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 她問:“可是池疏為什麼會摸到17樓而不是16樓?”
“你有在他面前提起過嗎?”
“怎麼可能。”
“接送同路?”
“沒有開到過定浦小區。”
“那他有沒有送過你東西,而你帶到了家裡?”
林琅意想起那隻小型泰姬陵, 一隻手按住額頭,咬牙:“但我放在了16樓, 當初在家直播的時候用到過……所以他應該知道我兩邊都有住所。”
她這句話的語氣聽起來不像是才知道送的東西裡有問題,原楚聿頓了頓,問:“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池疏今天又給了我一個歌劇院模型,我回到家後才發現找不到了,現在才知道在邊述手中,而且池疏來過了。”
“你今天跟邊述在一起?現在也是?”原楚聿卻偏離了重點。
她已經走到了急診科大門,整個夜晚,這是醫院裡最忙碌的地方,那些讓人膽戰心驚的哭喊聲以及剛停好的救護車鳴笛聲飄過空氣傳到電話那段。
原楚聿向來敏銳,口吻一肅:“是急診室?你有沒有被波及?”
“沒,到的時候清創包扎都做完了。”林琅意有些煩躁,“但是邊述提前給我打了電話發了短信,我沒接到,不然我能去得更早。”
“他把你叫去幹什麼?”那廂有筆蓋一不小心脫落彈在桌面的聲音,原楚聿語氣不善,將鋼筆擱在桌上,發出了清脆的叩擊聲,“讓你一個女孩子過去幫忙?還是讓你看著他有多可憐?池疏這樣的人瘋起來連你一起傷怎麼辦?邊述怎麼敢在明知有危險的時候把你叫過去?!”
完全未曾設想的思路。
林琅意捏住手機,眼睛盯著燈火通明的急診室,以及電子屏上滾動的鮮豔紅字:“大概他覺得,沒有其他人可以聯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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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原楚聿輕笑一聲,隔著聽筒的語氣更加冷漠,對邊述的意見極大,“他不會報警?”
“我剛才問了下,池疏被護士發現時直接奪門而逃,刀都沒拿走,報警後抓到應該隻是時間問題。”
“好。”他說,“我認識業內非常資深的、能力很強的律師,你打算怎麼辦?”
“介紹給我,謝了。”
又是一位醉酒醉得不省人事的男人被抬進去,林琅意站在外面看著他身下的擔架和陪在旁邊心急如焚的家屬,說:“那我先掛了。”
那邊是微不可聞的呼吸聲,在她將手機遠離耳朵之前,他很輕地嘆了口氣,輕聲道:“珠珠,以後這種事,哪怕你不打算找我,也要記得找程砚靳陪同,無論如何,安全至上。”
她頓了頓,往自己鞋尖看了一眼,隻“嗯”了一聲,掛了電話。
進入急診室,林琅意隔著距離就看到邊述頭上手上都還綁著紗布,一個人站在垃圾桶前往裡望,唯一能騰出來的那隻手往裡伸,好像想把什麼東西撿回來。
“你幹嘛啊?!”她快步上前,一下子抓住他的胳膊。
他被嚇了一跳,臉上閃過一瞬的惶遽,見到是她,張了張嘴,面上浮起一絲難堪。
林琅意不必往垃圾桶裡看都知道他在撿什麼。
邊述也沒有回答,而是默默地移開眼,說:“你回來了……我以為你走了。”
“我先扶你回去。”她雙手繞過他完好的那條胳膊抱住,肩膀往上頂架住他,“你不要亂走亂動,知道嗎?”
他沒挪動腳步。
林琅意知道他想幹什麼,搖了搖頭:“帽子髒了,不要了,不要去垃圾桶撿東西。”
“不髒。”他低聲說,“幹淨的。”
“隻要我保存得宜,它就永遠都是嶄新的。”
林琅意抿唇:“可以再買。”
“不是所有東西都可以有替代品的。”他固執地從她胳膊裡抽出手,彎下腰在垃圾桶裡撿起了那頂帽子。
她站在一旁,無聲無息地看著他。
邊述輕輕掸了掸帽子,這才往23床走。
兩個人之間有一層油膜般的隔閡,什麼東西都透不過去。
林琅意心裡有很多話想問,比如池疏,比如怎麼一開始看起來相親相愛的師兄師弟鬧成了現在這副樣子,她不知道從何開口,邊述忽然將那頂帽子重新戴到了頭上,短暫如曇花一現般笑了一下。
是那種發自內心的,歡喜的笑。
“珠珠,我打算將專利技術轉給你。”他說,“你看什麼時候方便,我們去籤合同。”
嘈雜的環境中,林琅意幾乎要聽不清那句話。
她詫異地停住了腳步,慢慢睜大眼,求證:“你說什麼?”
