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車釐子不愧是特級貨,品相極佳,每一個的個頭都又大又飽滿,色澤鮮紅近紫,表皮上沾著水珠,晶瑩剔透,惹得人食指大動。
程菲當時買下這些車釐子後,包裝都沒拆便直接送給了周清南,這會兒看著這些圓潤飽滿的小果子,她心裡十分期待。
毫不誇張地說,像這種幾百一斤的天價水果,她長這麼大就沒吃過幾次。
反正都是她掏錢買的,他都邀請了,她坐下來吃幾顆也不過分吧?
程菲思索著。
周清南彎腰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側目一瞧,見這姑娘瞧著那些果子兩隻大眼蹭蹭發光,便隨手拿起一顆,遞給她。
視線裡忽然映入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指尖還捏著一粒飽滿的朱紅。程菲怔了下,條件反射般抬起眼簾。
周清南耷拉著眼皮沒什麼表情地看著她,腕骨動了動,示意她接過去。
“謝謝。”程菲恭敬不如從命,將車釐子接過來,放進了嘴裡。
一口咬下去,滿嘴爆汁,很甜很好吃。
程菲吃完一顆,吐出果核用紙巾裹住,緊接著又吃了第二顆第三顆……
周清南一隻手很隨性地支在下巴上,神色慵懶,坐在旁邊看她吃。注意到她捏著果核沒處扔,便從島臺抽屜裡取出一個東西,放她面前,說:“核吐裡頭。”
程菲定睛細看,發現面前的小玩意兒是一個用廣告紙折起來的方形垃圾筐,看著小巧而精致。
她把垃圾丟進去,撲撲手,見東西好用,便隨口說:“這桌面垃圾筐挺不錯的,周先生方不方便給個鏈接?”
周清南淡聲道:“我自己折的。”
“……”出乎意料的回答,程菲被嘴裡的車釐子汁水給嗆了下,愕然地睜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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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清南又微垂眼簾,隨手從抽屜裡拿出幾個摞在一起的小紙盒子,丟桌上,手指摁著慢條斯理推給她,“就這幾個了。”
程菲眼睫毛眨了兩下,有點沒明白他的意思,不解地看向他:“您這是……”
“不是想要嗎。”周清南抬了抬下巴,“給你。”
“……折這些手工應該還挺費時間的吧。”程菲不好意思白拿,但又確實有點心動,便提議道,“不然你定個價,我問你買?”
周清南:“三千。”
程菲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瞠目結舌:“你怎麼不去搶銀行?”
周清南輕嗤一聲,揚眉:“那你還敢讓我開價收精神損失費?”
“……”就說為什麼突然那麼好心請她吃車釐子,原來繞來繞去,還在這兒等著她呢。
程菲深吸一口氣吐出來,嘴角彎彎,衝周清南擠出一個和諧而友好的微笑,溫柔地說:“周先生既然不願意用錢解決,那請您給個明確的指示,我究竟要做些什麼,才能讓您大人大量原諒我今晚的愚蠢行徑?”
周清南仍舊保持著單手撐下巴的坐姿,懶散得像隻冬眠起來的獵豹,視線平靜清冷,直勾勾落在年輕姑娘的臉上。
廚房這邊的燈有點兒偏冷調,從頭頂灑下來,將她整個人籠罩其中,使得她本就白皙的膚色顯出幾分骨瓷般的質感,白得幾乎透明。
她長了副天生帶笑的眉眼,眼尾彎彎,月牙似的,明豔而又嬌俏。即使是虛與委蛇地擠出個假笑,也不會讓人厭煩,隻會讓人覺得她靈動活潑。
周清南記憶力極佳,對人事物的細節特徵尤為敏銳。
汽修廠的那次見面,他就注意到她的左右兩頰各有一枚很小巧的梨渦,淺淺的,不甚明顯,平時做普通表情根本看不出來,隻有當她展露燦爛笑容時才會浮現出來。
就像,現在這樣。
周清南目光下移寸許,看向程菲漾著笑意的小梨渦。這一瞧,又發現幾點的車釐子汁液,剛好沾在了她的嘴角。
妖異的暗紅點綴滿目瓷白,像雪地上落了幾片花瓣,又像濺落了幾滴血。
莫名的勾人。
“……”周清南看著姑娘嘴角的紅色汁液,不知想到什麼,眸色驀然便微沉幾分。
下一秒,他回過神來,不動聲色錯開目光,隨手扯了張紙巾給她遞過去。
程菲不明白,用困惑的眼神看他。
“你嘴角沾了點東西。”周清南沒什麼語氣地道。話說完的同時,他摸出煙盒跟打火機,又給自己點了根煙。
“哦,謝謝。”程菲點頭,趕緊接過紙巾將嘴巴周圍仔細擦了一遍。
把用完的紙巾扔進垃圾筐,程菲定定神,又問:“你想好要我怎麼補償你了嗎?”
周清南抽了口煙,沒看她,指尖的香煙安靜燃燒。
片刻,他抬指掸了下煙灰,又不知從哪兒變出一張紙和一支筆,給她。
“這是幹嘛?”程菲問。
周清南煙霧背後的面容有點模糊,跟她說:“寫個欠條。”
程菲:……
程菲緩緩打出一串問號:???
