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上的慄清圓不知道第幾次撥一記號碼,對方依舊沒有開機。
“失而復得”的唐某人這才有工夫跟慄清圓對話,他安置憲憲進房去,“我和慄小姐說點正經事。”
鍾憲驕矜且努嘴。
唐受钺不允許她再任性什麼,隻淡淡不容辯駁地吩咐,“去,聽話。”
唐受钺請慄清圓坐,並準備給她泡茶。
心已經起了毛邊的人,甚至都沒坐下來,更沒闲心飲茶。她幾乎單刀直入,算是今天逞一份送上門的人情罷,“唐先生之前電話裡執意要見我一面的意圖是什麼?”
“我說了,是因為馮鏡衡。”
慄清圓這一回並不急著下文了,她沉了沉心神,眉眼到身段都疏離且鎮定。她在願聞其詳。
先前在Z城,商談的合作細節,兩方團隊幾乎對接到條條目目。
然而,最終籤約的事宜,唐受钺擎住體面等著馮鏡衡來催甚至來邀的。中秋那天,馮二更是徹日宴請了他,連同著他交際圈裡的各項同仁。
沒兩天光景,馮二帶著雙方法務審核過的合同來私下會見唐受钺。卻遲遲不提籤字用印的事,而是跟他講了樁前塵往事。
事關他們之前在上海唐受钺母親故居裡的那幅畫。
唐受钺這才得知了昔日他親手慧眼挑出來的千裡馬,是位沽名釣譽之輩。
真正的原著已經死了。
馮鏡衡的訴求很簡單,拋開生意不談,他想聽聽他這位伯樂的意見。
唐受钺這些年捧出道的名人不計其數。何況,當初汪春申真正能橫空出世拍出天價作品,背後就是他唐某人的推波助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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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馮二要唐受钺出具一份解釋說明的公開信,擺明著要唐受钺承認當初看走了眼,甚至幾分過河拆橋的意味。
唐即刻拍案,聲明他不同意。“他汪春申即便爛到命根子上,那是他的事,卻與我無關。”
對面的馮鏡衡落拓地站著,微微俯身,一隻手搭在椅背,唇邊帶笑,絲毫的惱怒沒有。聽得唐受钺的話,隻略微點點頭,表示明白,“那麼我與唐總商談的合約事宜就暫時告一段落。你放心,我絕不叫你撲空。”
馮鏡衡的意思是,他要免去汪春申這道橋梁。既然唐受钺不接受他的要求,那麼,馮家也不便借這道媒介來促成這宗生意。但是馮鏡衡依舊願意以他個人的名義替唐背書銀行借貸及其他幾方投資的引薦。
涉及會面名單,中秋節那天,唐受钺也都一一見過了。
其中獨大的便是南遠生。
到此,唐受钺才後知後覺,他馮鏡衡從一開始就在布局。他並沒有外界看上去那麼唯他父親之命是從。
相反,他玩了個天大的對賭。這樁生意不成,他也交唐受钺這個朋友。
唐受钺也真正明白,汪春申說的那句,馮二女友是他故人孩子的深層含義。
始終不肯去親自扯這層遮羞布的人,痛定思痛地來了句,“汪春申是願意幫你的呀,馮二,這明明對你是百利無一害的站隊。”
“是的。如果我不知情他受人供養且偷人才華,一朝發跡後又翻臉無情的話。如果我不打算娶向宗的甥女的話。”
這一句,像夏天庭院裡栽來觀賞的桃樹下,貿貿然掉下裡一隻洋辣子,蜇得歇涼的人,眼睛都睜不開的洋相。
唐受钺氣與侮上前,依舊不合作的樣子,“絕沒有可能。我一輩子都不幹自扇耳光的事。我說過,汪春申已經不重要了,但是我捧出來的人,他絕對不能是髒的。再說了,原主在哪裡,誰主張誰舉證!已經沒影子的事了!”
“別人不行。碰上我馮鏡衡,我就要我說了算。”
到此,馮鏡衡當即拍板的樣子。說那就他們這裡告一段落,後續的鋪陳,他也給唐某人安排好了。總之,“祝唐總你,心想事成。”
馮二掉頭就走,唐受钺非但不領情的樣子,甚至反口罵他,“好你個馮鏡衡,你比你爹有種,你是個玩人的祖宗!”
