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眠瞥她腰身,背後完全看不出懷孕,有謝總確認,她隻能理解為個體差異。
都是聰明人,朱夢華當即明白原委。
“小林呀,你說你也真是,怎麼想起來約在這裡,不符合你身份哦……”
“……還是嫌我給你丟人呀。”她垂下眼簾,咬唇扮可憐。
朱夢華很會以退為進。
她眼裡貪婪藏不住,時不時瞟車鑰匙,言下之意是你都這麼富貴,還這麼摳門。
“……”
林眠開門見山,“兩件事。”
打開相冊,將診斷證明推她面前。
“林建設鼻咽癌晚期,你知道嗎?”
乍聽這話,朱夢華詫異幾秒。
她鼻翼微張,右手緊握茶杯,尾音帶顫,張了張嘴難以置信反問:“是,是嗎。”
林眠哼笑。
朱夢華演技浮誇,不去拍短劇可惜了。
她戰術性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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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對峙。
朱夢華也不說話。
她徹底明白林眠找人約她的目的。
治病要錢,尤其是癌,誰表態誰就得出血,就像攢局吃飯,誰挑頭,誰付錢。
鳳城有句土話叫“繚亂的歡,送盤纏”,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高手過招,招招無形。
氣氛突然無聲陷入僵局。
誰也不想先開口。
忽然,朱夢華臉頰不受控制抽搐,她緩緩深呼吸,手摸上肚子,安撫胎動。
林眠敲兩下屏幕,看一眼時間。
目光交匯。
朱夢華眼皮突跳。
她見林眠次數屈指可數,印象最深是那雙眼睛,明顯覺得這回不一樣。
林眠明明沒笑,為什麼像水裡的倒影,嘴角不住地蕩漾。
很快,朱夢華又冷靜下來。
一個沒媽教的妮子,能翻起什麼浪花。
何況,林眠是個鋸嘴的葫蘆,每次打電話給她,都是自己懟得她啞口無言。
嫁進豪門又能怎樣,門不當戶不對的,還指望人家給好臉子啊。
說到底,她朱夢華是林眠繼母,有天然的法定身份壓制。
她不高興,就是整個老林家不高興。
不過外人面前,朱夢華始終堆著笑。
伸手不打笑臉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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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鍾過去。
林眠手機振動,屏幕一亮。
她滑開,柴律發來一份透視表,粗略掃過,深感pro還是pro。
一個律師,數據做得比運營還專業。
朱夢華看著她嘴角浮出笑意,眼珠四下亂瞄。
林眠微微一笑,“林建設前前後後給你多少錢,算過嗎?”
“他哪兒有錢!!”朱夢華高聲反駁。
一提到錢,她格外尖銳敏感,像孵蛋期的野斑鳩,一旦有人靠近全身炸毛。
林眠點開表格推她面前,“能看清嗎?”
柴大狀整理的文件,從林建設追求朱夢華開始算起,每一筆花費,巨細無遺。
她舍不得的頂奢溫泉酒店,7999起步的私湯,朱夢華居然去過!還待了兩晚!
SKP購買記錄堪比喬斯羽的排他List。
香奈兒她一年買一隻,林建設一次性給朱夢華買了仨!
還有大額保險,銀行理財,威斯汀房費,親密付,各種13140轉賬……
怪不得要做個透視表。
方便匯總分析,更方便數據篩選過濾。
朱夢華臉上五顏六色。
“我說他堅持要開夜班滴滴呢!酒店的床墊,當然比自家舒服,是吧。”
“Heavenly Bed,聽過嗎,哦不對,你睡過。”
聞言,朱夢華眼神閃躲,尷尬一閃而過。
她端起茶杯抿一口,哂笑說:“這些,到底也不是我主動要的。”
還不是你那個死鬼老爹非要上趕著買。
“小林,我們老年人也有追求愛情的權利,許你們小年輕買這要那的,還不許我們也談談戀愛了?”
林眠扯動嘴角,抓過手機,“他一個開網約車的過氣廚子,你看上他哪一點?”
