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最松快的身態站在下午事發地的內馬路邊上,衝不遠處草坡之下的人喊了句,“找到了麼?”
慄清圓舉著手機上的手電筒,不發一言。
路上頭的人也不再說話了,側著身,步伐不穩地下了坡來。
他挨近慄清圓的時候,她才聞到他一身比下午那陣更濃的酒氣。很明顯,他從酒局上撤出來的。
腳步虛浮,口吻晃蕩。卻不是來數落她或者叫她作罷的。而是順著盛稀踩空的位置,合理分析包滾落下來輻射的範圍。“我撿的時候,就好像在這。”他說著,腳踩一處。
慄清圓都找過了。幾乎是地毯式的。
就這麼大的地方,她最後傾向於,事發之後,大概率被吃瓜人看到並撿走了。
馮鏡衡彎著腰,一面腳踩,一面拿手一寸寸去摸草皮裡頭。他篤定的口吻,“撿走了,我也會跟他要回來。放心吧。”
慄清圓不答。
她找得有點累了,洗過的澡也白洗了,一腦門子的汗。幹脆一屁股坐在草地上,馮鏡衡見狀,過來想要拉她起來,畢竟地上沒準有蟲子或者蛇。
慄清圓最怕這些東西了。然而,這個時刻,灰心戰勝了一切。她就是不想起來。
身邊人安慰她,“沒什麼要緊,大不了我再買兩顆給你。”
坐在地上的人,一句不想應答。
草坡最深腹處是塊餡地池塘。種著些菖蒲、蘆葦,招惹蟲蠅不說,還處處淤泥,不乏一些臭味。
慄清圓的包是無論如何也滾落不到那麼遠的,所以,池塘裡頭,她壓根沒去考慮。
然而,就在這月下冷風的一陣氣餒沉默裡,馮鏡衡脫了鞋,卷了褲腿,決定再往下面去探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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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才走了兩步,慄清圓當即喊住他,“你喝酒喝傻了啊,不可能掉那麼遠的。就是被人撿走了。”
“嗯,萬一呢。”
不信邪的人,當真撥開了蘆葦叢,一腳踩在淤泥與草地的接壤處,他用手機的燈探照著,再一點點平移著。
慄清圓冷眼旁觀著,直到夜風吹幹了她身上的汗。
蘆葦叢邊的人,無計可施地這麼搜索了一輪,依舊落空了。
半腰上的人喊他作罷,“別找了。一個那麼明顯的藍寶石胸針,一個那麼明顯的珠寶盒子,如果在那,老早看到了。”
涉足淤泥邊的人沒有回頭,“嗯,這裡找不到反而是好事。被人撿走,我一定能懸賞追回。哪怕高於它們原價。”
慄清圓聽著輕笑一聲,質問他,“那找回來還有什麼意義?”
“怎麼沒有意義,沒有意義你大半夜殺過來找什麼?”
慄清圓被噎了句,更是自暴自棄,“我虛榮!沒有女人不愛珠寶的,我拿去賣錢,可以輕而易舉買套房子。”
不遠處的人,舉著一束光,微微側回些身子,反問她了一句,“嗯,你房子買的怎麼樣了?”
慄清圓起身來,拍拍屁股上的草,“我閨蜜也發朋友圈了?”
馮鏡衡笑了聲,這回他選擇主動交代,“你這樣對外不涉密的舉動,應該算不上背調吧,算我沒出息,我在打聽你。”
慄清圓不聽他這些,最後一線生機般地問他,“寶石,你真的沒藏起來?”
馮鏡衡氣得嘖舌,“我藏起來,再這樣狗一樣地蹲在這找,對我有什麼好?”
慄清圓情急禿嚕了一句,“因為我寧願你在耍我啊。這麼貴的東西,丟了,你根本體會不到我們小老百姓的痛。”
“我怎麼體會不到!那是我的錢,慄清圓,我買給你的禮物,丟了,我不難過?你真當我是凱子啊!”
“……”
“那怎麼辦呢,丟都丟了,我和你一起哭喪著臉,你就痛快了?”
“……”
“今天這他媽晦氣,打架翻車,還破財是吧,好好好!”
慄清圓從來沒聽過他這樣的口吻,她知道東西丟了怪自己也怪不到他。他那會兒急著送他們上醫院,慄清圓自己都沒想起來的事,他那一腦門子官司光火的時候,哪裡會想到這些。
大半夜的,兩個人像鬼一樣蛐蛐。到底慄清圓出聲了,“不找了,我要回家了,你上來吧。”
馮鏡衡頭也不回,“你回吧。這件事,我有結果了,再通知你。”
“不要弄什麼懸賞,你別發瘋。”慄清圓絕對相信,他一定做得出來這樣的事。
“調監控,報警,或者聲明有償索回都可以,你弄個懸賞才是真正的傻。”慄清圓試著客觀建議。
有人不聽的樣子,“我傻我的,你急什麼?”
“我急了麼,我那是赤裸裸的瞧不起!”
“嗯,你了不起。慄清圓,敢說瞧不起我的,你是天底下頭一個。”
“你先上來!”
