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眠一掌劈向床尾橫梁。
腕骨猝然一硌,逼得她倒吸一口涼氣。
“你要幹什麼?”林建設警覺。
他一直以為,某天萬一她得知真相,會體諒他的無心之失。
可為什麼和他設想的不一樣。
人心都是肉長的,她憑什麼這麼狠心。
林眠疼出眼淚,咬牙看著他笑,“怕什麼!過去你不管,以後你管不著!”
說完奪門而去。
她腳下生風,左手死命捏住右掌,咬釘嚼鐵屏住呼吸。
耳邊,恍惚聽見身後吶喊,荒腔走板。
-
逃出醫院。
鵝毛大雪翩然飛舞。
林眠站在路邊,眼睛濛起一層水霧。
她閉上眼,仰頭望天。
雪花飄落眉心,熱淚,落地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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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鹹又苦。
時間根本不可能治愈苦痛,更沒有所謂的釋懷。
它像一根發白的魚刺,永遠卡在喉中。
年深日久,刺會長成荊棘,卻變不了拐杖。
林眠頭腦發麻,狠抹一把淚,“朱夢華,該你了。”
第223章 怎麼是你!
天已經黑了,燈影昏黃,雪花紛飛。
林眠腦袋發麻,缺氧感襲來。
母親去世後,她從沒和林建設說過那麼多話,仿佛將這一生的話都說盡了。
迎著風雪,背後車燈閃爍兩下,林眠怔愣出神,下意識往路沿裡讓了讓。
車門發出悶響。
謝逍手拿大衣落車,緊走幾步,從背後替她披上外套,雙臂緊緊箍住她。
氣息熟悉,林眠整個人松懈下來。
她肩頭顫抖,淚似大雨,潺潺不絕。
痛苦像一列綠皮火車,轟隆作響,叫囂著碾過心髒,留下一抹腥澀的煙塵。
她在他懷裡哭得不能自己。
謝逍摟著她,默不作聲。
雪靜靜地落下。
-
不過五分鍾。
羊絨大衣上綴滿一層霜花,薄如蟬翼。
他掏出手帕,替她輕輕拂去雪花。
北風灌滿羊絨褲管,寒冽順著腿肚子向上爬,林眠穿得單薄,不由打了個冷顫。
謝逍拉她轉身,打開副駕,“上車。”
待她坐定,他小跑繞過車頭。
林眠才發現他開車,“駕照拿到了?”
謝逍沒回答,替她扣好安全帶,調整導航,然後把住方向盤,面上波瀾不驚。
秒懂。
這就是謝總飓風般的春風得意。
“去哪裡?”林眠問,回玫瑰園顯然不需要導航。
謝逍勾起嘴角,瞟一眼車窗,笑道:“下雪了,去泡溫泉吧。”
重新拿到駕照第一天,高低得跑點遠路,雪景溫泉最適合。
“那麼久沒開車,手不生嗎?”林眠問,何況今天還下著大雪。
他偷覷她,笑得諱莫如深,“黃金左手,忘啦?”
