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鏡衡撺掇她,“別啊。她們說天,你說地。她們聊小孩,你吐槽你老板。她們聊夫家生意,你跑火車到你甲方給小三買的一套珠寶被銷售擺了一道,最後正宮和三兒一人一套,誰也不欺誰。”
慄清圓瞠目結舌,“她們不說我神經病,我跟你姓。”
某人哈哈大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下次茶話會就不帶你了。”
慄清圓反問他,“我被孤立,是你願意看到的了?”
“無所謂。我反而喜歡你永遠做自己的事。”
這晚,慄清圓回去前,兩個人匆匆對付了一頓。她拿西紅柿和雞蛋做了頓最簡單的面食。
難得,某人吃得津津有味。
他周六晚上的親自下廚,一塌糊塗。馮先生用他切身的體驗,感悟到了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這句話也並非全對,起碼,他能炸出一頓像樣的豬排,也許得費上十來桶油以及幾百個雞蛋。
這有心人的沉沒成本太大,還不如去買。
那晚,他恍然大悟,說我怎麼還好意思說你爸的,我在做什麼!人啊,真是環境的產物。不,是奴隸!
慄清圓笑慘了。盡管那晚她並沒有吃到可口香酥的豬排,但是她得到了一通奴隸說,比什麼都覺得有趣。
馮鏡衡私下吃東西全然沒有他在杭家那會兒的細嚼慢咽甚至不大動筷子的驕奢派頭。相反,一碗面很快就見底了。
吃過後,慄清圓把廚房交給他善後。
她要回去了,他前後要去五天,慄清圓把他的車子預備開回去。後備箱裡還有兩份杭家給的伴手禮,壽桃那些,她那天就帶回去分給鄰居吃掉了。還剩些雞蛋糕點酒水香薰的,慄清圓趁著周末上島,帶給向女士吧。
馮鏡衡要送她回去的。慄清圓搖頭,要他早點休息吧,她聽祝希悅說這趟的談判很重要的樣子,“那就祝馮總馬到功成。”
馮鏡衡施以淡淡的笑,“你會以我的功成為喜悅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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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吧。”
“為什麼有個吧。”
“會。”慄清圓從善如流。
有人適時的沉默,被她解讀成稍稍的失落。於是,慄清圓反過來問他,“你會以我的達成為喜悅麼?”
“不止喜悅,我為你的一切而驕傲。”
慄清圓稍稍歉仄的面容,她為自己的詞不達意而糾正,“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功成的。不打沒把握的仗,不出沒意義的兵。事必躬親,馮鏡衡也。”
有人明明被拍了再好聽的馬屁,也不見他眉間半點喜悅,甚至伸手來貼她臉頰的,也頓在半空。跟她講起他名字的來歷,他哥哥是他父親去重熙寺裡請方丈大師特地批的命與名。
而他,隻是依樣畫葫蘆。
“圓圓,我很少願意承認,其實我很不喜歡自己的名字,很不喜歡我家老頭的區別待遇。越不喜歡,我越想著證明自己。”
“這是這些年,我們兄弟倆都沒有挑明的事。即便一母同胞,我依舊想贏他,坦坦蕩蕩。然而這趟生意,無論成不成,我的心氣都沒了。因為我比他知道,這趟去,我們父親為什麼點我而沒有點他。”
“為什麼?”
“因為一些上不得臺面的的便利。因為老頭用我比用老大趁手,因為我手裡有更讓對方松口的籌碼,因為老頭很明白,我不會甘心放棄這些年的處心與積慮的。”
慄清圓略微一怔。即便他時常發一些性情瘋,但是這樣野心勃勃的口吻,卻是陌生的甚至戾氣的。
她沒有問下去。一來,他始終對他的家務事諱莫如深;二來,怕他出徵在即,影響了士氣。
無論如何,他的不甘心,便是最顯著的解。
慄清圓從裡仁路回去的時候,提醒他,“馮鏡衡,你別忘了我們的約法三章啊,不得殺人放火不得職務侵佔不得違背公序良俗,否則,我是要開除你的。”
那晚,某人站在小紅樓的門口,看著車裡的人徐徐發動車子。慄清圓在心裡等了好幾拍,等他的反口,等他的瘋癲,等他公然與慄朝安叫板……
結果,他並沒有留下她。
於是,驅車的人,靜默地朝他揚揚手,當作晚安。
*
慄清圓周六上島的時候,已經九月份了。
輪渡上能看到許多進出島的學生。有在外上學回島的,有出島去外頭求學報到的。
