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她就是任性。鍾憲直呼其名,“唐受钺,你休想擺脫我。”
一邊,悄然把行李箱歸還到鍾憲原先坐的位置,慄清圓聽到個不熟悉但也不耳生的名字。
她下意識地回頭,等待的巧合,突然讓她明白過來,眼前這位便是馮鏡衡酬酢多日的客戶。
唐受钺一面捂著憲憲的嘴,叫她不要哭了,一面來幫她拿行李。再不濟,他得安置好她的安全。
於是,唐某人過來拿行李箱的時候,皺皺鼻子的鍾憲還不忘介紹,她等了這麼久,多虧慄小姐陪我了。
唐受钺看清慄清圓面貌到身段的時候,內心很平靜很客觀地湧動了下。
對方隻言片語沒有,卻是實實在在地看著他。
這叫身經百戰的唐受钺也不禁有點彷徨,他甚至覺得對方有點面熟。大抵頂級的美人,他們的骨相都有著多多少少的上帝手筆的雷同。
慄清圓的手機響了,她即刻接起來,對方說著什麼,她也客觀地應答,再告訴他,她人就在柏榕酒店。
“那個,也許,我還碰上你客戶了。”
*
馮鏡衡這頭車子已然回頭,聽聞慄清圓這一句,他幾乎下意識腳剎。
隨即,車子掉頭。
唐受钺看著馮二這樣灰溜溜地殺回來,即刻在酒廊這邊看笑話般地拍起手來。
他跟慄小姐解釋,馮二急得不行,車子都沒停穩,就把唐受钺連同行李擱置在酒店門口了,即刻打道回府。
沒成想,這愛太太的男人,太太便要更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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慄小姐親自來接馮二了呢。
唐受钺正式與慄小姐認識,說見著廬山真面目了,果真有點明白馮二為什麼連夜也要下船去安慰家中的人了。
馮鏡衡開車的緣故,他戴著一副金絲邊框的眼鏡。對於慄清圓解釋碰巧遇上鍾憲的事,他並無多少興趣。把慄清圓身邊不是她的行李,歸還給唐受钺。
他很正式地介紹起女友,說完,並不打算多留的樣子。
對於唐受钺的邀約,也沒多少興致。慄清圓去拿自己的包與帶過來的一個保鮮食盒袋。
再走到馮鏡衡身邊時,聽清他八竿子打不著地介紹起她舅舅來,口裡依舊很親昵地喊著她圓圓,說我們圓圓師承她的舅舅,“向宗,唐總也許讀過的許多中英譯本名著裡,都有向老師的名字。圓圓便是向老師的親外甥。對了,向老師的書畫也是一絕。”
唐受钺再次對慄清圓投以友好的審美目光。馮二這般說,便隻能順著恭維幾句,“是嘛,改天希望有機會能品鑑一下。”
馮鏡衡語出輕蔑,帶著些了然心中,話出口卻隻幾分脈絡丘壑,“嗯。忘了跟你說,汪春申與向宗,二人是良師益友。”
“或許,唐總可以問問汪老師,那些年籍籍無名時,是誰陪他走過來的。包括我在唐總母親故居見到的那幅成名之作,《舐犢》,問問汪老師,這幅成名之作,背後是怎樣的故事或者藍本呢。”
馮鏡衡說完這話,偏頭,看一眼慄清圓,她有點恍惚,卻也是鎮靜的。
鎮靜地任由他的手掌包裹著她。她做不到像鍾憲那樣的奔放,可是,她也想第一時間去接機他的,想在他結束舟車勞頓的第一秒能看到她。
可是,馮鏡衡對著他在案甚至要緊的客戶說了些細枝末節的話,鬧得慄清圓有點迷糊。二人從酒廊告辭出來,她略微地扽了扽他的手,“幹嘛要和人家說舅舅,吹噓的有點傻。”
馮鏡衡回頭來,細細端詳這樣跑過來的一傻子,一隻手牽著她,一隻手來撩撥她的下巴,大庭廣眾地來吻了吻她,“哪裡吹噓。你舅舅本來就是業界大拿,你們那個盧老師都敬他三分的。”
慄清圓微微紅了臉,再責怪他,“就……你剛才態度有點傲。不是很重要的客戶嘛,你對客戶也這樣傲慢的啊。”
“嗯。還沒最終籤字。”
“所以更不能掉以輕心啊。”女友的規勸。
馮鏡衡笑得可有可無,卻是摘了眼鏡,再來親了親她臉頰,拇指摩挲著她,歡喜她跑來接他,囑咐回頭,“下次不要了。我不要你折騰自己,在家裡等我,我已經很心滿意足了。”
慄清圓把頭埋在他胸前,嗅到他身上的香氣和煙草味,才要仰頭告訴他什麼的時候,馮鏡衡搶先了,“回家,好不好,我有話跟你說。”
第68章
◎第一時間降臨◎
馮鏡衡剛才過來的時候,車子徑直停在酒店大門口。
他交代過了,不必泊停,稍後就走。
迎賓的小哥將鑰匙歸還客人,看到的馮先生隻言片語沒有,甚至近乎嚴肅地安排女友上車。
副駕的安全帶被馮鏡衡別進了鎖孔,慄清圓全程沒有說話,包括她原本要告訴他的。
驅車回去的路上,馮鏡衡給她略講了講當年是如何認識汪春申的,又是如何十五歲替他父親完成第一樁差事的。事後,他父親早把汪春申扔之腦後。是馮鏡衡自己仰慕汪的文人素養,仰慕大畫家的盛名,也喜歡汪那裡的清淨。之後的許多年,馮鏡衡時不時總要上島去,將他的煩心事講給汪聽。即便汪並不能替他出一些建設性的意見,他也感懷這樣一個類似忘年交的朋友。
