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驕傲沒有那麼無堅不摧,碰上挫折也是會難過的。
“……”
鼻尖一酸,罵了句含糊的髒話,紀岑挫敗地低下頭。
正難過著,原本安靜的醫務室門口忽然傳來個小心翼翼的聲音,問裡面有人嗎。
他有點被嚇到了,一時間沒敢說話,那個聲音又在門口小聲問了句:“是有人在裡面嗎?”
是一個女生的聲音,文弱而清脆,聽起來不像女鬼。
紀岑慌張地抹了下眼睛,這才應了聲。
“有人。”
門外的人似乎松了口氣,繼續試探:“那個、你是人,不是鬼吧?”
“我是人。”紀岑抿唇,“你呢?”
別是鬼喊捉鬼。
門外的人說:“我也是人。”
確定彼此人類的身份,兩個人總算都徹底松了口氣。
下一秒,門被打開了,門外的人順勢也打開了門邊的日光燈開關,整個醫務室瞬間亮了起來。
門外的女生穿著英才的校服,乖巧的齊劉海,齊肩的長發,纖細嬌小,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珠子正好奇地打量坐在醫務室裡的陌生男生。
男生戴著醫用的一次性口罩,身上穿的是比賽運動服,不是英才的,看他左胸上的隊伍標記,是隔壁市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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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市隊的怎麼會在他們學校的醫務室,而且現在比賽早就比完了,其他市來這裡比賽的選手也早就走了,怎麼還落了一個在這裡?
不過不是鬼就行。
女生問:“同學,你是在我們學校……迷路了嗎?”
面對女生的詢問,紀岑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答,說迷路,丟臉,說比賽的時候被隊友坑了躲在這裡破防,一不小心就破防到了晚上,更丟臉。
權衡利弊,紀岑說自己迷路了。
女生又問:“你沒帶手機嗎?”
這年頭有手機還能迷路的人得是什麼奇葩,下意識摸了摸褲兜裡的手機,紀岑點點頭。
女生懂了,掏出自己的手機,遞給他:“我手機借你,你趕緊打個電話給你家人吧,讓他們過來接你。”
紀岑給媽媽打了電話,媽媽還在工作,說了紀岑幾句,又說讓他爸爸在當地公安的熟人派車過來接他。
將手機還給女生後,女生說:“走吧,我送你去校門口。”
偌大的校園,紀岑跟在女生身後,女生很沉默,下樓梯的時候教學樓熄燈了,紀岑腳步一頓,下意識扶上手邊的欄杆,可走在前面的女生依舊如履平地。
紀岑終於忍不住問:“同學,你都不用看路嗎?”
“我走習慣了。”
想到他不是本校的人,也不熟悉這裡有多少層階梯,女生回過頭,將手機的電筒功能打開,再次遞給紀岑。
“同學,你拿著走吧。”
紀岑說了聲謝謝,將電筒光對準樓梯,走了幾階,他又把光稍微往高抬了一點,也照亮了女生和她腳下的階梯。
纖細的影子映在牆上,女生愣了一下,回過頭。
紀岑說:“常在河邊走也會湿鞋的,同學你也小心點。”
女生輕輕說了聲好,帶著他繼續走。
有了人帶路,偌大的校園很快就走到了門口,來接紀岑的車沒那麼快來,他還得再等一會兒。
隻要是學校,附近就一定會有各種小吃攤,似乎是全國統一定律,聞到了小吃攤的香氣,紀岑終於覺得有點餓了。
女生不知道是自己餓了還是看出來紀岑餓了,問他吃不吃蔥和辣椒,接著去澱粉腸攤位買了兩根澱粉腸回來,一根給自己,一根給紀岑。
紀岑從來沒被女生請吃過東西,而且他們也不認識,到時候還人情都不知道該怎麼還。
就算要請,也應該是他來請客。
見他推脫,女生的臉龐上終於露出了一點笑意:“可是同學,你不是沒帶手機嗎?你怎麼請我?”
紀岑額了聲。
差點忘了他現在的人設是沒帶手機的迷路人設。
女生說:“吃吧,我覺得我們學校門口賣的這個澱粉腸還挺好吃的。”
看來她應該是很喜歡吃,吹了吹還冒著熱氣的澱粉腸,張嘴咬了一口的時候,眼睛都亮了。
還以為她是那種很文靜的女生,沒想到吃東西的時候表情這麼生動。
埋在口罩下的唇角微微勾起,紀岑側過頭,微微拉下口罩,吃了一口後,又迅速把口罩給拉了上去,等吃完了一口再重復剛剛的動作。
他的臉上還貼著紗布,不美觀,還是別讓人看到。
其實紀岑不太喜歡吃澱粉腸,因為家裡人從小就跟他說澱粉腸都是用死豬肉做的,吃多了會得癌症,雖然他不半信半疑,但總歸還是潛移默化受了一點影響。
不過女生沒騙他,英才門口的澱粉腸真的很好吃。
經歷了下午不愉快的比賽,又被隊友和教練丟在了人生地不熟的學校,原本鬱悶的心情,因為遇見了一個好人,還有這一根好吃的澱粉腸,終於紓解了不少。
知道他不熟悉這裡,身上又沒手機,女生一直陪他等到了接他回家的車子過來。
白色警車沒有鳴笛,穩穩當當地停下了學校門口。
按理來說警車肯定安全,但女生還是在紀岑上車前,問警察叔叔要了證件。
警察叔叔都笑了,把證件出示給女生看,然後對紀岑說:“你這個朋友還挺關心你的,怕你上假警察的車。”
紀岑看了眼此時正在認真對照著網上的辨別辦法辨別警官證真假的女生。
警察不知道,他們並不是朋友,他們半個小時前才認識,他們甚至都不知道對方叫什麼。
證件查過了沒問題,紀岑把醫務室的鑰匙交給女生,坐上車,再次對她說了聲謝謝。
女生說不客氣,提醒他以後出來比賽的時候千萬不要再迷路了。
紀岑說:“我以後應該不會再出來比賽了。”
經過這一遭,就當他脆弱吧,他也不想再學這糟心的射箭了。
女生愣了愣,沒問為什麼,反倒笑了,說:“那也不錯,至少你以後肯定不會再迷路了。”
她安慰人的角度還挺特別的。紀岑微怔,等車子開出去幾米後,他轉過頭,看到女生的身影越來越小,和下午比賽時一樣,他的內心忽然湧上一股衝動,隻不過這一股衝動,並不是帶著怒意的魯莽,而是不想就這樣和她僅僅隻是一場萍水相逢的爭取。
紀岑讓警察叔叔先停一下車,然後下車,跑了回去。
女生走的沒有那麼快,見他又回來了,很是驚訝。
“你怎麼又回來了?”