“……”
庫裡南沒入深邃夜色。
-
兩小時車程,鳳城龍脈某個峪口深入,頂奢溫泉酒店,掩映在大片蒼松翠柏中。
大燈映出簌簌雪線,遠處黑黢黢一排人影晃動,看不大清。
車子停穩,酒店經理帶四五個人列隊迎候,陪著笑,專等謝逍下車。
有人替林眠拉開車門。
“逍哥,私湯套房已經安排好了,最好的一套,專程給您留著。”
謝逍點頷,隨手將車鑰匙交給泊車員,引林眠往裡走。
經理目不斜視,一路躬身,謹小慎微迎接這尊活的移動財神爺。
林眠憋著笑,偏頭看他。
“這酒店去年春節剛開,泡湯比北海道有趣,後頭還有個滑雪場。”謝逍介紹。
聞言,林眠環視半圈,暗暗咋舌。
與頤和安缦的“宮”不同,它裝修古色古香,樸拙自然,一磚一瓦盡透著一個字:“貴”。
她隻在社交軟件的博主曬單裡見過,平時忙沒時間,主要是舍不得錢。
私湯一晚起步價7999,她是瘋了才會來這裡泡溫泉。
“今年滑雪場開了嗎?”謝逍隨口問。
“沒有,雪不夠大,”經理突然停頓,話鋒一轉,“雪不夠大也沒有問題……”
隻要裴家太子爺想玩,連夜人工造雪都得,何況,他還是股東之一。
哪怕不常來也從不管經營,掛名嘛,狐假虎威足夠了。
謝逍收住腳步想笑,“到底開沒開。”
“可以開。”經理圓滑。
“……”
好家伙。
林眠真想給這臨場反應點個贊。
“算了,滑雪盡頭是骨科,我還要競聘呢。”她時刻保持清醒。
大事當前,林眠絕不糊塗。
溫慈虎視眈眈,保準憋著壞,其他人更不用說,趣可老傳統,隔岸觀火看熱鬧。
滑雪,得心無旁騖。
謝逍提步向前,“你話事。”
林眠跟上。
“謝謝姐。”經理如釋重負看她一眼。
都是牛馬,相互體諒吧。
-
雪中龍脈美不勝收。
山野森林裡的露天溫泉,圓形石塊堆砌成湯池,最好的那間,隱匿在蒼松盡頭。
穿過木質吊橋,清冽空氣撲面而來。
熱氣氤氲,泡湯賞雪兩不誤。
林眠包起頭發,背身趴在湯池沿上,閉眼想事情,全然沒留神謝逍貼過來。
他挨著坐,雙臂穿過腋下,借浮力託住擁她在懷中,她一字鎖骨深邃,愈發顯得身形單薄。
林眠沒睜眼,雙腳踩他腳背上,稍向後一蹬,與他緊緊相貼,頭枕他頸窩。
謝總罕見地沒有任何反應。
……
“我去看他了。”林眠嘆氣。
謝逍平靜嗯了聲,末了,覺得語氣稍顯敷衍,他把住她肩膀,“沒談好嗎?”
如果一切順利,她心態比現在輕松。
“我不會原諒他!”林眠咬牙切齒。
謝逍吻她臉頰,“你有這個權利。”
既然讓她“做自己”,野蠻的反叛的溫柔的,他通盤接受。
“你能不能幫我約朱夢華?”林眠突然轉過身,看著他眼睛。
“能。”
“不問我為什麼?”
謝逍被她逗笑,“我是你老公。”潛臺詞是我還不了解你。
在他面前,她永遠不需要解釋。
“約她在哪裡見比較好,”林眠心下一動,搖晃他手腕,重復,“你覺得呢?”
兩人對視。
兩秒後,異口同聲:“味美小館。”
林眠捧起他的臉,欣喜,“你怎麼知道!”
天蠍座有仇必報,十年不晚。
第一次見朱夢華就在那裡。
難得謝逍和她同頻。
他剛要說話,林眠食指忙壓住他嘴唇,促狹替他解釋,“你是我老公。”
謝逍撫摸她裹著雪白毛巾的頭頂。
她果然懂他。
默契心照不宣。
-
“可是,常二中去年國慶拆遷,味美小館可能搬走了。”謝逍忽然擔憂。
林眠蹙眉,“你怎麼知道?”謝總的生活半徑決定他不可能去她舊屋附近。
“路過。”
他想起那夜梧桐樹影下的林建設。
國慶限流繞路,途徑林眠家小區,味美小館門口,林建設背脊佝偻,正不修邊幅地打撲克。
拆遷豎起藍色玻璃鋼圍擋,他有感而發,打了一通電話,後來,知道了一個隱藏了十三年的秘密。
人這一輩子,沒有憑空而來的愛與恨,也沒有平白無故的聚和散。
林眠沒深想。
“明天繞過去看看。”謝逍提議。
“朱夢華得有五個月了吧。”
“嗯。”
“那就幫我約她吧。”
“好。”
-
這天,默樂資本總裁辦,高級秘書小唐匯報日程,正說到明天下午董事局會議。
手機屏幕一亮,小唐識趣地挪開視線。
底下人報告說約到了朱夢華。
“明天的會往後挪一天。”謝逍交代小唐,邊給林眠發消息:【味美小館,下午兩點半,需要我嗎?】
“逍總……挪第二次了。”
“……”
他不說話特別嚇人,小唐忐忑。
手機又振動,林眠:【我自己去。】
謝逍頷首,一指,“那就正常開吧。”
小唐松了口氣,做撤退前的照例詢問,“您還有其他吩咐嗎?”