唐受钺始終咬定,馮二是為了女人,為了向宗的這個甥女。他每一步都計劃地缜密極了,回想起來,他當初站在那幅畫面前,暗自琢磨的意味,不是欣賞,而是胸有成竹的鄙夷。
“慄小姐,我想聽聽你的意見。”唐受钺把這段講給她聽,無非是想博點女人都受用的感情分。也寄希望這個女人能息事寧人。
人都死了,咄咄逼人也無濟於事。“慄小姐如果想索回些賠償,那麼,我可以出面調停。”
“你更要知道,死無對證的人與事,輿論戰,你佔不到半點便宜。”
慄清圓聽明白了她想知道的,對她不感興趣的也不掀眉眼。隻淡淡的笑意,“我不懂生意那些,但我深知馮鏡衡不是意氣用事的人。我想我幫不了唐先生什麼。”
“我隻想聲明,小舅的選擇代表他個人的意見,他寄給汪的畫是真的,而汪自薦與您的也是真的。說汪的不是創作,也許您與擁趸者有萬辯。”
“至於您說的死無對證,我即便有證據,大概率也不會拿出來與您辯。”
機鋒到此,唐受钺目光一緊。
再聽慄清圓繼續道:“我一沒有借此索取賠償的意圖,二沒有打輿論戰毀神再封神的娛樂愛好。”
“相反,我對於我的至親之人,發泄過情緒乃至批評。然而,於我,他始終是我敬愛的長輩,即便他以愛之名包庇了一個他不該眷戀的人,我依舊會記得他,崇拜他。瑕不掩瑜,孺慕之思。
至於其他,我想,人為不濟,時間也會證道。”
“我唯一要糾正的一點,那就是,我信馮鏡衡是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人。我不信任何人,也會先信他。所以,您口中他隻是為了個女人的說辭,並不敢當,也不想當。”
說完,慄清圓即刻頷首告辭了。
鍾憲跟出來追她,慄清圓也沒有回應。
這一晚,馮鏡衡的手機始終關機著。慄清圓聯系上杭天才知道,馮董也在找馮鏡衡。
老頭氣炸了,因為老二膽敢私下拆分了這麼大的生意。
偏偏馮鏡衡斷了一切通訊的聯系。
慄清圓因為去柏榕酒店,再與杭天通話的緣故,最終錯過了回重熙島的末班時刻。
她不無惶惶之色地回了文墀路。
慄朝安還在鄰市友院會診支援,沒能回來。
慄清圓一個人在家,連晚飯都沒有高興弄。洗完澡,她幾乎第一千零一次看手機來電還有信息,也如數給某個號碼打過去。
始終無果。
湿著發的人,頭一回急得暴躁起來,胃裡空著一肚子氣。
窮盡到頭,慄清圓不知道什麼時候閉上眼的。
再囫囵睜開眼的時候,已經夜闌四靜了。睡著的人,本能地一驚醒,像是聽到了什麼聲響。
慄清圓坐起身來,她一頭長發就這麼捂著都沒有幹,又忘記開空調,熱得一頭汗。
糾集所有的聽力,直覺門口有人敲門。
趿著鞋的人,一口氣跑了出去。慄清圓的動靜太大,引得隔壁歇下的狗警覺地叫了起來。
她站在院牆內,別開門鎖的那一刻,聲控燈照明所及,隱在門口黑暗裡的人,笑得鬼魅,像是嚇唬她,“你也不問一聲就開,死字怎麼寫的,是不知道啊。”
慄清圓說不上來的懊糟與酸楚,一面翹首以盼的人總算活生生出現了,一面難過這個人永遠這樣一意孤行。
他當初什麼都不說地瞞下了,現在成全他去做自己的事罷,他又狠狠擺了大家一道。
等待太久,情緒失控的人,甚至也不管現在外頭到底多晚了,她要說點什麼,不說點什麼,她感覺整個自己就是針尖上的氣球。用不著他來磋磨,她也會自顧自炸了的。
“你為什麼要那麼做!你這樣,要你家裡怎麼想我。馮鏡衡,我已經不敢招惹你了,你去做你的事,我什麼都不要求你,這樣也不行麼。”
“你臨門差一腳,那個唐受钺幾乎咬定了我是紅顏禍水的樣子。我不懂,我很氣,我不想這樣,我也不要你這樣。馮鏡衡,你不是這樣的人!”
倚門的人,站直了身子,也不等主人的邀請,自若往裡進。一面進,一面回頭,不無嘲諷的口吻,“嗯,你都知道你不是了,你又急什麼!”
“你為什麼要這樣?”耿耿於懷的人,隻問這一句。
進裡的人,逆著光,一把把門口的人扽到眼前來,“你不是喜歡我為你買東西眼睛都不眨的感覺麼。我說過,我真正眼睛都不眨的時候,你還沒有體會到。”
慄清圓聽他這樣的話,更是心驚膽戰。“馮鏡衡,你這個瘋子,你瘋你的,別叫我為你擔這種罵名。”
一身黑襯衫的人,像得了什麼趣似地,陡然笑一聲。慄清圓才要說什麼的,他約摸隻看清了朦朧的臉,眉毛鼻子在哪都沒瞜清楚呢,便砰地一聲,把人堵在門後。
鐵門發出轟隆的動靜,震得隔壁的車與狗一齊叫了起來。
也震得慄清圓的骨頭一陣哐啷。最後擺蕩的是骨頭中間的一顆心。
“還能親你麼?”
貼靠在門上的人,仿佛聽不見他的話,反過來問:“你去哪了?不開機,你知不知道你老頭子要下全城追殺令了。”
馮鏡衡莫名給她冷笑話招到了,笑著再問一遍,“還能親麼?你。”
“我再問你一遍,為什麼要這樣做?”
“看來為了你這個理由不夠說服你?”
“我不需要。馮鏡衡,我跟你說,我不需要。”
某人撥撥她耳邊的發,才發現潮潮的,他挑一縷放到鼻尖聞了聞,不無嫌棄道:“什麼鬼,有沒有洗澡,怎麼這麼糙的,都不香了。”
慄清圓氣鼓鼓地拍開他的手,幾乎要掉眼淚了,和盤託出地告訴他,“我給你打了多少通電話,你知不知道。馮鏡衡,你知不知道聯系不上一個人是什麼感覺。你知不知道我成了別人眼裡的罪人,而我卻聯系不上你的感覺有多可笑……”
一切控訴被堵在某個笑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