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南神色平靜認真地聽,一副聆聽教誨的狀貌,到姑娘最後一個字音落地,終於側過頭,懶懶看她一眼,目光頗有幾分耐人尋味。
程菲被他瞧得背上發毛,警惕:“你這是什麼眼神。”
周清南挑起眉:“教我做事?”
此言一出,程菲腦子裡瞬間警鍾大作——不好,剛才義憤填膺,激情開麥開得太忘我,忘記了這位大佬殺人不眨眼的黑老大身份!
程菲有點被嚇到了,下意識往車門那頭挪了下屁股,清清嗓子,擠出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給自己找補,“周先生,你別誤會,我絕對沒有指點你做事的意思。隻是提出一些我個人的。”
她說到這裡,朝他豎起一隻左手,用小拇指比劃出微小程度,“小小拙見。”
周清南將她這個促狹可愛的小動作收入眼底,眸中閃過一絲笑意,視線收回去,重新看向前方的路況。
繼而邊開車,邊漫不經心地點評:“你的小小拙見也有點兒道理。”
“是嗎。”得到大佬的認可,程菲瞬間也不再那麼害怕,精神一振,笑笑,“有道理就好。”
“不過我這人天生壞種,良心愛心早就喂了狗。”周清南很平和地說,“不好意思。”
程菲:“……”
?
你有哪一丁點表現出不好意思了?
油鹽不進,死豬不怕開水燙,我看你好意思得很!
程菲徹底不知道還能說什麼,抬手扶額,沉默。
就這樣,後半段路程兩人誰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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駛出繁華市中心,之後的道路便暢通許多,黑色越野在夜色中繼續飛馳,約莫十五分鍾後便進入平谷區地帶。
周圍街景變化,鱗次栉比的摩天高樓消失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棟棟修築於九十年代的老破大居民樓。
沒一會兒,周清南的車在一處老小區門口停下。
見目的地已到達,程菲心下暗喜,飛快動手解開安全帶,接著就準備推門下車。
周清南坐在駕駛席裡,微側著眸,不動聲色觀察程菲的所有動作。隻見這姑娘“啪”一聲松開安全帶後,手已經放在車門把手上,靜等兩秒,遲遲不見她開門。
“怎麼了?”他出聲。
程菲遲疑地轉過頭來看他,眉宇間的神態顯出幾分凝重,沉吟片刻,試探道,“周先生,今晚你那些朋友……應該不會再找我麻煩了吧?”
從上車到現在,關於那個中年人、關於今晚的所有,程菲一個字都沒有向周清南發問,就是不想知道太多,不願和他牽連太深。
今夜綁架她,那個中年人口口聲聲說是要替周清南保護她的安全,但實際真相如何,誰說得清?
程菲必須確保自己的人身安全。
周清南直視著她晶亮烏黑的眼,片刻,吐出兩個字:“不會。”
程菲將信將疑:“我可以信得過你嗎?”
周清南:“信不信得過,你現在也隻能信。”
“……”
確實,從今晚的局勢來看,這男人背後的勢力非同一般,她沒有證據,斷然不能草率報警,也隻能暫時信他了。
程菲思考了會兒,沉沉吐出一口氣來,說:“行吧。”
說完,她推開車門下了車。
周清南看著那道纖細人影,眸色沉沉,忽然開口叫住她,說:“程小姐。”
程菲步子停住,回轉身,繞行至駕駛室一側半落的車窗前,表情帶著疑惑。
車廂內光線太暗,男人冷峻的側顏籠在暗色光影裡,半明半暗,虛實難分。他注視著她,須臾,胳膊一伸,朝她遞過來一件東西。
程菲定睛看了眼,見那物件呈三角形,竟然是她遺失數日的發財符。
程菲眸光突地閃了閃。
“你的東西。”周清南說著,懶洋洋抬了抬指,示意她取走。
程菲接過符,站在原地猶豫了會兒,像在思考什麼,接著抬眸看向他,露出一個淺笑:“你的地址是尹華道468號21層?”
周清南眉峰微微一挑,有點兒不解。
“周先生,你幫了我好幾次,我給你寄個禮物吧。”程菲拿回了發財符,心情好了,笑容也變得溫婉放松,“反正以後我們應該也不會再見面,給你寄個小禮物,就當是我的一點心意。”
夜風輕輕吹拂,揚起她頰畔一縷發絲,飄蕩如雲。
周清南無聲注視著車窗外的姑娘,理智拉扯,拒絕的話滾到唇齒間,卻說不出口。他靜默半晌,最終應她一個字:“好。”
蔣蘭女士每天都會等到程菲下班才睡覺,日復一日,雷打不動。
程菲早就猜到母上會問起自己臉上的傷,已提前想好應對的說辭。
果然,剛掏出鑰匙打開門,主臥的房門便吱嘎一聲輕響。
“今天怎麼又這麼晚。”蔣蘭肩上披著一塊薄毯,打著哈欠皺著眉頭走出來。
“加班嘛,最近臺裡在策劃一個新欄目,事情多得很。”程菲換好拖鞋直起身,很自然地答話。
蔣蘭知道電視臺的工作繁忙,聽完女兒的話也沒多想,點點頭,進廚房把溫在鍋裡的熱牛奶端出來,放在餐桌上,順便反手將打燈打開。
霎時間,明亮的光線傾灑而下,照亮整間屋。
“把牛奶喝了。”蔣蘭說著,眼神掃過程菲的臉蛋時卻驟然凝住,用力擰眉,“你臉上怎麼回事兒?受傷了?”
