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到終點打橫剎住時她跟昏了頭一般朝著程砚靳直衝過去,這是非常危險的衝撞動作,可他半點要往一旁躲閃的意思都沒有,往後退滑留了距離給她,直到判斷降速可控後一把抱住了她。
兩個人的板子打架,一下子摔進了厚厚的雪堆裡。
“林琅意,你哭得好厲害。”程砚靳躺在下面墊著她,他在痛快淋漓地大笑,胸腔震得肋骨都在顫。
他解開她的護目鏡,用手指不厭其煩地擦去她的眼淚,看她紅彤彤的眼睛,又上揚起嘴角笑起來。
“好厲害,林琅意,你真厲害。”他捧住她的臉蛋反復誇贊她,見她眼角鼻尖都通紅的模樣,摩挲她眼皮上那個秀氣的褶,抬起下巴一點點親過去,將她過量的眼淚混雜著白雪都吻去。
“不要哭,這麼冷的地方,一哭就結冰了。”
“不要哭。”
他絮絮安撫道。
頭上的頭盔此刻重得壓脖子,護臉口罩也扯耳朵,林琅意吸著鼻子將護具都拆了奮力丟在一旁,抓住他的脖子,掐住他,用牙齒去咬他。
他縱容她所有的情緒,甚至火上澆油般反過來用齒尖去刮擦她。
兩個人好像在雪地裡打了一架。
天際終於變成深灰色,夜色侵襲,林琅意和程砚靳回去的時間早就超過了大家約定好的碰頭時間,在微信上早早說了句讓他們先吃不必等。
雪靴重,板子沉,身上更是到處酸軟不堪,林琅意卻猶嫌不足,飯也不想吃了,拉著他回到了房間裡。
定的房間是觀賞星空的不二之選,頂上透明,躺在床上時浩瀚宇宙被灑滿了碎鑽般的星星,兩個人在浴室裡來了一次,回到床上繼續。
她覺得這趟旅行真的很棒,她會永遠記得自己從崖上俯衝下來的感覺。
程砚靳被她主動的親昵勾得神魂顛倒,隻知道跟瘋了一樣折騰她,他總是喜歡將臉貼著她的皮膚,隻露出毛茸茸的頭發,像是一隻蜷縮起來的刺蝟。
Advertisement
他問她開不開心?
她說開心的。
他問她還覺得壓抑煩悶嗎?
她說很痛快。
他聽完後就更用力地抱緊她,握住她的手腕將她完全攬進懷裡,兩條緊實的手臂環過去,手掌貼著她稍稍凹陷下去的腰窩。
他將腦袋埋進她的胸口不肯抬起,說:“林琅意,回去後我們買張世界地圖掛在牆上吧,我們去一個地方就用顏料塗上,直到最後整張地圖都塗滿。”
“行啊。”她伸手去摸他的臉,他偏了偏腦袋去親她的手指,她因此不小心戳到了他的眼睛,摸到一點潮湿。
那時候她並不知道這些水汽從何而來。
第二天就要回去了,程砚靳因為趕時間,就不跟著大部隊回到A市再轉機去別的城市出差,所以先送走了林琅意等人。
他把人送進安檢口之後就進不去了,站在長長的隊伍旁邊衝林琅意揮了揮手,見她也轉過臉跟他告別後才將手插回口袋。
機場內旅客行色匆匆,來自大江南北又擦肩轉向各地。
程砚靳坐在一處四方石椅的角落,中間是一棵茂盛的景觀植物。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林琅意的時候,也是這樣藏在一株綠植後,像是一塊無聲的石頭一樣看她對鏡梳妝。
他微微笑起來,想起那些過往就像在一片細膩的沙灘上行走,到處都是美麗的貝殼,他有時候將貝殼挖出來,有的時候,又滿心歡喜地重新埋回原地,期待著下一次走過時再次驚喜重逢這份美好。
手機上該發的都發了,巍峨的山脈,潔白的雪,璀璨的星空,以及戴著一頂紅色小鯉魚帽子的她。
每一張照片都是他反復斟酌精心挑選的,從不會P圖到了隻會P她,他像是在植物園裡挑揀各式各樣落葉的學生,帶回家後洗淨晾幹,然後貼出美麗的樹葉畫。
所有人都知道他跟林琅意來這裡玩了,原楚聿自然也是。
程砚靳別的什麼也沒說,跟沒事人一樣照例在之前的“愛巢”群裡@了全體,扔下一句:
“救急,我直飛,沒空接林琅意,家裡的司機也送我爹去了,誰的司機借我用用?航班到了之後送一下林琅意她們一群人回家就行。”
蕭璞城在十分鍾之後發來一個“ok”的手勢。
又過了幾分鍾,原楚聿也在後面回復:【我可以派司機。】
程砚靳盯著這個頁面看了許久,才沉默地退出,點開手機中一個隱蔽的app,轉去了另一個頁面。
頁面中是三個不同角度的實時監控,一個在大門口,一個在客廳的壁畫上,最後一個在半敞開式廚房,正對著臥室門。
林琅意不知道。
這是當初他被關在山上卻掛念著新房裝修時安裝的,為的是能督促進度,在裝修完畢後就關閉了,再也沒有啟用過。
但在她徹夜不歸的第二天,他重新打開了。
程砚靳用手指一遍遍擦過手機屏幕,他知道自己這樣的手段簡直是下三濫,可是他快被嫉妒、痛苦和懷疑撕碎了,他整晚整晚睡不著,有時候寧可想要一個血淋淋的真相來結果了他,有時候,又卑微地懷抱著那一點點的希望,想“萬一呢?”
