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著頭靠在後座的男人依舊大剌剌地坐在正中央,從前擋風玻璃望進去,隻能看到他輪廓分明的下颌線,以及脖頸上清晰明利的線條。
她的腳步稍緩,手上的袋子擦過腿,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
他在車裡明明知道她回來了,那燈都明晃晃地亮起,可他就是一動不動穩如泰山,像是睡著了。
林琅意徑直走到後座,打開門,一貓腰自顧自坐了進去,然後將車門一鎖,車裡終於又恢復了昏暗。
身邊的男人依舊半點反應都沒有。
他的眼睛緊閉著,又黑又硬的睫毛覆於其上,眉心卻還是皺著的,雖然看著像是萬事不顧隻管睡覺,人卻始終沒有放松下來。
林琅意在袋子裡掏來掏去,好像是那種特意大清早開始用吸塵器掃地的父母,不把子女吵醒起床絕不罷休。
車裡都是塑料袋哗哗作響的聲音,她瞄到他的眉頭又蹙緊了一些,嘴角緊抿著往下撇,從上到下都寫著“一張臭臉”四個大字。
林琅意終於翻出了想要的東西,她拿出來,在手上掂了掂,轉向他觀察了幾眼,無聲地笑了下他死閉著眼鐵了心一眼都不肯看她的幼稚模樣。
她往座位中間挪了挪,半轉過身,一條腿跨過他,水銀瀉地一般無比流暢地坐在他大腿上。
身下的大腿肌肉輕微地抽搐了一記,很快,本就硬邦邦的肌肉越發堅實。
林琅意比劃了下,發現距離不夠,左手往後撐住他的大腿,臀部不抬,雙腿收起來壓在他的大腿兩側,以鴨子坐的姿勢直接磨蹭著他的腿往裡坐了坐。
他的脖子上都隱隱浮現出青筋,眼睛閉得更用力,好像是唯恐空氣從眼睛縫裡溜進去。
林琅意全當不知道,她手上裝備齊全,先用棉籤蘸了生理鹽水給他破皮的嘴角輕柔地塗了塗,然後對著那一點再不處理就要愈合了的傷口吹了吹。
明明吹的是嘴唇,他的睫毛卻開始亂抖,好像被風拂過一般。
林琅意一連換了幾根棉籤,反復塗了幾遍,最後給他塗上紅霉素軟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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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綿柔的棉籤頭在他的嘴角繞了又繞,最後用圓頭輕輕點了點他的下唇。
他的喉結滾了滾,下巴抬得老高,也不知道為什麼有這麼久的氣可以生。
林琅意處理完破皮傷口,轉而看向他的臉,上面的紅痕褪去了一些,但還是很明顯。
她取出凍得梆梆硬的冰袋,表層還煙霧繚繞地散發著冷氣。
她瞄他一眼,招呼也不打直接按在他側臉,終於如願以償地換來他猛地一激靈,連膝蓋都往上跳了跳,明顯是毫無防備地被凍到了。
一睜眼,他就看到眼前似笑非笑的未婚妻。
程砚靳知道自己裝睡被戳穿了,覺得臉上掛不住,腦子急急轉起來,想要找回場子。
他今天受了這般天大的委屈,可不能再跟以前一樣耳根子軟心也軟,生氣兩小時消氣五分鍾。
他做足了心理準備,正打算有骨氣地繼續跟她冷戰,可林琅意緩慢地眨了眨眼,專注地看向他的側臉,憐惜地上手摸了摸。
他的腦袋輕微地點了一下,完全不受大腦控制。
她的指尖也凍得冰涼,摸上來的時候跟那些冰袋沒有什麼區別,一看就是她拿著冰袋的時間太久了。
那細細的手指在他的臉頰上滑動,好像是檸檬水裡融化了一半的小冰塊,含到口中會在口腔裡不受控制地亂滑,冰冰涼涼的。
潛意識是叛徒,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怎麼就這麼自然地抬手捏住了她的手指,而後稍歪著頭,流暢地將臉貼在她的掌心裡。
身前的人不動了。
程砚靳後知後覺地對上她的眼睛,才想起自己居然在想著給她捂暖手指……簡直是瘋了。
他不會是有那什麼斯德哥爾摩綜合症吧?
“還痛不痛啊?”她柔柔地蹙起眉,他從來沒聽見過她這樣拿腔拿調的小意溫柔的聲音。
程砚靳腦子有些打結,其實已經不痛了,但這話在舌尖一滾又被他咽下。
反而是他剛才眼睜睜地看著她把他安置在車裡隔離後又離開,那才讓他胸肺都痛得連氣都喘不上來。
他的眼睛還有點痛,是哭完後的後遺症,幹得每一次眨眼都像有沙粒在摩擦結膜。
程砚靳新仇舊恨一起回憶完,重新板起了臉,雙手環抱在胸前,恨恨道:“痛!”