圖他年齡大,還是圖他不洗澡。
人家倪大紅老師可比林建設帥多了。
“……”
朱夢華矜持委婉一笑。
這算什麼回答。
林眠一怔。
片刻。
猛然品出笑意隱晦的暗示。
她別過臉。
確實,開房記錄一列幾十行。
怪不得三天兩頭問她要錢修車。
林建設都成萬豪鈦金會員了,回家的門朝哪開他怕也不記得了!
這個答案,著實讓她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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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林眠不說話,朱夢華轉動茶杯沿,悠悠開口。
“小林,我實話說了吧,他買的那些東西,我也用不著,你想要就拿走。”
潛臺詞是想問老娘要錢,門也沒有。
道德綁架不成,朱夢華開始耍賴。
林眠定定神,“啊朱女士,你可能誤會了。”
???
“你叫誰?”
朱夢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以為至少會表面裝親切,不由偏頭瞄身後。
林眠壓根不帶搭理她,繼續道:
“飲食男女,我們年輕人當然能理解,戀愛自由,也得付出成本,是吧。”
“我和你說那些,是提醒你記住自己現在的身份。”
朱夢華打斷她,“什麼身份?我還配不起他?”
“法治社會,權利義務相輔相成,你是他法定配偶,有些義務,你可能不清楚。”
“什麼權利什麼義務!”朱夢華插嘴。
林眠眼刀掃她。
朱夢華鐵青著臉,癟嘴縮下巴,她懷孕後沒頸項,露出層疊的雙下巴。
“以後我說話,你不要插嘴。”
“我……”朱夢華忿忿一噎,噤聲。
透過發黃的軟門簾,外頭幾個穿深色西裝的人影交錯閃過。
她剛就發現了,那些人時不時望進來。
林眠:“我能繼續了嗎?”
朱夢華點頭。
“《民法典》第1059條明文規定,夫妻有互相撫養的義務,包括但不限於遭遇危難時互相救助。”
“如果配偶患有重大疾病需要醫治,另一方不同意支付相關醫療費用的,患病方可以起訴要求婚內分割夫妻共同財產。”
“嚴重不履行扶養義務的一方,甚至可構成遺棄罪。”
“以上這些,屬於法定義務,必須無條件自覺履行。”
“……”
朱夢華端杯喝水,嘴唇貼著杯沿良久不動,臉上流露出一種復雜的情緒。
“該你說話,怎麼不說了?”林眠瞪她。
第225章 我和你不熟
一陣恰到好處的停頓。
朱夢華心下一沉,伺候癌症病人太折磨人,她可不想再經歷一回。
和林建設結婚,福沒享到,再把自己賠進去得不償失。
何況,當年和老關是年少夫妻,如今二婚重組,真心是最不要緊的東西。
反正誰也不能從她兜裡摳出一毛錢。
朱夢華打鼻腔裡哼了聲,“你不用跟我扯法律,我聽不懂。”
半路夫妻各顧各。
“不要緊,聊點你懂的不就行了。”林眠料到會有此一說,早預判到後話。
她靠在椅背上,“婚姻法不管你結婚幾回,既然領了證,就受國家法律保護,一個蘿卜不能兩頭切,你懂吧。”
“你什麼意思?”朱夢華放下茶杯,瞟她一眼。
“林建設好好活著,你還有好日子。”
如果不是看到她和謝逍在民政局門口的那張拍立得照片,朱夢華不可能松口嫁給林建設。
“你心裡盤算什麼,我清楚,可我心裡盤算什麼,你不知道。”
“如果林建設死了,我不信你日子會比現在好,起碼,我不會管你。”
朱夢華揪住關竅,氣急敗壞反駁,“林眠!我可是你繼母!”
她眼皮一掀,高揚脖頸,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眼角眉梢流露出鄙夷神色。
“繼母?”林眠冷哼,“不好意思,你想太多了。”
“《民法典》第26條規定,繼父母和子女之間存不存在赡養義務,主要看有沒有過撫養教育關系。”
朱夢華嘴角抽搐。
“我和你不熟。”
林眠唇角微勾,淡淡看她,“朱夢華女士,我對你,沒有赡養義務。”
柴律提前做過輔導,二婚家庭中的成年子女,按法條解釋,有權不赡養繼父母。
“……”
“也就是說,咱倆橋歸橋路歸路。”
提到錢,朱夢華總是格外敏感。
一聽將來沒有赡養費,她一秒冷臉,“林眠!我是沒養過你,可你爸呢,你就那麼盼著你爸去死嗎!”