“我今天真的好開心。”邊述兀自往下說,他的臉微微朝上仰起,好像能透過壓抑的天花板看向夜空裡的月亮,“珠珠,我覺得自打我們重逢以來,今天的你,是唯一一次沒有在我面前有所掩飾的。”
他也站住,喉結輕輕地滾動了一下,依舊仰著頭:“你的演技一點都不好,你那樣客氣地對我笑,不如像今晚一樣當著我的面無所顧忌地發脾氣,這會讓我覺得自己不是一個客人。”
“我小的時候,家裡隻有來客人了,父母才會停下爭吵,和和睦睦的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天花板的燈光白得刺眼,他閉了下眼,又按了按山根:“我今天跟自己說,隻要你過來了,隻要你來找我,有那麼一點擔心我,那什麼都是值得的……”
他腼腆又悵然地舒出一口氣,百感交集:“我沒想到你為了我,打了他一巴掌。”
“其實我——”她張口欲解釋,他卻忽然轉過頭看向她。
也許是因為燈光太刺眼了,所以他的眼裡有些潮湿,可那眼神卻一寸寸溫柔下來,嘴角慢慢上揚,好像是一場溫熱的太陽雨。
“你知不知道,那一巴掌讓我覺得,我這輩子哪怕最後是一場空,但隻要能想起今晚,我都會覺得自己不是一無所有。”
他是欣喜的,帶著無限期望:“人生那麼長,對你對我而言都是,所以誰說未來就一定沒有可能呢?”
“所以我決定幫你早點脫離聯姻,早一點,更早一點,快一點,更快一點。等你自由了以後,再說其他。”
林琅意的神經一陣陣地跳起來。
人生的每一步都是如此無法預料,永遠也不會知道下一塊巧克力是什麼味道。
她沒想到原先預設好的一場拉鋸戰式談判會以這烏龍般的一巴掌迎刃而解。
“讓專利經紀人來評定價格。”她對待商業伙伴歷來誠心,“沒道理讓你這麼多年的努力變成人情,我加價。”
邊述轉回了頭沒再看她,抬腿重新往病床走:“你跟我算得那麼清楚?”
“生意是生意。”
他搖了下頭,苦笑,還是對她了如指掌:“你是覺得人情債難還。”
稍有冷場,兩人回到病床旁,林琅意雖然腦子裡一大半都被專利兩個字佔據了,可她畢竟是來探望病人的,更何況邊述今夜完全是無妄之災,她也的的確確為他擔心。
她直入正題:“池疏是怎麼回事?”
邊述坐在床沿上:“他來找我,帶著刀來的。”
林琅意不可思議:“為什麼啊?還有你那條短信……你明知道他會找過來?”
邊述沒說話,隻往床頭的那個珍珠模型掃了一眼。
林琅意原本交疊著腿靠在對面那張空床的扶欄上,見狀腿一收,幾步過來取過珍珠模型前前後後檢查了一圈。
她沒有動手拆,而是將東西放回去:“這東西要給警察。”
他點頭:“剛剛報警了。”
林琅意:“好,等下會有一位元律師過來,她徵戰多年,經驗非常豐富,你可以全權委託給她。”
“你就好好休息,別的都別想了,護工阿姨我塞了紅包,等你過了這幾天,我們可以回家休息,請家庭醫生來照顧。”
邊述明顯怔了一下:“家庭醫生?”
林琅意回憶著原楚聿的原話,充分相信他得體圓滑的為人處事,對他的安排還是比較放心的。
畢竟是他家的產業,安保也沒話說。
她復述:“是,有一處比較僻靜的療養院,私人的,醫療服務也很優秀,不會再出現這樣的事,你可以好好養傷。”
邊述的重新躺回床上,看著她將薄被一點點掖好,視線一直凝在她臉上,最後點了下頭。
“我聽你安排。”
*
林琅意在一個半小時後才重新回到地下停車場。
與元律師溝通完,拜託了護工阿姨,又聽取了醫生的建議,這一圈下來,想來程砚靳肯定沒耐心在原地等她。
雖然如此,她還是在自助超市裡簡單地買了東西備用,一個人拎著袋子回到停車的地點。
距離車身還有十五六米時她就遙遙抬起手解了鎖,車燈一閃,車廂裡的燈光自動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