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種,這時候還敢給她打電話。
林琅意朝著恨不得將這芯片大小的監聽器掰碎的程砚靳丟下一句:“別把東西弄丟了, 到時候都移交給警察。”
她走出書房,把門“砰”一聲關上,一邊接起電話,一邊朝著客廳走去。
電話那頭的環境非常幽靜,池疏距離聽筒的距離很近,近到他的呼吸起伏聲仿佛就在她耳邊。
她等著他開口。
於是他輕輕地喚了一句“姐姐”,像是一片羽毛輕飄飄地落到水面上,驚不起一點漣漪。
林琅意冷著臉沒答應。
池疏一隻手還捂著左臉,上面亂糟糟地貼了一塊一次性止血敷料,邊緣的透明膠布粗糙地打皺著,將皮膚擠出條條溝壑,好像是一張不服貼的面膜。
“姐姐,你怎麼不理我了。”
他的掌心處都是自己的血,哦,可能也有一部分是來自邊述的,但都不重要了,因為血跡結成一塊一塊的硬痂,手指一搓,就會變成齑粉紛紛揚揚地灑下來。
林琅意冷笑:“我為什麼要理一個滿口謊言的騙子?”
原楚聿將查到的信息都如實發給了她,池疏分明不是什麼生活拮據困難的貧困生。
相反,他是獨生子女,父母開了個小廠,家境優渥,吃喝用度都不必為生活發愁。
他平時穿的那些發舊發白的衣服在這種時候像是一種玩弄他人同情心的諷刺。
林琅意:“我當初就有些奇怪,家境如此清寒的學生怎麼有能力學燒錢的藝術,但那時候你說自己比較刻苦,勤工儉學,前有邊述,我倒也就這麼相信了你。”
“嗯,還得謝謝師兄。”他乍然笑起來,也許是牽扯到了臉上的傷,很快那聲笑變了調,又痛又痒地喘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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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是沒想到你這麼能演戲。”林琅意想到邊述手臂上的傷就一陣後怕,“你既然這麼討厭他,以前在我面前,在他面前裝出來的那副欽佩愛戴的嘴臉是給誰看?”
“你的嘴裡好像就沒有一句話是真的,你這麼討厭他,還要拼命模仿他的樣子,模仿他的貧困優等生的人設,模仿他的穿搭,你不累嗎?”
“你都知道啦?”他的語氣依舊輕飄飄的,好像是被風吹動的浮萍,但說出來的話卻讓人毛骨悚然。
他說:“嗯,我其實從一開始,就恨他恨得想讓他去死。”
林琅意的眉頭狠狠皺起,還沒來得及發話,就聽到對面傳來一聲電梯的“叮”。
池疏輕輕地“啊”了一聲,說:“我到了。”
什麼?
他說:“姐姐你看看我呀,我在你對面。”
像是有一條冰冷的蛇從小腿盤繞上來,鱗片摩擦間生出細密的戰慄。
林琅意僵硬了片刻,心有預感般朝著客廳外的陽臺望出去。
透明的觀光電梯看不出停在哪一層,可是裡面有人的話就不一樣了。
她甚至不必數數,從這裡望向17層的那點角度她太熟悉不過。
林琅意站在客廳與陽臺的交界處,沒有往露臺走。
池疏握著手機貼在耳旁,額頭靠在電梯觀景玻璃上,目不轉睛地朝著對面望過來。
他隻能隔著一層雪白的金剛砂窗簾,影影綽綽地看到客廳裡的人影。
不太清晰,但沒關系,他能勾勒出她的模樣。
池疏感嘆:“姐姐,你膽子好大啊,居然還敢買在對面樓層。”
那個模糊的人影沒動,電話裡的呼吸頻次也沒變。
她好鎮定啊……不愧是……池疏挪動了下腳步,額頭還抵在玻璃上,發絲碾壓出窸窣的聲音。
他有一點興奮,也升起一股莫名的驕傲和佩服,他說:“我好喜歡你啊姐姐,我真的好喜歡你那股勁勁的感覺。”
“誰能不喜歡上你啊……”他喟嘆,“所以原楚聿也迷戀你到這個地步,1702是你們倆的秘密基地嗎?”
他的腿邊還放著一隻黑色的大行李袋:“我猜,你的未婚夫是不是還不知道啊?”
“他要是知道的話,應該不會像現在這樣淡定吧。”
林琅意不信池疏手裡有證據,原楚聿說他去問過物業,並沒有其他人來調取過監控,而從他第一次來踩點開始,原楚聿就沒有來過1702。
她覺得池疏應該還在“踩點”試探,不屑道:“異想天開,你盡管來說,要不要我現在就把手機給程砚靳?”