即便他嘴上不承認,但心裡明鏡,他對這類讀書尚高的文人,發自肺腑地崇敬乃至孺慕之情。
這也是時隔多年,他在慄清圓這裡吃了憋,但是他看到她在柏榕酒店的頂樓包廂裡有認真端詳汪春申的畫。他才想著上島去找汪聊一聊,聊一聊邂逅一個女人給他的苦悶。
事實證明,他汪某人確實是他們馮家的福將。他那天登島,隨即便看到了不談朝思暮想,但起碼沒放下的女人。
之後的事情,慄清圓全明朗的。
馮鏡衡唯一對她保留的就是汪春申。他並沒有完全替她去交涉,實情也是,即便慄清圓要見汪,他也不允許汪首肯的。
因為他們在裡仁路書房裡第一次談心的時候,馮鏡衡就篤定些什麼。這是他這些年浸淫生意場早就看明白的不新鮮的人性。
他拖著慄清圓,與她來往。按兵不動的同時,差遣助手去兩頭背調汪春申與向宗。
消息回頭的那晚,也是慄清圓第一次領馮鏡衡進慄家的那晚。他們將將關系近了一步。
他安置她睡下,诓她,還有應酬。實則,他連夜登了重熙島。
餘下的,馮鏡衡道:“等到家。我給你拿那晚的錄像視頻,你看了便什麼都清楚了。”
副駕上的慄清圓懵然許久,即便這樣,她也沒有發作什麼,隻鎮靜徐徐道:“我要你親口告訴我。”
馮鏡衡良久的沉默。一是開車的分神,二是敏銳地感受到她情緒的收縮。
他顧忌著她在車上的安全,執意,“到家再說。”
然而,車子抵達裡仁路。馮鏡衡摘了安全帶,從駕駛座上下來,繞過車頭,來牽開副駕的門,座上的人無動於衷得很。她從來不是淺薄的,許多事情她不是不會想,而是把人性想得太美好了。不願意去缜密、深究,這是她安生富足的家庭供養出來的邊界甚至理想。
慄清圓的理想向來面面俱到。即便相處多年的前男友變了質,她還想著留一線,留戀一些她覺得即便物是人非,也不影響她擱在心底裡的存念。
可是,現實總是重擊乃至重創的。一些人,總要面目全非,到腐爛,到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
馮鏡衡俯身來牽車裡的人下來,慄清圓耿耿於懷一句,“你告訴我,你背調了舅舅什麼?”
馮鏡衡寬慰她,“放心。舅舅什麼瑕疵都沒有。”
慄清圓有幾息的顫慄,因為馮鏡衡猜中了她,這一路回來,她思緒紊亂著,有什麼理由,他連夜登島,回來甚至病了場,卻始終不肯告訴她經過、緣由。
她怕從他口中聽到些齷齪的,關於小舅的。那樣,她會恨透自己,也恨透馮鏡衡。
親密無間的相處,她已經了解馮鏡衡的個性與話術。他這樣說,那便是有人是瑕疵的,小舅的對立面,隻有汪春申。
她再想到剛才在酒廊,馮鏡衡的那番話。速記能力的人,最好的便是空間記憶。慄清圓甚至能完整地復述出馮鏡衡彼時的語氣與情緒停頓。
她再與他四目相對。車外的人感受到了她的謹慎、退縮,即刻彎腰來,將她連人帶物地抱了出來。
進了門,慄清圓的包與一個裝著什麼的袋子一徑掉在地上去。
馮鏡衡並沒有闲心顧這些,他不管懷裡的人掙脫,一口氣把她抱到了二樓,開了書房門,他始終一隻手箍著她手腕,一隻手很熟絡地去開保險箱。
更是無畏口吻地告訴她,“老頭那晚連夜收到風聲,便來堵我。他要我手裡的證據,更要我堅決以馮家人的利益為第一。當然,我怎麼能不以家族利益為重呢,不然我這風光的三十年那才是真正的數典忘祖。”
保險箱啟開,馮鏡衡從裡頭拿出了他原先那隻黑色的手機。扔在無線充上續了會兒電,他解鎖開,翻到那條視頻記錄來。
隻手遞給眼前人,目光瞬也不瞬,“看看,聽聽他說什麼,你就明白了。”
不到十分鍾的視頻錄像,慄清圓儼然觸目驚心般地聽完的。因為鏡頭全程堪堪對準著汪春申,她並不想看那面枯槁以及得知真相該是徹頭徹尾虛偽的臉。
直到那視頻播放完,手機端持在手裡也徹底熄屏掉了。良久,慄清圓都沒有出聲。
馮鏡衡伸手來抱她時,慄清圓很清楚地避讓了下。
往後退得一步,明顯且堅決。
兩個人面面相覷。馮鏡衡喊了她一聲,像似喊回她遊走的魂靈,“圓圓。”
“我寧願你不知道。”
“……”
“我寧願你不去所謂的徹查。”
“……”
“你說小舅什麼瑕疵都沒有。”慄清圓忽地痛心疾首,慍著淚,“那幅畫是他親自寄給汪春申的對不對?他後來是親眼看著汪發跡、成名的,對不對?甚至捐贈給母校的那筆錢,也是以汪春申的名義,與他無關的。”
“圓圓……”
“他這叫沒有瑕疵嗎?他這叫冥頑不靈!”慄清圓一氣之下,把手裡的手機擲到了地上去。
悶聲地響。像極了誰摔得一抔爛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