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南隨手拖出一把椅子,坐在了梅鳳年對面。
燒烤架旁,周小蝶很隨意地擺了下手,廚師乖覺,當即退下去,便由她接手繼續給宴席上的食客烤肉。
梅景逍坐在她旁邊,偶爾遞點調料遞下刷子,幫新上任的小廚師打下手。
氣氛竟然詭異地和諧。
片刻,周清南眼簾緩慢垂下去,平靜地說:“今天的行動……”
誰知,後面的話還沒說完,便被梅鳳年打斷。
“阿南。”梅鳳年沉沉喚了句,嗓音沙啞得像年久失修破敗不堪的大提琴,“你知道我平生最看不起什麼人嗎?”
周清南面色淡漠,搖頭。
“我最看不起的——”梅鳳年說著,稍頓,忽然傾身往他靠近些許,一字一頓,“就是條子的臥底。”
周清南聽完,撩起眼皮和梅鳳年對視,眼神表情均沒有絲毫變化。
“做人嘛,要麼下海發財,兩手沾血,黑就黑到底。要麼就戴警帽穿警服,好好等著調銜調級一路晉升。”梅鳳年語氣如冰,“可是世界上偏偏就有一種貨色,不黑不白、不人不鬼,你說他是忠,他成天跟黒社會混一起,稱兄道弟欺騙別人感情,你說他是奸,他又好像很正義,站在道德和法律的最高點。我真的很討厭這種人,上一個在我身邊臥底的貨,骨頭都要被北海道的魚啃光了。”
一切隻在電光火石之間。
說完這番話的同時,梅鳳年猛從桌子底下抽出一把手槍,對準了周清南,厲聲道:“周清南,不用跟我裝了,我知道你是條子的鬼。”
見此情景,梅景逍眯了下眼睛,目光牢牢鎖死周清南,眼神探究中又充滿玩味。
周小蝶也面無表情注視著對峙雙方。
然而,面對黑洞洞的槍口,周清南依然沒太大反應,甚至連懶散的坐姿都沒舍得換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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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淡淡看著對面的梅鳳年,忽而一笑,說:“梅老既然都已經認定我是鬼,直接開槍,打死我好了。”
梅景逍:“……”
周小蝶:“……”
梅景逍和周小蝶對視一眼,都有些詫異。
梅鳳年也被周清南的這一說法給震了下,眉心微蹙:“你就這麼認了?”
“第一次接手組織的任務,就把事情辦砸,我本來就脫不了幹系,自願領罰。”周清南語氣漠然,“上頭如果要追究,梅老當然可以說我是鬼,拿我的命去交差。我無話可說。”
“你以為我是抓你頂鍋?”梅鳳年慍色更濃,嗤笑了一聲,“我在道上混了幾十年,誰見了我不規規矩矩喊聲老大,會要你一個毛頭小子給我背黑鍋?”
周清南面色沉靜,冷冷說:“我隻知道,梅老您要我三更死,我絕不苟活到五更。”
“那這次行動是怎麼回事?”
梅鳳年音量拔高,情緒激動得劇烈咳嗽起來,一張臉漲得通紅,唇色愈發蒼白。他死命穩住拿槍的右手,將槍口直接抵住周清南的眉心,扣開了保險,眼神兇狠,“知道這次行動計劃的,隻有你們六個,現在行動失敗了,五個人被抓了,就你他媽屁事兒沒有,你不是鬼,誰是鬼!”
周清南:“遊蛇。”
梅鳳年一愣,“遊蛇?”
“任務失敗的第一時間,我就去查了另外五個人近一個月的銀行卡交易記錄。”周清南冷冷道,“一周之前,遊蛇收到過一筆來路不明的大額匯款,如果梅老不信,也可以去查一查,會有驚喜。”
梅鳳年死死瞪著周清南,眼眸半眯,半信半疑。
須臾,他與餘光掃了眼周小蝶。
周小蝶會意,趕緊走到遠處的人工湖畔打電話。
沒一會兒,又回來。
周小蝶說:“一周之前,遊蛇的賬戶收到了一筆轉賬,金額有整整五百萬。”
梅鳳年聞聲,閉了下眼睛,抵住周清南的手槍垂下來,憤怒到額頭青筋都隱隱抽動。
“遊蛇是個癮君子,什麼毒都沾,看來是窮狠了,所以用這個情報去跟國安換了一筆錢。”周小蝶分析著,說道,“結果沒想到,那幫光偉正的條子不講信用,轉頭就把他也給抓了。”
說到這裡,周小蝶頓了下,忽然又緊張起來:“梅老,遊蛇在條子手裡,是個隱患。”
“我視頻的時候帶著面具,聲音也用過變音器,他哪配知道我的身份。就算條子撕爛他的嘴,也最多能查到他信仰神父,挖不出多的什麼東西來。”梅鳳年陰森森道,“不過,這小雜碎讓我生氣就該死。安排人把他做了。”
周小蝶聽完,點點頭,笑著說:“拘留所往監獄轉運的路上,應該能下手。”
片刻,梅鳳年站起身,端起桌上的兩杯紅酒遞給周清南,順手拍了下他的肩膀,面上重拾笑色,道:“阿南,別怪我啊。”
“當然不會。”周清南淡笑,將紅酒接過。
“你放心,我會去回神父話。”梅鳳年舉杯,“這段日子你也辛苦了,喝杯酒,今晚就在我這裡休息。”
周清南低眸,目光落在杯中酒液上,眯了眯眼,緩慢輕晃兩下,已經猜到什麼。接著才一仰頭,將杯子裡的酒液一飲而盡。
半分鍾不到,一陣難以言喻的劇痛便襲擊大腦。
周清南視線變得模糊,雙眸赤紅可怖,眼神兇惡如獸,用力甩了甩頭,抵抗那股試圖控制他思想的外力。
“你也知道,小心駛得萬年船。江博士在等你。”梅鳳年微微一笑,俯身低頭,在周清南耳畔輕聲說,“阿南,咱們可是說好的,別怪我。”
神思混亂中,周清南有剎那恍惚,仿佛又看見了很多年前的那個寒夜。
他緩緩閉上了眼。
頭痛欲裂,他的意志力在經受天崩石裂般的煎熬,幾乎在神經毒素的摧殘下妥協。
迷蒙間,周清南想起,他心底深處那個純白如雪的身影。
他喜歡一個姑娘,喜歡到發瘋。
她是他懸在天邊的明月,藏在心尖的青梅,入心入骨又入魔,勝過生命。
喜歡到小心翼翼,不敢觸碰,喜歡到每日誠惶誠恐,害怕給了她一個故事,卻不能給她一個圓滿的結局。
可是……
周清南猛地睜開雙眼,死死瞪著遠處無邊無際的黑夜。又一次憑血肉之軀,從硫噴妥鈉的致幻毒素中挺了過來,奪回了意識的主導權。
可是。
沒有開始的故事,不算故事。
即使結果早就隱有預兆,又有什麼可怕?