那邊短暫地沉默了一下。
林琅意賭他不敢說這句話,畢竟程砚靳那條瘋狗要是出馬,現在就能殺過去把他往死裡暴揍一頓。
可池疏語氣縹緲道:“好啊,你讓他來接電話。”
林琅意猛地皺起了眉,再一次望向對面。
難道真給他搞到了什麼證據?她記得自己在書房裡並沒有跟原楚聿打過什麼電話啊。
“但是要稍微等一下,不想讓這種無關人等現在來打擾我跟琅意姐的時間。”池疏蹲下身,拉開腿邊的行李袋,“姐姐,你過來一下好不好?我有東西想給你看。”
“我跟你已經沒有什麼好說的,也沒有什麼好見的了。”林琅意朝著牆上的鍾表瞥了一眼,心裡盤算著警察大概什麼時候到。
池疏難過地重重嘆了口氣:“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姐姐,我再怎麼樣,也不可能傷害你的。”
“是嗎?嘴上一套套說得好聽,我都要以為定位器是不小心掉進去的呢。”
林琅意一把拉開陽臺的移門,徹底走到露臺上望向對面,直說:“池疏,你以後永遠也不要給我打電話,也永遠不要再來找我了。”
池疏半晌都沒有說話,他還保持著蹲姿,眼前是拉開的行李袋,鼓鼓囊囊。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臉,那貼得歪歪扭扭的止血敷貼一定醜得讓人無法直視吧。
“嗯,以後,以後不見了。”他的指腹擦過皺褶處,提起嘴角衝對面陽臺上的人笑,“我不好看了。”
林琅意轉身就要回到客廳,電話裡的聲音一下子焦急起來:“琅意姐等一下!我,我最後再給你唱首歌吧,跟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一樣,唱西廂記。”
林琅意腳步一卡,腦子裡居然沒法將西廂記和池疏聯系起來。
池疏拎起行李袋的肩帶,翻過來一倒,將袋子裡的東西全部倒在地上。
瓶瓶罐罐的化妝品,泡條、頂花、水紗、片子、串蝴蝶、偏鳳……
還有桃花粉的水袖和彩鞋。
“我化妝很快的。”他將手機設置成免提放在地上,著手就開始勒頭貼片,“我盡量在警察到之前穿戴好。”
林琅意傻愣愣地站在露臺上,看著對面動作雖急但有序的池疏。
他大概是怕她在等待期無聊,還一直在跟她聊天:“我知道你肯定都忘記了,我們第一次見面不是在邊述的引薦下,是在新生晚會的彩排後臺。”
“當時壓軸的不是戲曲節目嗎?那個‘老師’,不是別人,是我接的單,那時候我還隻有高三,不是Y大的學生,我怕別人笑話我,所以化全妝來的。”
林琅意終於對這段過往有了片段的閃回記憶。
其實那段戲曲表演的主角不是崔鶯鶯,而是組隊起來會樂器的大一新生們進行的改編伴奏。
琵琶、古箏、月琴、笛子、京胡,還有西式樂器鋼琴等。
而這個“崔鶯鶯”,是外請的。
“是你?”林琅意想起那位戲曲老師盈盈一握的腰肢,柔情似水的眉眼,活脫脫一位豔若桃李的梨園魁首。
那時候林琅意正巧也在後臺,一開始的時候,“崔鶯鶯”聲若嬌鶯的嫋糯戲腔根本聽不出這是男扮女的旦角,因為除了唱曲,他幾乎不跟人交流。
她聽得投入,幾番鼓掌叫好。
要不是不方便在正式演出之前“透露片花”,她都想要用手機錄下這段天籟之音。
一切都很完美,很融洽,直到“崔鶯鶯”在途中去了一趟洗手間,被男生看到了。
對於一些刻板印象的嘲笑來得非常自然,當然,陽剛之氣這種臺詞的出場率更是高,仿佛這個世界上,隻要但凡帶一點女性特質的形容詞都是低人一等的。
林琅意本來也是中途臨時去的洗手間,聽完了男廁門口比坑位更惡臭的話語,當場就罵了回去。
其實她都忘了當時她罵了些什麼話,因為對方人多,按年紀來說都是她師兄,所以她更是迎難而上,像是隻火力全開的炮臺一樣逮誰咬誰,把那群吊男劈頭蓋臉罵得連“崔鶯鶯”的一根腳趾頭也比不上,全然不慣著。
後來那群男的作鳥獸散,她轉過頭想跟這位“崔鶯鶯”老師說兩句話,卻發現他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再後來,聽說這個節目的“崔鶯鶯”老師將訂單全額退了款,甚至還付了“違約金”,這個節目後來另找了其他一位老師,在正式演出時依舊獲得了滿堂彩。
“我們其實很早的時候就見過了。”池疏連嗓子都沒清,直接開口清唱了幾句戲腔,如珠玉落盤,柔婉動聽。
臺下十年功,幾句就把林琅意拉回了後臺那次的觀賞回憶。
“其實我平時都是偷偷練的,我老家有一個戲臺子,小時候我父母在廠裡忙,我就去劇團裡跟著唱。”他一手舉著鏡子,另一隻手描著眉毛。
“我父母看不慣我穿水袖,說我這兒子白生養了,中邪了。”畫完眉毛後他從眼窩、鼻梁開始打面紅,掃上鮮豔的桃紅胭脂,再畫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