“同學,能不能告訴我你的名字,還有你的班級?”
一雙棕榈色的眼睛溫柔幹淨,閃爍著某種隱隱的期待,紀岑說:“等我下次來清河市的時候,我請你吃澱粉腸。”
女生啊了聲:“不用了吧,也就一根澱粉腸,沒多少錢的。”
可紀岑一本正經地說:“同學,你沒聽過滴水之恩,自當湧泉相報嗎?更何況你請我吃的不止是一滴水。”
都引經據典了,女生撓撓臉,似乎被他說服了,報出家門:“好吧,我叫齊妙想,是初中部初三年級13班的。”
原來她也是初三的學生,和他同級,她長得那麼嬌小,他還以為她是初一初二的學妹。
她好像有點名字羞恥症,說自己名字的時候,語氣格外小一些,紀岑差點沒聽清。
“你的名字是哪三個字?”
“百花齊放的齊,奇思妙想的那個妙想。”
他剛要告訴她自己的名字,警車上的警察叔叔搖下車窗催促。
“小紀同學,趕緊走了,你爸剛又打電話過來了。”
算了,反正他很快就會再來一趟清河市的,到那時候再告訴她吧。
可一直到初中畢業,她還是不知道他的名字,反倒是他一直記得他的名字。
齊妙想麼。
很好記的名字。
和她的長相一樣好記,也多虧了這一年,她沒怎麼變化,雖然換了身校服,從英才的初中校服換成了一中的高中校服,但還是一頭齊肩的長發、留著齊劉海,以及那一雙葡萄似的圓眼睛。
也不知道是她沒怎麼長高,還是他長得太快了,她似乎比初三的時候看著更嬌小了一點,初三的時候他隻比她高近半個頭,高一的時候他已經比她高快一個頭了。
某次課間,他和柏澤文他們去走廊上闲聊,他們班的女生們總愛結伴去上廁所,28班的教室門口卻忽然走出來一個孤零零的女生。
她低著頭,走得很快,可能是急著上廁所,迎面差點撞上他。
“對不起。”
女生道歉的時候,迅速抬頭看了紀岑一眼,葡萄似的眼珠子裡含著幾分真誠的歉意,還沒等紀岑反應過來,她又迅速跑開了,直奔廁所而去。
留下紀岑愣在原地。
柏澤文推他:“幹嘛呢你,被剛剛那女生撞暈了啊?”
“那個女生……”紀岑指了下女生消失的方向,“是28班的嗎?”
柏澤文看了眼,很快收回目光:“我哪兒知道,28班的人除了顧暘,我都不認識幾個。”
隻是匆忙一面不足以確定是不是那個人,於是他花了幾天時間,每周一開周會的時候,課間操集合的時候,下課往28班的走廊路過的時候,每周六放學時一起在公交站臺等車的時候,他不經意地側頭,終於確定了就是那個人。
周會的時候常常站了一會兒就受不了了,偷偷的跺腳放松,下課也不愛出來玩,不是在埋頭寫作業就是趴在桌子上睡覺,課間操的時候愛走神,做操的動作不怎麼標準,等公交的時候喜歡聽歌,老戴著副耳機,也不知道在聽什麼。
原來她的性格是這樣的,沒有那天晚上看著那麼穩重,反倒還有點迷糊。
後來紀岑去到老師的辦公室,偷偷看了眼28班班主任桌上的學生花名冊。
百花齊放的齊,奇思妙想的妙想。
真的是她。
她真轉學到一中了。
她是轉學生,和班裡的人還不熟悉,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看起來沒什麼朋友。
但紀岑知道,她是一個特別好的女孩子,好到即使那麼害怕鬼,卻還是在聽到了醫務室的動靜後,選擇上前查看,好到即使和他素未謀面,卻會借手機給他打電話,送他走出迷宮一樣的學校,請他吃澱粉腸,怕他上假警車,反復確認警察叔叔的證件。
無法形容這一瞬間失而復得的喜悅,冥冥之中天注定,他是要還她這一份人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