萬一什麼都沒有呢。
萬一隻是他那毫無根據的可笑的直覺出錯,那該有多好。
可是,有什麼驚天大事能讓原楚聿壓縮會議,撇下工作去辦一件私事呢?
自小認識,十六七載,他實在是想不通。
人們常說在扔出硬幣的那一瞬間,心裡就有了答案,但程砚靳就是認死理,就是不肯罷休,即使他也不敢回答為何他沒有調整監控的位置將其中一個裝在臥室中,而是食之無味地退一步裝在了廚房。
他想將自己從這樣無盡的負面情緒中解救出來,於是早早去確定了近日原楚聿排滿了重要的行程,甚至還要飛往鄰市,不可能有時間去接機。
監控中,誰都有可能出現在大門口,但絕不可能是原楚聿。
程砚靳將手機在手中翻來覆去地轉,林琅意航班到達的時間一分一秒地接近,他一直坐在這株景觀植物下,聽著機場裡叮叮咚咚的播報聲,連飯也沒吃。
下午14:23,航班降落滑行,林琅意發來一個“著陸”的表情包,他屏氣凝神的精神一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那麼自然地彎起嘴角,迅速回了一句【好,挺準時】。
他沒有說會有人來接機的事,袁應賀也在群裡,自然有他會解釋。
程砚靳默默在心裡盤算著從機場到家需要的時間,開得快一點的話四十分鍾,慢一點的話一個小時,這個時候不會堵車,應該不會……
紛紛雜雜的念頭在腦海中浮現又消散,如潮漲潮退,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手上的手機因為一直開著實時監控的畫面且連接著充電線都開始發燙。
視頻中終於出現了人像。
林琅意空著雙手輸入密碼,打開門後率先進了家門。
門戶大開,她換上拖鞋,伸直手臂彎彎腰拉了拉筋,全然不管身後。
程砚靳的手指按在屏幕邊緣上,按得有些用力,指腹邊緣的屏幕映出七彩的花色,他看到視頻中終於出現了另一個男人。
他將行李箱推進屋子裡,將旅行包放在林琅意平時放通勤包的地方,而後打開鞋櫃非常自然地換了拖鞋進到客廳。
他看起來對於家中的一切都非常熟悉,燒水燙杯後倒進林琅意的杯子裡涼開,從冰箱裡取出葡萄洗幹淨後裝盤放在餐桌上,林琅意在椅子上坐個沒正形隻顧吃水果,他則打開了她的行李箱,將她需要洗的衣服拿去放進了洗衣機。
就好像,這是他的家,這是他再普通不過的平常日子。
程砚靳的手指一直跟著視頻裡的那個男人的臉移動,那個男人走到哪裡,手指就按到哪裡,好像擋住了臉,他就能認不出來那人是誰。
進屋半個多小時,男人做完這些事就預備離開了,他果然很忙,僅有的半小時都是海綿擠水般見縫插針地擠出來的。
走之前,他來到餐桌前,低著頭好像在跟林琅意說什麼。她抬起臉,嘴邊沾了一小片葡萄的皮,他便輕輕捻去了,唇邊含著笑,溫柔似水。
機場又開始播報了,禮貌的播音腔一聲聲灌入耳朵,大概是太吵太煩太刺耳了,所以生理性短暫的耳鳴使得程砚靳聽不到其他任何聲音。
他用力閉了閉眼,那些雜音重新像是電鑽一樣鑽進他的腦子,空氣中的氧氣好似漸漸稀薄,讓他頭暈目眩。
他捂住喉嚨大喘了口氣,猛地站起身,衣服勾住了充電線,扯動間手機一下子飛了出去砸在地上,屏幕立刻摔得粉碎,蜘蛛網一樣盤踞了大半個屏幕。
他站得搖搖晃晃,眼前發黑,身上的溫度在急遽退去,就好像重新回到了零下三十多度的雪山上。
他的航班是傍晚17:05,他卻掉頭出了機場,打車回到吉克普林。
今天是個陽光燦爛的好天氣,雪場上的遊客比昨天多。
程砚靳重新換好了一身裝備,故地重遊乘坐纜車到山頂,逆著人群上到起點,一言不發地衝下來。
他沒有控制速度,連弧線也不走了,直上直下,就像是用一把匕首幹淨利落地在雪地上剖開了一道道傷口。
下去了,再坐上來,再衝下去,再上來,再來……
腳踝發酸,體力耗盡,即使他用了完全正確的、標準的姿勢。
原來用正確的姿勢也會斷骨頭,也會流血,也會痛得發不出一點聲音。
最後一次的時候,他忽然發現自己在流淚。
像林琅意一樣,完全不受控制地流淚。
原來風這麼大,流眼淚的時候疾風吹過去像是刀子剐進皮肉裡一樣,痛得骨頭都要碎了。
再要上去,纜車過了末班車的時間,售票員都認識了他,委婉地表示今天已經停止營業了,並且勸說他訓練要適量。
程砚靳回到了普通雪道,他記得林琅意說N3雪道是她初學時最恐懼的一個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