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過後,韓明山、韓明成、韓峰也來了,韓興還小也被王元香帶走了。韓峰端了一碗湯和幾個餅子,“大叔,你還沒吃飯吧。”
韓明勝搖搖頭,他很緊張,這是他第一次行使父親的權利,也是他第一次履行作為韓宥父親的職責,“我沒胃口,你放著吧。”
幾人沉默地圍坐在一起,韓明山和韓明成今天隻是見證者。韓明勝突然開口,“五弟,你去把其他支的族老也叫來,每支都要有。”
韓明成默了一會兒才開口,“大哥,叫了族老這件事就沒有轉圜的餘地了。”隻有他們就還隻是他們這支的自家事,但真按照韓明勝的去做,就是在昭告上韓村韓家全族。
“不要去!”丁芳舒尖叫著阻止,衝進來就想打韓明勝,“你哪來的膽子這麼做?我不在家這幾年你忘了本是不是?”
韓明勝抓住丁芳舒揮來的手,把她狠狠搡到了地上,見著了始作俑者,他醞釀了兩天的怒火噴薄而出,他指著原先供奉牌位的位置,“我的本在這兒!是我老韓家!”
他雙目通紅,“以前是我窩囊,才讓你那麼對韓宥。他有錯嗎?他懷在你肚子裡還是個崽子,他知道什麼?你孕期不安寧是被你娘家人氣的還是被韓宥折騰的你自己心裡沒有數?他生在年附近是他能決定的事嗎?你就為了這些狗屁不通的事恨了他二十多年!”
“那麼小一個孩子,你生下來就要把他往雪裡埋,不是我看見了偷偷抱出來給五弟妹,他早就死了。你怎麼那麼狠的心?你就沒養過他,等他出息了卻還想扒在他身上吸血,你還有心嗎?”
“現在韓允大了,你又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把她往火坑裡推,他們倆不是你的孩子嗎?還是你隻認你那個沒心沒肺的大兒子?”
韓明勝松開抓著丁芳舒的衣領,“我要分家,以後你們仨和我們三爺子再沒有關系。”
丁芳舒聽到這話從地上爬起來,狠狠抓破了韓明勝的臉,“就你會逞英雄,也沒見你分給你寶貝兒子一口飯啊?現在成我一個人的錯了?老娘給你們老韓家生兒育女幾十年,現在想把我踹了?沒門!”
韓峰見狀連忙隔開兩位長輩,“大叔、大嬸,有話好好說。”
韓華這才進了屋,滿臉厭煩,“爹,你到底想做什麼?這是我和韓宥的事,我已經退了白家的信,別鬧了行嗎?韓宥恨你,以後還不是我養你。”
韓明勝笑了一聲,“隻允許你娘你姐姐幫你?我就樂意怎麼了,就算分家以後我餓死在上韓村,我也不要你繼續欺負你弟弟妹妹了。”
他對著韓峰說,“三娃,去幫我找族裡的人,每家一個。”
韓華怒喝,“你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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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來沒有開玩笑,你們不願意分家,就除名。不願意放掉我這個老不死的,我就把韓宥、韓允過繼給你二叔五叔,我們幾個自請離宗、從族裡除名。”韓明勝臉上的傷口還在冒血,“韓家宗族還是我這個姓韓的說了算,你們自己選吧。”
韓華定定看著這個陌生的父親,多久沒這樣注視過他的臉了,竟然覺得很是陌生,“爹,你以為你這樣做韓宥會承你的情嗎?他早就恨死我們了,他唯一在乎的隻有韓允。”
“無所謂,以後我墳頭的草比人高也不關你的事。”韓明勝很堅定,“韓華,你太貪了。不是所有人都該圍著你轉,至親也不是你可以隨意利用、吸血的對象。你上不敬父、下不愛幼,不配為人子、為人兄。”
“你就配為人父了嗎?不說三叔,你作為老大,卻最沒出息,你以為我很想當你的兒子嗎?要我是三叔的兒子,我能成這個樣子?你...”
韓明成阻止韓華,“韓華,就事論事ῳ*Ɩ。”
韓華冷笑,“少裝公正,韓明成。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早就站了韓宥的隊?他的運氣不會一直好的,說不定哪天就死在戰場上,以後有你們後悔的時候。”
韓峰聽他這麼說,怒了,“不準你這麼說二哥!二哥比你強一百倍,我們隻認他這個哥哥!你再亂說話,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韓明山也開口了,“做決定吧,就算你是你三叔的親兒子,你能做出賣妹妹這種事,還是隻有這個結果。”
韓華嗤笑,“那就分吧,我有選擇嗎?”