癮念緩解,骨子裡那種不安的躁動也平復下來。周清南低眸,隨手將隻抽了一口的煙掐滅,側眸看她,漫不經心地說:“等我想好了要什麼,再來問程小姐討債。”
凌晨一點左右,繁華的CBD路段仍舊車水馬龍。
一大一小兩道人影走進尹華道468號的入戶大廳,前者身形魁梧面容冷峻,眉峰一道刀疤猙獰駭人,後者身穿一件粉色的泡泡袖公主裙,懷裡抱個洋娃娃,小巧可愛童真無邪。
陸巖和周小蝶一同乘坐電梯直達21層。
叮一聲,電梯門開,兩人前後走出去,一眼便看見露臺上的那道修長人影。
男人安靜地坐在畫板前,手裡拿著一支素描鉛筆,正在白紙上描畫著什麼,五官面容被籠在夜色的暗影裡,表情模糊,神色不明。
看見周清南孤身一人出現,周小蝶挑了下眉,眼中流露出一絲詫異的情緒,清澈無邪的大眼睛眨了眨,咦了聲:“程菲姐姐呢?怎麼沒跟爸爸在一起?”
周清南照舊自顧自地畫畫,眉眼冷淡,完全拿周小蝶當空氣。
“我都幫你把人騙到這兒來了,煮熟的鴨子,你居然都能讓她飛走?”
周小蝶眼神裡的興味愈發濃厚,抱著洋娃娃往前一跳,歪著腦袋打量周清南,稚氣純真的臉蛋上盡是病態的興奮。
她忽然又誇張地低呼一聲,瞳孔晶亮如星:“可千萬別告訴我,你連人家一根手指頭都沒舍得碰?”
周清南動作稍頓,側目瞥周小蝶一眼,眸色陰沉狠戾,冷進骨子裡。
“人家一個小孩子,你老是動不動就瞪人家,嚇唬人家。”周小蝶兩隻肉嘟嘟的小手往腰上一叉,可愛又驕縱,“周先生,你這不是以大欺小嗎,當心我跟梅老告狀。”
周小蝶的的嗓音稚嫩又清脆,充滿了孩童獨有的天真爛漫不諳世事,一旁的陸巖聽後,卻不自覺地皺眉,生出幾分生理性的嫌惡與不適。
周清南收回視線,繼續畫他的畫。
周小蝶見半天惹不惱他,也覺得有點沒意思,無趣地聳聳肩,抱著洋娃娃哼著兒歌,一蹦一跳地進了大門。
待那陣輕盈的腳步聲遠去,陸巖這才開口,對周清南道:“老板,今天我跟了周小蝶大半天,她在兒童樂園玩了六個小時,之後又去快餐店吃了份兒童套餐,直到晚上十一點才去見的梅老。”
說到這裡,陸巖稍微停頓了下,有些自責,“她和梅老在車上單獨說話,隔得太遠,我沒有聽到任何談話內容。”
“聽不聽到都無所謂。”周清南嘴角勾起一抹譏诮的微弧,“梅老派她過來盯著我,無非就是想知道,這些年我在濱港到底都做了些什麼事。”
陸巖有些氣憤,咬咬牙,道:“你為梅家出生入死,闖了多少回鬼門關,梅老居然因為一些雜種的挑唆就懷疑你,實在是讓人寒心。”
周清南微眯眼,在暗光中描下一筆,忽然沒頭沒尾問了句:“聽說,下周四少爺就要回國了?”
陸巖愣了下,仔細回憶一番,點頭:“好像是。”
周清南:“四少爺這些年在外面也辛苦了。你費點心,幫我準備一份見面禮。”
“好。”陸巖應聲。
周清南和陸巖簡單聊了兩句,接著側目一瞥,見陸巖還是那副滿心憤懑為他抱不平的模樣,便隨手將一盒還沒拆過的煙丟過去,嗤笑著揶揄:“本來人就長得兇,再他媽一副苦大仇深的嘴臉,看將來哪個妹妹仔敢跟你。”
“……”陸巖接過煙,嘴唇嗫嚅幾下,欲言又止。
周清南也點了根煙,抽一口吐出煙霧,涼涼道:“有話就說。”
陸巖扭頭看了眼大門裡面,沒看到周小蝶人,隨後才像是下了很大決心般,低聲道:“老板,四少爺一直和你不對付,你說這次你和梅老起隔閡,會不會是他在背後搗鬼?”
周清南聽完,隻輕描淡寫回陸巖兩個字,“難說。”
陸巖動了動唇還想說什麼,卻被周清南不耐煩地打斷。
“別操這種闲心,梅四要是有能耐扳倒我,這些年我不知道已經死了多少次。”周清南點了下煙灰,眼也不抬地吩咐,“早點回去洗洗睡覺。”
“哦。”陸巖應了聲,正要回身按電梯,不知道是突然想起什麼事情還是有別的原因,動作又突地頓住,回過身往屋子裡面走。
周清南看他一眼:“幹什麼去。”
陸巖轉頭,很自然地回答道:“哦。昨晚你給我嘗的幾顆車釐子還怪甜的,我看你冰箱裡還剩一大堆,準備捎點兒回去吃。”
周清南神色涼涼:“誰許你拿我的車釐子。”
陸巖:“?”
陸巖迷茫:“可是老板,你平時不是不喜歡吃這種甜唧唧的玩意兒嗎?你又不吃,放著也浪費不是。”
周清南:“我說不許拿就是不許拿。”
陸巖:“……”
“要吃自己買。”
撂下這句話,周清南便咬著煙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大步進了大門。
徒留陸巖在原地十分困惑地撓了下頭。
不是。
他家老大什麼時候變這麼小氣了?連幾顆車釐子都舍不得分給兄弟?
周清南進到室內的時候,周小蝶正趴在開放式廚房外的白色島臺上,拿保鮮盒裡的車釐子吃,小小的身體站在一個圓形小板凳上,有一口沒一口。
瞧見周清南,周小蝶面上的神色頓時興味盎然,笑吟吟地說:“程菲姐姐送的車釐子真好吃。”
周清南神色冷冽,懶得理她,徑自便往臥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