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琅意嘴唇微動,忽然不知道應該怎麼辦了。
罵錯人了。
還動手了,見面就打……不由分說的。
她咽了咽喉嚨,最後還是扭過臉看了一眼程砚靳。
他貼著牆站著,眼睫垂著往地上看,細皮嫩肉的臉上,巴掌印分外明顯,連帶著嘴角處都有些破皮,微微發腫發紅。
他就頂著這樣的一張臉,寬闊的肩膀微微向內扣攏,沒什麼表情地獨自佇立著。
所有的身體部位都像是死了一樣毫無反應,隻有那隻左手,一直死死地攥著帽子,將那頂新買來的帽子捏得皺皺巴巴。
林琅意不是嘴硬死犟的人,她頓了兩秒,還是站起身朝著程砚靳走過去。
“你還好嗎?”她甫一伸出手想要摸一摸他的臉頰,他反應極大地一偏頭,躲過去了。
程砚靳貼著牆站,這一下讓整個腦袋都完全偏向一旁,渾身散發著抗拒的氣息。
“是我莽撞了,對不起。”林琅意退回手,繼續道歉。
他依舊一言不發,牙齒咬住下唇,看起來倔強又執拗,向下看的眼睛無一不在表達悽然,隻有抓著帽子的左手越發用力。
“我誤會了,以為是你——”她話說一半,程砚靳忽地大幅度撇了下頭,將她的話打斷。
他顯然不接受她的道歉,聽著她的那些話不馴地揚起眉毛,明明在放狠話,眼睛裡卻沒有一點生氣。
他裝出一切都滿不在意的樣子,嗤笑道:“無所謂,我來找他,本來就是來教訓他的,隻不過還沒來得及,這一巴掌沒打錯。”
“你要打,就打好了。”他重重地喘了口氣,還要擠出一個笑,掉下去的眼尾強撐著往上提,“又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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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端端的幹嘛來找邊述的麻煩?”林琅意有些抱歉,但又不理解程砚靳忽然大半夜衝到醫院來是受了什麼刺激,問,“他又沒惹你。”
“沒惹我?”他冷笑起來,嘴角的破口撕扯著滲出血。
他桀骜地咬住口腔內側的軟肉,說話時整張臉都繃緊了:“他都快到我頭上拉屎了,這叫沒惹我?!”
林琅意往邊述那裡看去一眼,得到對方廉直清正的否認表情。
他指了指程砚靳手上的帽子,用口型說:“一來,就要搶我的帽子,跟瘋了一樣。”
林琅意將視線重新投向程砚靳,看到他緊握到輕微顫抖的手,那頂版型優良的帽子在他手裡快沒了樣子。
“你把東西還給人家。”林琅意抬手要取,程砚靳手臂一藏,壓到自己背後死活不肯拿出來。
“你再甩我一巴掌好了!”他反應無比激烈,眼眶霎時通紅,聲線又抖又響,“你不如再打我幾巴掌!但這帽子我是死都不會給他的!”
他說著說著自己激動起來,雙腳抵住牆面,上半身微微躬起,好像被她逼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方,隻能紅著眼用這樣虛張聲勢的樣子給自己壯膽鼓氣。
林琅意被他現在這幅護食的模樣驚呆了,瞠目結舌道:“你為什麼要搶別人的東西?”
“是他的東西嗎?!”
他將夾在自己背後和牆體之間的手臂猛地抽出來,用手中的帽子往病床上一指,第二遍質問:“是他的東西嗎?啊?”
“這根本不是他的東西!他憑什麼拿!”
帽子在他手裡晃晃蕩蕩,他死死地咬住嘴唇,眼眶裡揚起霧氣,硬是逼自己沒有流下眼淚來。
“怎麼不是他的?”林琅意沒想到程砚靳是為了一頂帽子,怎麼的,專櫃他家開的?
程砚靳梗著脖子,粗硬的睫毛上掛了一點水珠,他一字一頓道:“從一開始,到以後,都不會是他的。”
邊述忽然插進話來:“還給我。”
不說還好,一說簡直是在火上澆油。
程砚靳霍然抬頭瞪向他,像是一匹被激怒的狼,脖子上的青筋都一根根繃起來。
“是你付的錢嗎?”
“不是,但這就是我的。”
“滾!”