韓明勝拿出口袋裡的紙,“籤字。”
是一份蓋了公社和村裡公章的聲明,上面寫著:自1974年1月30日起,韓明勝主持分家,韓明山、韓明成見證。分家結果如下:韓華負責赡養母親丁芳舒、照顧姐姐韓箏;韓宥負責赡養父親韓明勝、照顧妹妹韓允。從此兩方再無關系,任意一方不得再以父(母)、兄(弟)、姐(妹)身份向另一方提出任何要求。一式三份,韓華、韓宥各持一份,韓家宗族持一份。
韓華冷笑著籤了字,“你對你的小兒子可真是殚精竭慮,希望他不會辜負你這個老父親一輩子才有一次的‘父愛’。”
韓明勝檢查過才回答,“不勞你操心,韓箏,過來籤字。”
韓箏想著丈夫的叮囑,這才慢吞吞挪了過來,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抱住韓明勝的腿,“爹,我錯了,你別趕我走,我以後不敢了。”
韓華和丁芳舒怒了,“你這在做什麼?給他跪什麼?”
韓箏不敢抬頭,低聲哭,“爹,給我條活路吧,劉志山會打死我的。”
韓明勝掰開她的手,“你也沒給你弟弟、妹妹留活路,籤字吧。別逼我去公社找劉志山和他領導。”
韓箏哭哭啼啼籤了字,韓明勝又看向丁芳舒,“到你了。”
丁芳舒滿臉陰沉,“我不籤,我是韓宥的娘,他想甩掉我?想得美!”
韓明勝也不想和她爭,拿出口袋裡另一張紙給韓明成,“這是我寫好的過繼書,下面是我自請離宗的證明,你們明天拿給各支族老,以後我單獨一支,和韓宥、韓允再無關系。”
丁芳舒騰得站了起來,“韓明勝,你有完沒完?”
韓明勝沒回頭,“沒完,等過繼的事結束了,韓華就是我唯一的兒子,我也要去縣城裡住,他若不赡養我,我就去找革委會。”
韓華徹底明白了韓明勝的決心,按住丁芳舒,“娘,籤吧。我會讓他們後悔的。”
丁芳舒很聽他的話,籤了字,韓明成和韓明山當著眾人收起了聲明,又打開族譜做了批注。韓宥韓允不在,他們的籤名以後再補,韓明成某種意義上也是為了保障韓宥的權益才來的,見這件事的走向完全有利於他,便也沒多說什麼。
韓明勝幾人又回了家,韓明勝指著院子,“這都是韓宥這些年給的錢修的,家裡以前的錢都在丁芳舒手上。這幾年韓宥寄回家的赡養費也是我和她一人一半,這個院子裡除了你們的私人物品其他都不屬於你們。”
丁芳舒不幹了,“韓明勝,你不要做得太絕!”
韓明成了解韓宥和祝熙語的性格,替他們開口,“房子雖然是韓宥的錢修的,但我想他也不會在乎這個。這個院子裡的東西廂房就按你們原來的分配分,等你們爹走了以後,你們再回來拿走自己的部分。”
韓華笑著問,“既然是我們的,那以後我們回來住,沒問題吧?”
韓明勝既然做了,就不肯再留下這種隱患,於是又對著韓明山說,“分家就分徹底,他們的房子折成現價,我買了。二弟你去請村辦裡的人來定價。”
韓華正缺錢找關系呢,他也根本不會再想回到這裡,便也同意,於是村裡負責修房的那批人也來了,給屋子定了價。韓明勝向韓明成借了錢,湊夠一百五給了韓華,並在村辦籤下了新的房契,這個院子從此隻屬於韓宥一個人。
經由此,上韓村全村也得知了韓家分家的消息,眾說紛紜,熱熱鬧鬧討論了很久才平息。
第69章 姐姐
等將人都送走,韓明勝拿著那張聲明書坐到了韓宥房間的窗根下。在韓宥小時候,這處是家裡的柴棚,隻在柴棚角落裡用黃泥隔出來一間又小又窄的屋子,作為韓宥從小到大的臥室。
後來重修的時候,韓明勝特意偷偷找了村裡以前的風水先生,挑了最好的一處想修成韓宥的房間卻被他拒絕了,“我就修在這裡,我從小就睡在這片泥地上,不需要遲來的風水。”
韓明勝知道韓宥是在說,不需要他遲到的好心。他也覺得自己在兒子功成名就之後再來做這些,顯得好像很是勢利,包括到今天村裡也有很多人說他分家是為了討好自己的小兒子。
但他不在乎,不在乎別人隻以韓宥父親稱呼他而不記得他的名字,不在乎熟人在背地裡笑他年輕時窩囊怕媳婦、老了窩囊怕兒子。他隻是很想為韓宥做些什麼,哪怕同樣的事韓宥做起來比他簡單一百倍,哪怕韓宥並不在乎他做了什麼。
韓明勝不會否認自己的失敗,無論哪個身份的;更不否認自己的軟弱、麻木帶給韓宥的磨難、痛苦。他被兒子順帶著從丁芳舒的壓制下解救出來,獲得了一點空間、一點話語權,那他就用這空間、用這力量為年輕的自己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