周清南忽然意識到,他是在懸崖上走鋼絲的人,不知道哪一步跌落,就會粉身碎骨。
似乎更應該朝夕必爭。
他深愛一個姑娘。
他要給她一個故事。
程菲回到濱港,轉眼過去兩天。
徐霞曼給她放了幾天的假,不用去臺裡上班又不想出門,程菲索性直接往床上一癱,把自己當豬崽養。
第一天,她睡了醒醒了吃,吃完簡單洗漱一番,看會兒小說繼續睡。
第二天也如此渡過。
等她一個午覺睡醒時,已經又是晚上的十一點。
這兩天老程家有遠房親戚結婚,程國禮和蔣蘭都回老家參加婚禮去了,二老本來想拖上程菲一起,無奈程菲實在懶得動,隻好丟下這個電燈泡閨女,夫妻雙雙把家還。
午睡時間太長,程菲這會兒人都是懵的,坐在床上緩了好半天才清醒過來。
肚子餓得咕咕叫,翻遍冰箱又沒什麼吃的,程菲蹙眉,在“點外賣”和“下樓吃面”之間糾結了下,最終選擇了前者。
下單一份燒烤後,她躺回床上繼續看小說。
半個小時後,配送小哥打來電話,告知程菲外賣已經放在小區門衛室。
程菲掛斷電話,頭懶得梳衣服也懶得換,直接穿著一件寬松睡裙便拿起鑰匙,準備開門去取外賣。
然而,令程菲怎麼都沒想到的是,她這頭剛摸索著踏出房門,一道高大黑影便赫然闖入她視線。
“……”程菲被眼前的人影生生驚住,手一抖,鑰匙便“啪”地落在地上。
“你……”程菲驚恐地想說什麼。
然而後面的話戛然而止,她整個人始料未及,已經被裹入一副緊實而寬闊的胸膛。
程菲愣住,眸光地驚閃。
鑽進鼻腔的氣息如此強烈,清冽的薄荷味,比平日更濃的煙草味,和那種她已經不算陌生的男性荷爾蒙味道……
周圍暗得像蒙著層層黑霧,什麼都看不清。
但程菲已經知道眼前的黑影是誰。
她錯愕,微微睜大了眼睛,張嘴想要喊對方的名字,卻感覺一隻修長的大手在黑暗中放肆摩挲過她滾燙的臉頰,往下,尋到她的下巴,掐住抬高。
緊接著,男人一句話沒說,唇卻壓下來。
以海上飓風般摧毀一切的勢頭,毫不留情,狠狠地、近乎瘋狂地吻住了她。
第60章
程菲愕然瞠目。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她毫無防備,被那個強勢又霸道的吻逼得往後踉跄兩步,直接又退進了玄關。
男人從頭到尾一句話沒說,扣住她的腰肢往後一勾,一眨眼就將她死死抵在了門板上。
這一瞬間,程菲甚至生出一種錯覺,仿佛自己是誤入兇獸領地的羚羊,被殘暴的狼王鎖定,審視,然後精準無誤地狩獵,最終淪為了他口中一塊肉。
男人的吻一點不溫柔。
他的指骨那樣修長,那樣冷硬,一手掐著她的下巴,將她巴掌大的臉強勢掰高,另一隻手從她纖細的腰肢後方環繞而過,收攏束縛,將她鎖得死緊。
唇舌並用,吻咬啃噬,在她粉潤柔嫩的唇瓣上瘋狂蹂躪。
程菲被親得無法呼吸,條件反射想要掙脫,卻根本動彈不了分毫。隻能嗚咽出聲,抬起兩隻手抵在周清南胸前,竭力在兩人之間留出一點距離。
她心驚肉跳,心髒跳動的頻率已經突破人類極限,不知是因為缺氧,還是因為羞窘,臉蛋溫度滾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