林琅意就又去拿冰袋,還沒夠著,冰袋就被他“嗖”地插手過來搶走了。
他自己用手按著敷臉,斜著眼睛瞄她一眼,挑起下巴生悶氣,空出來的那隻手卻還牢牢地抓著她的手指給她捂暖。
“今天是我不對,我先入為主了。”林琅意摸摸他的耳垂,見他非但不排斥,還轉了下臉將耳朵塞她手裡。
“你打完人道歉?”他移開眼光,堅貞不屈又委屈至極,“我告訴你,晚了!”
“家暴,隻有零次和無數次,你今天開了先例,以後隻會每天把我當狗打!”
林琅意:“……怎麼可能。”
“你別以為你現在對我好一點,我就會好了傷疤忘了痛。”他說話一套一套的,“有句話怎麼說來著,每一個家暴的另一半,都有一雙會流淚的眼睛和一對會下跪的膝蓋,今天打了人,第二天買早餐賠罪,下次還打,周而復始!”
林琅意:……
不是,他在車裡的這一個半小時內,都看了些什麼東西啊?
林琅意看著他那一臉生硬的表情,手上的裝備也被他自力更生了,隻能再去袋子裡掏出一瓶水。
程砚靳猜到她的動作,人更加悲憤,憤而拒絕:“我不喝熱水!你簡直太敷衍了!我被當著你舊情人的臉打了一頓,裡子面子都沒了,你怎麼能讓我多喝熱水就一筆帶過了?!”
林琅意:?
她遲疑地看了看自己手裡的水,外層包裝凝出一層細密的水珠,一碰就化成水流流下來。
“不是啊……”她舉了舉手裡的水,“是冰的。”
她頂著他瞪得滾圓的眼,將手心蹭來的瓶子外的水都在他衣服上擦幹,然後又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下掀起他的衣裳下擺蓋在瓶蓋上。
一擰,開了。
她遞過去:“喝點?”
見他不接,林琅意縮回手,打算自己喝。
還沒灌進口中,礦泉水瓶被人捏住,他從她手中抽走冰水,一仰頭,那水位線直線往下降。
十秒鍾,他將空瓶子捏扁,蓋上蓋子放在一旁。
這還沒完,他往側邊傾身在她的購物袋裡翻了翻,找出一瓶常溫的礦泉水,擰開後遞給她:
“喝什麼冰水,忘記生理期有多痛了是吧。”
林琅意接過來喝了小半瓶,往駕駛位指了指:“你開我開?”
程砚靳依舊看起來不高不興的,可他嘴巴翹得有多高,身體就有多誠實,雙手將她舉抱起放到一邊,自己則下車轉到前面,自覺去當司機。
車被發動,林琅意在後座躺下,閉上眼:“你開慢點,我打個瞌睡。”
前面傳來一聲“哼”,稍頓,他將自動連接的藍牙關閉,車裡安靜下來。
車輛開得又穩又慢,林琅意閉著眼說:“程砚靳,你以後別跟人打架了,這樣我就不會誤會你了。”
“知道了。”他雙手搭在方向盤上鄭重回答。
第71章
程砚靳剛答應的以後再也不動手了, 破功就在兩小時之後。
林琅意回到家,換了拖鞋就徑直往書房走。
程砚靳跟在她後面,聽到她急促的腳步聲, 也巴巴地跟了上去, 看見她從書櫃上取下那座小型泰姬陵。
她將手機固定在支架上,對準了鏡頭後開始錄像。
“你在幹什麼?”程砚靳疑惑不解。
“別說話。”林琅意拿出一把小剪刀動手開始拆。
東西雖小, 做得相當牢固, 她對著幾處連接線就是幾刀,珠子松散開, 最後“哗啦”一聲分崩離析。
不知道有多少珍珠彈跳著滾落到地上,她也不管, 隻冷著臉用剪刀撥開模型內芯, 終於暴露出一個小指甲大小的黑色定位監聽器。
程砚靳的臉色猛地變了,濃雲翻滾般死死地盯著它,劈手就要奪。
林琅意坐在桌前,冷著一張臉,手腕一轉將剪刀尖刀朝下, 猛地扎了下去。
程砚靳緊急止住了手。
東西太小, 但居然格外堅固, 那使勁的一下正正巧巧扎在上面,除了表面稍有磨損,並看不出到底還在不在工作。
“這也是豆芽菜送的?”程砚靳的嗓音仿佛刀子一般冰冷, “你看我弄不弄死他。”
話音未落, 林琅意的手機震動起來。
她丟了剪刀,俯身過去拿過手機, 上面明晃晃地顯示著“池疏”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