瓜式組裝下,然後拍了兩張照給程砚靳,他這人藏不住情緒,開不開心很容易就從語氣裡聽出來。
他說:“你放在茶幾上,把它放中間,等我回來把它供起來。”
林琅意嚼巴嚼巴,想了想自己之所以這麼順著他,一是因為他最近甚得朕心,二是,電話裡的程砚靳嗓子又糙又啞,聽起來像是大病一場,他用那種砂礫摩擦的聲音軟硬皆施地求她,她被磨得沒法,想著病人的要求滿足就滿足了吧。
原楚聿瞧著依舊有些漫不經心,可他已經不再用餐了,看起來像是吃好了,他說:“你對他,其實一直都挺有耐心的。”
“嗯?”林琅意抬起頭。
他忽然問:“你有想過什麼時候解除婚約嗎?”
“等時機成熟吧。”林琅意倒是一點不避諱這個話題,但也罕見地沒有說兩句甜言蜜語哄哄人,而是像每一個被情人問到離婚時便換了態度的風流人物,不肯給承諾。
原楚聿安靜地垂著眼看著自己面前的碗筷,一言不發。
“哦對了,最開始的四千萬商業借款,我大概能在半個月裡打款還給應元,應山湖現在流水很不錯,並且!”她臉頰紅撲撲的,說到這個好消息時眼睛亮得像是剔透的水晶,“特色小鎮的財政立項補助資金到位了,我原本留著錢備用,想說可以先自己墊一下進行特色小鎮的開發,但是專項資金既然都到了,那那些欠款都可以還清了。”
她還是很感激原楚聿雪中送炭的,聲音清亮:“五個月左右的時間,但是我打算連本帶利、利息算一年還給你,謝了!”
原楚聿擰了下眉,不知為何有一種氣血上湧的微妙的煩悶,那種安全感缺失的空蕩感又一次襲來,就好像兩人之間本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纏繞打結的紅線被解開,他一點兒也不希望收到這筆錢。
“不用這麼客氣,你——”
“要的,飢腸轆轆時的一塊面包跟大富大貴後每天山珍海味時再還的一塊面包,那能一樣嗎?”她在談這種事的時候那股說一不二的勁能窺視出平日裡雷厲風行的作風。
她凝著他的眼睛,忽然放輕了語氣,鄭重道:“原楚聿,無論如何,我是真的,很感謝你。”
明明是溫馨祥和的氣氛,真心實意的感謝,大筆資金的提前回籠,可原楚聿臉上半點笑意都沒有,就連平日裡裝習慣了的那副客套疏離的禮貌性面具都摘掉了。
他甚至移開了目光,薄薄的眼皮半闔著,纖長的睫毛將他如墨的漆黑瞳仁掩住,收攏的眼尾因此往上延伸出一道細長的褶,讓那雙眼睛看起來越發幽深。
他沒有繼續往下問,而是一個人靜靜地端坐了會兒,半晌,才抬起下巴漫無目的地往天花板上瞥去,喉結上下滾動,深深淺淺地呼吸了幾個來回,像是極力在忍耐震蕩的情緒。
而後,他起身去洗淨了手,回來後也沒說什麼,隻取來一隻幹淨的碗,幫她一起剝蝦。
吃飽喝足,兩人一同將碗碟收拾掉放進洗碗機,林琅意站在一旁跟著用洗手液洗了洗手,忽然聽到他說:“你送我的生日禮物,我今天戴上了。”
林琅意下意識往他腰間看,一條尼羅鱷魚皮無拼接的He*m*s皮帶,配了個超級閃的全鑽皮帶扣。
!
她沒想到他真會戴。
那天她本來就懷著破罐破摔的叛逆心態,所以購物時也沒有按照他的習慣選購一條低調謙遜的、更符合他沉靜氣質的皮帶,而是像是土老板帶著小蜜出來揚威風似的砸錢買了最貴的全鑽帶扣。
極致的張揚閃亮,將稀有皮襯託得更加具有攻擊性,估計放在原楚聿的衣櫃裡都格格不入。
她當時怎麼說來著,說“要買就要買不一樣的”,“一打開衣櫃就能看到它,從而想起她的大手筆”,“閃亮到幾乎像是婚鞋”……
三句話拿下了品味、眼光和鑑賞力都在線的原總,他最後默許了這條壕無人性的皮帶作為生日禮物。
林琅意最重要的那句話沒說:
“一看就是你不會戴出去的那種禮物,很符合我們永不見光的關系。”
林琅意往後退了一步,歪著頭,上下打量了一番:
其實原楚聿的氣質沉穩內斂,一身深色正裝唯有這條皮帶出挑地將他腰身勾顯得越發迷人,反倒是有一種大衣裡面真空著套真絲睡裙的靡麗招人感,有那張臉和身材撐著,怎麼都是好看的。
她的手沒有完全擦幹,指尖上還掛著一兩滴水,但他的腰身被勾勒得實在好看,她沒忍住伸出手指勾進他的皮帶往外拉了拉,想看他那層貼著皮肉的襯衫被松開的模樣。
他在原地站穩,岿然不動,像是跟她暗中拔河一樣對抗著用力。
收回手的瞬間,他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前壓兩步,將她推上了料理臺的臺面。
寬闊挺拔的肩膀籠罩出一小片陰影,他完全環抱住她,將她壓得微微後傾,她眼前的視線完全被他遮擋住,而他捏著她的手指,一寸寸輕輕重重地揉捏過去。
她被他捏得又酸又麻,腦子裡混亂地記起他方才剝鰲蝦時,修長幹淨的手指幾乎與那剔透的顏色毫無二致,淨白的皮膚下隱隱的青筋像是白玉上細膩的紋理,骨節分明。
他附在她耳邊輕聲說:“今天還是可以穿著正裝不解開皮帶……如果你喜歡的話。”
“我戴著它,就是來見你的。”
*
程砚靳在地下車庫的車裡一共待了四個多小時。
車沒發動,窗戶緊閉,車廂內每一處都如泥沼般昏暗壓抑,他的半張臉隱沒在黑暗中,像是一尊雕塑般一動不動。
手機擱在支架上,屏幕暗著,他將所有的消息都關閉了,往日吵鬧的提示音在此刻像是一潭寂靜的死水,連空氣都仿佛是稀薄的。
他在原楚聿登堂入室,陪林琅意吃飯的時候就到A市了。
一路風馳電掣,在機場高速上油門踩到底的時候,他的腦子裡想了無數種摔碗掀桌的方式。每一下拳頭該如何砸到原楚聿的臉上,每一記肘擊該如何朝著身體薄弱部位攻擊,但凡原楚聿那張斯文敗類的臉上有一塊好皮,那都是他還不夠像一條瘋狗。
他一定要弄死他。
手機監控的亮度被他調到最亮,程砚靳的手搭在方向盤上,看到原楚聿有幾次將視線淡淡地迎上了攝像頭。
深邃,隱晦如深海的目光,帶著一點勝券在握的輕佻,以及透過監控屏幕投射過來的惡劣的挑釁。
三番幾次。
上門的小三,主動捕捉的鏡頭,故意漏給原配看的馬腳。
那些目光分量極重地穿透了屏幕與程砚靳對上,他的手臂肌肉都因為這種冒犯的挑釁而在輕微戰慄,抓住方向盤的手格格作響,就連耳內鼓膜也傳來一陣急促的鼓鼓振動,渾身燃起了不可遏制的怒火。
賤種。
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