“行了!”林琅意插進兩人之間叫停。
程砚靳卻絲毫停不下來,他人高,根本不需要費力氣就能躍過她的腦袋直直地將目光對上邊述:“所以我說這一巴掌沒打錯。”
他用手背拍了拍自己發紅的側臉,那浮起巴掌印的臉好像是某種野性跋扈的圖騰,令他看起來戾氣橫生。
他一句接著一句放狠話:“我果然是看不慣你,要不是你變成現在這幅奄奄一息的死樣子,我早動手了,你就是欠的!”
“你現在給我出去。”林琅意扯住程砚靳的胳膊把他往外推,“去車上坐著自己靜靜,別過來。”
他被她往後推了幾步,低下頭,盯著她急於趕人的動作,下颌線條緊縮,問:“你呢?”
林琅意的腦子拎得清,怎麼可能現在回答他,隻不管不顧拉著他把他往外趕。
經過垃圾桶,程砚靳一秒鍾的猶豫都沒有,鞋底一碾,腳尖踩上踏板將垃圾桶打開,然後直接將這頂帽子丟了進去。
林琅意刀子一般的目光刮過去。
他被她這樣明顯責難的眼神看得面部微微扭曲,嫉妒得快要發瘋了。
“我又不是沒買過,誰沒有啊。”他拿出手機就開始給她轉錢,一筆接著一筆,失了智般,“六七千的帽子,又不是什麼金貴玩意,我賠他十萬。”
他轉給她的金額一筆比一比大,不知道是幾個零:“你大可以把錢轉給他,反正帽子是沒有了,我扔掉了。”
林琅意懶得在跟情緒上頭的男人掰扯,拉著他一口氣不停到了停車場。
她不知道他將車停哪兒了,把他帶到自己車裡,打開後座的門就把他推掼進去。
她見他人倒是被塞進去了,可腿還往外舒展著,修長的小腿露在外面踩著地。
她腳尖一勾,將他的腿也弄進去,然後手一推將門摔上。
將將要合上的門縫裡猛地擠出一隻手,出手如電牢牢地按住了門。
她眼睜睜看見他被門夾了手,體脂率極低的手背上皮貼著骨,被門一壓,立刻起了深紫色的淤血。
他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你還要去見他?”
“廢話,他傷成那樣。”
她以為他還會如從前一般,不符合他的心意就大吵大叫,死活不肯罷休,非要將她留下來。
可沒想到他隻是一眨不眨地緊盯著她,眼神中仿佛有什麼震顫人心的壓抑情緒在一點點崩塌,那雙明亮的、淺褐色的眸子被磨滅了最後的亮光。
他什麼話都沒說,轉過頭,將門一拉關上。
隔著車窗玻璃看不太清楚車內的情況,他一動不動地坐在裡面,仿佛與昏暗的環境融為了一體。
林琅意依舊離開了,鐵石心腸。
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他將腦袋往後一靠,抬起胳膊壓在眼睛上,吸了下鼻子。
第70章
林琅意沿著原路回到急診科, 她走得不快,甚至故意放慢了腳步,為的就是在路上見縫插針給原楚聿打一個電話。
電話接起, 原楚聿沒廢話, 直接將監控的事簡明扼要地解釋了一下。
語言描述比直觀在屏幕上親眼看到要更具有想象空間,林琅意幾乎是皺著一張臉艱難地聽完前因後果的。
那一句“無人問津的禮物重新被取走”更讓她的心高高提起。
她口吻大概有點兇:“你有被他看到嗎?”
他那溫和清冽的嗓音一頓, 空氣中安靜了幾秒, 再開口時聲音落下去:“你怕?”
“他很麻煩,況且我也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們之間的關系。”
“總會知道的。”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有半點的憂慮和遲疑, 仿佛是在等一朵花開的瞬間。
他輕聲問:“讓別人知道我跟你之間的關系,令你感到不適嗎?”
林琅意避重就輕:“我隻是覺得沒必要, 我們現在這樣不好嗎?”
那廂沉默下去, 阒寂無聲。
“主要是會很麻煩,你知道嗎?我現在……”她像是每一個始亂終棄的人渣一樣開始東拉西扯,妄圖讓情人能聽話懂事不爭不搶,最好還能知進退明事理,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他沒有看到我。”原楚聿驀地打斷了那些話, 像是不想聽, 顧自道, “我很少來1702,畢竟你不來的話我過來沒有意義。”
這次輪到她啞口無言。
她聽到了清淺的呼吸,對方沒說話, 也沒有掛斷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