謝逍手一抬。
小唐抱著平板退出去。
總裁轉性了。
-
翌日,味美小館。
常二中周邊拆遷結束,草綠色新樓盤圍擋豎起,冬日午後,整條街更顯落寞。
飯點已過,兩三個服務員端著碗,圍坐在廚房門口的長桌上,邊吃邊聊。
朱夢華挽個松髻,正對門坐著,飯館軟門簾膩得發黃,她看不大清外頭的人影。
突然。
門上風鈴作響,隨後有人推門進來,帶起一陣冷風。
朱夢華抬頭,一臉錯愕:“怎麼是你!”
林眠瞥她一眼,拉開椅子坐她對面。
第224章 以後我說話,你不要插嘴
味美小館不大,一條通道兩排桌椅,朱夢華刻意向門而坐,就想看看到底是誰。
是誰約的她。
傳話人說,有老板想贊助老年大學一筆活動經費,唯一要求,和她當面談。
朱夢華有段日子沒去單位了,懷孕還瞞著,怕被人戳脊梁骨說“老蚌生珠”。
她原本不想來,又琢磨臨近春節,能撈一點是一點。
既然是一筆經費,可多可少,她抽兩三成也無可厚非。
誰跟錢有仇。
她特意穿了件不帶領的寬松呢子外套,除非有生育經驗,否則根本看不出來。
這幾年,老年大學認識不少人,她本身又玩得開,路子野,朱夢華自詡風韻猶存,有老板上趕著送錢並不稀奇。
每個年齡段都有各自的追求。
誰規定半老徐娘就一定得人老珠黃,她偏不信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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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夢華倒了杯大麥茶,邊喝邊等。
外頭門口風鈴響,有人推門進來。
來了。
她下意識抬頭,瞳孔驟然收緊,錯愕道:“怎麼是你!”
林眠沒說話,拉開椅子坐在她對面。
朱夢華眼珠一轉,壓下震驚,不動聲色打量她穿著。
兩眼放光。
原色長款羊絨大衣,瞧那細膩光滑程度,肯定是百分百山羊絨,門襟手縫走線規整密實,版型剪裁流暢,沒有明顯的logo,至少五萬塊起步。
羊絨輕薄保暖,但不抗風,看她面頰紅潤,一絲寒意都不帶,必然是有配車。
手腕那塊表,她雖然叫不出名字,可看質感,她敢擔保絕對不便宜。
那隻手镯,長得像鎖,鑲一圈滿鑽,關樂樂提過,TiffanyLock系列,公價一隻就是一套拆遷款。
林眠真可以啊,整個人都不一樣了。
朱夢華忙起身挨著坐過來,親熱挽上林眠手臂,看著她笑,“小林呀!好久沒見了,你氣色可真好,白裡透紅的!”
林眠一笑,借抽紙巾手臂高抬,閃出朱夢華手腕,慢條斯理擦臺面,然後隨手把車鑰匙和手機壓在紙巾上。
Rolls-Royce,勞斯萊斯。
朱夢華咽了咽口水,眼睛更大了。
林眠勾唇,眼皮略一抬,視線瞥向對面椅子。
“……”
碰一鼻子灰,朱夢華訕訕回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