“我今天可倒霉了。”程菲鬼扯起來臉不紅來心不跳,撒嬌吐槽,繪聲繪色,“我下午摸魚去買奶茶,遇到當街打架的,我就站邊上回個消息的功夫,沒留神,人家一肘子就給我撞過來了。”
蔣蘭惱火:“打架誤傷了人,就這麼算了?”
“其實人家也不是故意的,事後態度挺好,賠了錢道了歉,還給我買了藥呢。”程菲笑眯眯,順手把玄關櫃上的藥膏袋子拎起來,晃晃,“放心吧媽,我這麼精,不會讓自己吃虧。”
“那還差不多。”蔣蘭這才稍稍消火,從程菲手裡接過藥膏,接著說,“行了,洗澡去,洗完出來我給你抹藥。”
程菲見母上沒起疑心,暗暗吐出一口氣,進臥室找睡衣去了。
這頭,蔣蘭捏著藥膏進了主臥,從床頭櫃上拿起老花鏡架鼻梁上,仔細閱讀藥膏的說明書。
程父程國禮躺在床上也沒睡著,這時半支身坐起來,看眼妻子,壓低聲不滿地道:“那電視臺每天到底有些什麼破事兒,動不動就加班到大半夜,我明天就打市長熱線投訴。”
蔣蘭拍拍程國禮的肩膀,安撫,“行了行了,別發牢騷了,快睡吧。”
程國禮:“每天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你看了不心疼?”
蔣蘭無奈,嘆了口氣道:“心疼有什麼辦法。菲菲什麼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犟得很,決定的事撞了南牆也不會回頭。管她呢,工作上的事咱們幫不上忙,就讓她自個兒折騰去。”
程國禮看了眼妻子手上的藥膏,琢磨兩秒,又說:“這工作忙也就算了,看個熱鬧還能讓人一肘子撞臉上,咱閨女最近是不是不太順啊。”
“是有點。”蔣蘭也憂心忡忡地蹙眉。
程國禮:“你上周不是說,菲菲小姨下周要去蕭山拜拜嗎。幹脆你跟著一起去,給閨女請個平安符回來。”
蔣蘭想了想,點頭:“成。”
夜更深。
將程菲平安送到家後,周清南又去了一趟不夜城,陪著梅鳳年喝茶聊天玩撲克。等他安頓好梅老一行再回尹華道時,時間已經是凌晨兩點多。
三百多平米的大平層,俯瞰摩登風光,電梯獨立入戶,電梯門一出來就是一個私人入戶花園。
周清南糙得很,嫌花草嬌氣養起來麻煩,因此他的花園裡沒有一朵花和一棵草,而是被他布置成了一個露天畫室,擺放著他常用的畫架畫筆和顏料。
叮。
他在夜風中點了根煙,眺望遠處那些閃爍著斑斓霓虹燈的鋼鐵巨獸。
一息光景,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幅畫面。
隔著扇半落的車窗,女孩彎著腰,白皙小巧的臉蛋被晚風溫柔包裹,衝他淺淺一笑,像個誕生於春夜的易碎夢境……
周清南咬著煙,煙霧背後的眼睛微眯,隨手拿起邊兒上的鉛筆,對準了畫板。
然而落筆前一秒,他察覺到什麼,動作停住。
“嗯?”背後傳來一道稚嫩的嗓音,脆而甜,軟軟的,“畫呀,怎麼不畫了?”
周清南臉色冷淡,沒了興致,隨手把畫筆給丟到一旁。
周小蝶抱著芭比娃娃走過來,眨了眨一雙天真無邪的大眼睛,靠近他,認真端詳幾秒,接著就莫名其妙笑起來。
孩童的笑聲本就尖銳,響徹深夜,沒有半點可愛和童趣可言,隻讓人感到詭異。
周清南面無表情,沒有一點反應,由著她也由著她笑。須臾,一根煙抽完,他吹了吹燃著的煙尾,轉身離去。
“喂。”周小蝶抬下巴。
周清南回頭,看見周小蝶扔了個東西過來。他抬手接住,是一個揉皺的紙團。
展開。
紙上用黑色籤字筆寫著一串手機號,筆跡娟秀圓潤,一看就是出自姑娘家。
是程菲在餛飩攤上留下的紙條。
周清南撩起眼皮,涼涼地看向周小蝶,沒說話。
周小蝶掰著懷裡的芭比娃娃朝周清南擺了擺手,笑容純真,“不謝。”
周清南玩味又陰鸷地挑眉,問她:“你想幹什麼。”
“聽說你今晚為了人家,連梅老的面子都沒給,還廢了青蟒一根手指頭。”周小蝶笑吟吟,聲音隨後壓低幾分,“左袒護右袒護,寶貝成這樣,我當然得助攻你一把呀。”
說到這裡,她停頓了下,豎起肉嘟嘟的雪白手掌稍掩住唇,神神秘秘:“放心周先生,我不會出賣你,也不會告訴梅老,你耍了他。”
片刻,周清南視線從那串數字上移開,隨手將紙條重新揉成一團。
周小蝶看見他這個舉動,目露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