“別偷換概念!”林眠剜她一眼。
想想幾個月前,就在這裡,明明是她朱夢華覬覦拆遷款,卻變成自己吃裡扒外。
這個女人,演技一流,顛倒是非和道德綁架也是揮灑自如。
隻可惜,這回無論如何,她都必須付出代價。
林眠:“林建設能活多久,現在取決於你,給他看病,第一責任人是你。”
朱夢華故技重施,叫囂道:“你是他親生閨女!你親爹病了,你不聞不問,跑來跟我講什麼第一責任不責任人的!”
“林眠,有你這樣當閨女的嘛!心怎麼這麼狠,他死了你就好過了嗎!”
“到底是誰把死掛在嘴邊,我好不好過不用你管,你肯定是不好過。”林眠朝她小腹搭一眼。
朱夢華一噎。
她沒想到林眠會還嘴,畢竟,從前數次交鋒,總是她拿捏得林眠啞口無言。
今天,林眠居然一反常態,想懟就懟,什麼矜持道德臉面,通通不顧,搞得她措手不及,完全發揮失常。
“……”
-
林眠抬頷看她。
突然,話鋒一轉,“我媽怎麼死的你知道嗎?”
朱夢華條件反射偏過頭不想聽。
她現在懷孕,正忌諱說不吉利的,聽見這話,心按捺不住狂跳。
或許林建設可能提過,她根本沒在意,誰會和一個老鳏夫認真。
滿腦子惦著做裴家太子爺的嶽母,哪怕是“繼”的。
朱夢華遲疑,慌亂中帶著壓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你們家的事。”
驟然提起,必定事出有因。
她左手悄悄搭在肚子上,試圖穩定平復心情。
“花我媽的錢理直氣壯,怎麼不想想錢是怎麼來的。”
林眠學她,視線落在朱夢華小腹上,諱莫如深一笑。
“你什麼意思?”朱夢華下意識右手緊攥,故作鎮定板著臉。
該不會是她知道了吧。
朱夢華眼底閃過一絲慌亂。
“林建設給你花的每一分錢,都不是他的,是我媽的賠償款。”
“我媽,羊水栓塞死在手術臺上的時候,43歲。”林眠聳聳肩。
朱夢華身形一晃,猛一陣嗆咳,喉嚨不受控制發痒,她忙把住桌沿順氣。
“跟我提這個做什麼。”她拼命掩飾。
林眠心裡翻了個白眼。
“朱阿姨,你不覺得我今天跟你說的這些話,特別不像我從前的風格。”
“……”
何止不像從前,簡直就是大變活人。
每一句都直戳她肺管。
道德感強的人,懟人往往不佔優勢。
朱夢華垂下嘴角,身子不由坐直,肚子忽然抽搐,她撫摸低吼,“你這是在殺人!!”
“法治社會,話可不能亂說。”
“你想幹什麼?”朱夢華拽緊衣領。
林眠想笑,“這話應該我問你,你想幹什麼。”
“放著癌症晚期的丈夫不管,躲起來養胎,朱阿姨,你是怎麼想的呢。”
“一孕傻三年,還是高齡產婦,危害自己上網搜搜看,萬一你沒了,錢便宜誰了。”
朱夢華瞳孔急劇收縮。
懶得打嘴仗,林眠低頭看腕表,“我剛來的時候說了,兩件事。”
“第一,是林建設的病,鼻咽癌治療,你得出錢,這是法律規定的。”
“老房子的拆遷款在你手裡,給他花也算物盡其用了。”
“別說我沒盡義務,他從檢查到今天的所有開銷,我認了。”
林眠把住院清單推在她面前,密密麻麻看不到頭的一串,然後,兀自提壺倒水喝。
她忽然感慨,人生沒有白吃的苦,每一步都算數。
要不是她做直播磨練了嘴皮子,今天背柴律給的法條鐵定費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