有人偏不聽,甚至往那淤泥地伸了伸腦袋。他前傾著身子,但是喝了酒的腦子是晃蕩的,沒等慄清圓再衝他吆喝什麼,聽到月下池塘裡結實地一撲通。
半腰上的人,氣得恨不得跳腳,連忙跑了過去,把這個不信邪的人拉上來。
結果,沒事人的馮鏡衡反過來把她一屁股拽坐在地上。
不等慄清圓反應過來,他先叫囂了,“你聽我的,由著老宋送給你,有今天的事麼?慄清圓,我有錯,你也有了。你還瞧不起我,瞧不起也得挨我近一點瞧。”
“神經病,你這個瘋子,你一個人髒還不夠,你……”
有人一手爛汙淤泥,來握癱坐在邊上人的手,十指交錯,“嗯,就這麼一齊髒著,也挺痛快的。”
淤泥的味道是腐爛的臭味,然而,蘆葦飄蕩的天際裡是,皎皎雲中月。
馮鏡衡聞著慄清圓身上的花露水味,務實極了。他怎麼也沒想到,今晚會有這麼一出。
她為了這兩顆寶石,能那麼直截了當地給他打電話。窮盡心機的人不得不嘆服,所以他說的懸賞,絕不是敷衍她的,別說原價,就是十倍他也心甘情願。再沒什麼,比她活錚錚地在他面前更值得的了。
“我知道找不著了,但是還是得找。
我不找,你不會消氣的。我知道。”
“圓圓,今天在醫院你和南遠生老婆鬥智鬥勇的樣子,我太喜歡了。”
“我當時在想,這都是什麼事啊,把個女文人也逼得陰陽怪氣起來了。可是我還是很自私,很享受,我享受你為了我跟別人夾槍帶棒的,對,我就是這麼沒出息,我甘願由女人護著。”
慄清圓覺得臉上有什麼蚊蟲咬到了,痒痒的。她奪回自己的手,不用細看也知道指縫裡都是臭爛泥,沒東西擦,隻能在草上蹭了蹭。
再嫌棄不過的口吻,“少自我感動,我說過,我是看不慣南家那樣溺愛孩子,那麼大的兒子了,還是非不分地袒護。人是過來了,卻沒半分誠意,說話做事總想著權與利來鉗制別人,都把別人當個傻的。這種人往往才是最傻的。”
馮鏡衡受教一般地點頭。“所以盛稀這事,我第一時間拿出態度來。我不是為了他,我是為了你。我知道,我不把態度擺正了,你又得記我一筆。”
慄清圓不接話。既然他沒掉下去,那麼,她也沒責任了。
轉身要上坡的時候,身後的人拽住她的手,順著她的力道,站起身來。
借些月光,馮鏡衡來端詳慄清圓,“氣消了點麼?我知道你上周和羅漢松去出差了,我也去了趟新加坡。回來,我始終沒敢給你發信息,怕你煩,也真的想等你好好想過的結果。但是實在話,我怕發過去,顯示你老早拉黑我了。”
“圓圓,我們換種方式好不好。你怎麼著我都行,就是別這麼互相躺屍,我受不了。”
“你哪怕單方面分手,我給你盡忠。撒氣摔東西再隨傳隨到都行,我們換種方式來往。像今天這樣,你不開心就給我來電話,起碼讓我知道,哦,你並沒有刪除我,好不好?”
慄清圓撇開馮鏡衡的手,也對他說得冠冕堂皇的話質證起來,“單方面分手的意思是什麼?我和你無關了,所以我可以和別的男人來往了,是不是?”
“你說呢?”有人即刻圖窮匕見。
“我說是,不然算哪門子單方面。”
狡詐的人也有無語的時候,酒勁上頭,忘記自己一手的泥,去扶自己的太陽穴,妥協口吻卻也原則不能破的樣子,“那你都掉頭和別的男人了,我還圖你什麼呢?”
“誰知道呢,有些人的情緒索取就是這麼模稜兩可且便宜。”
“有些人是有些人,我和你是我和你。而且我肯定,這世上所有人都爛了,包括我,你慄清圓都不會!”
“嗯,包括你,你還和我說什麼?”
“我要說麼,還不是你不信我!你信我麼,慄清圓!”
被無端點名的人,一時失語般地愣了神。
草地上,包裡的手機唱了好一陣了。
是向項打來的,慄清圓回撥過去的時候,家裡一面關心圓圓的安全,一面也問了找到沒。
慄清圓不無失落地說了聲,沒找到。
向項在那頭說著什麼,慄清圓也不辯解的樣子,隻耷拉著腦袋,那頭再批評了句的樣子,她才點頭認下,“嗯,都怪我,珠寶的宿命就該待在保險箱裡。”
邊上的馮鏡衡大抵猜到向項責怪女兒什麼了,一時情急,他幹脆接過慄清圓的手機,替她攬責來。沒等他說出原委,向項那頭也連著他一起批評了,原來他們老兩口都以為兩個人鬧矛盾,圓圓便任性地要把東西還回去,結果半路出了岔子。向項那頭更是拿老話來說教,財不外露都是有道理的,還有,兩個人沒有安生過日子的決心,那麼總有不安生等著你們,瞧著吧!
大晚上的,丟了這麼貴重的東西,兩頭都不順心。向項訓斥了一通,馮鏡衡一言不發。最後,卻是慄朝安出面拿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