這也是慄清圓頭一次自己開車上島。全程緊張到冒手汗。然而,順利從甲板上下來的時候,向項來接她,意外且驚喜,仿佛圓圓做了件多了不起的事。
“你小舅看到你能這樣克服掉心理障礙,也該安心了。”
“太陽惶惶的,為什麼要一大早就調侃小舅。”
“這些年,我一直要找他嘮嘮這個的。丟下我們娘倆還不夠,害你弄了個這麼大的心病。”
“媽媽,我真的要生氣了。”
“好了,誰都不能說你的小舅。”
“本來就是。你不能仗著你是阿姐,都這麼多年了,你依舊要作威作福啊。”
向項怪圓圓不懂,“這是我和他的相處之道啊。”
向宗與慄朝安都是理智怪。和他們吵架,能被氣死也能分分鍾復活,因為向宗會把阿姐的美貌也歸為她的臭毛病,說阿姐就仗著自己的皮囊去肆無忌憚地勾引慄朝安。簡直庸俗至極。
向項不氣反笑,她說她愛這樣庸俗的戲碼。
向宗最後攤攤手,示意姐夫輸了。這世上,沒有人再比他更懂他的阿姐了。對她最高級的贊美就是:除了美貌,一無是處。
虛榮膚淺刁蠻跋扈,但是沒辦法,這世上隻有一個向項與他血脈相連。
後來多了個圓圓。
慄清圓的名字是慄朝安起的,取得是出生那時的一陣寫意:風老鶯雛,雨肥梅子,午陰嘉樹清圓。
圓圓從小就是美人胚子,記得那時候向項一時嘴快,說這世上能叫圓圓的大概都是美人。電視裡的陳圓圓……
向宗聽後生氣,怪阿姐不好好讀書,拿被命運捉弄的苦命人比詡自己的女兒。
向項就說了那麼一次。後來圓圓的許多教養,包括英文開蒙,都是向宗當舅也當父般地引導著。
向宗最後那幾年與阿姐頻繁爭執的時候,他便說過,我這輩子不會有自己的孩子的,阿姐,我當圓圓自己的親生女兒,我將來的一切都要留給她的。如果人勢必要在這樣的俗務裡周全乃至成全自己,那麼我有圓圓,我留給圓圓,也不算白活了。
我懇求你,別再為難我了,好嗎?
這是母女倆,時隔十四年,也是圓圓成年後這麼多年,向項頭一回主動交代起她視角裡的小弟。
她知道,小弟這些話,對圓圓很重要。
慄清圓聽後,沉默良久。兩個人從車裡各自下來,她把後備箱裡的伴手禮拿給向項,也問了句,“媽媽,你知道小舅那些年在等的那個人就在我們島上嗎?”
向項面露駭色。
慄清圓沉靜地點了點頭,不無遺憾地補充,“隻是對方……不喜歡小舅。人家後來有兒子的。”
向項輕聲地喊了句,作孽呀。
慄清圓陪著向項入了店,再進了後院自己的房間,廊前,風光之下,豔陽是橙黃色的。向項與圓圓商量的口吻,“乖乖,我今天鼓足勇氣和你談這個,就是想跟你說一聲,都過去了。那是你小舅自己的事,你不能再放在心上了,好不好?”
慄清圓不置可否。向項看著著急,“即便你小舅活著,人家也不會和他有什麼結果。這是不爭的事實。”
慄清圓開自己房間的窗戶透氣,再走到廊下,擰水龍頭接水洗手洗臉,“我隻想要個公道。既然對方無情小舅,看在那些年小舅資助他的份上,我想要回小舅的信。媽媽,我見過小舅寫那些信時的傷神甚至痴心。既然對方全沒有想過回應,能不能把小舅的心意還回來。”
“圓圓!”
“我知道,可是我沒法不想。你自己都說,小舅當我是女兒,他活這一輩子,總要有一個知心人吧。媽媽,也許小舅臨閉眼,都沒尋到半個。”
向項一時別開臉,偷偷抹起了眼淚。
不等她們母女倆談開,前頭店裡一陣摔摔打打的動靜。
向項同圓圓趕過去,卻是店裡一個老員工琴曉和已經分居在協商離婚的丈夫廝打了起來。
還掛著丈夫名義的男人跑過來質問琴曉,那姘頭多久了,合著我是個綠毛龜,全島都知道了,就我最後一個,是吧!
琴曉人生得漂亮、潑辣。吵起架來,兩隻手叉腰,絲毫陣仗不輸的。口口聲聲他們已經分居了,有這個工夫來跟我拍桌子摔板凳的,先去檢討檢討自己吧。你能玩,我為什麼不能。
我都和你分居了,有分居協議的。而你,是實實在在婚內出軌了,拿家裡的錢去嫖別人的婆娘。我倒要看看,是誰更不要臉。
男人被琴曉激的,上來就要扭打。
向項在島上開店這許多年,沒幾把刷子,早被那些下了夜班來喝酒的混賬皮料鬧得屋頂都翻了。隻見店裡的老板娘一拍桌子,呵斥的口吻,喊人的喊人,吆喝報警的報警,誰敢動手,通通去派出所旮旯裡蹲著去。要死了,沒王法了。誰打壞我一樣東西,都得給我按原價賠償,耽誤我開門做生意,我直接叫你收律師信的啊!
男人及幾個同伙,一邊怵向項的話,一邊也怵這彪悍老板娘的漂亮。再看著廚房後頭幾個膀大腰圓的男人出來幫腔的架勢,這才挽尊退縮起來,隻恫嚇琴曉出去說。
向項繼續上前對罵,上哪裡去啊,她上著班的。有話等她下班,你們吃不吃飯,不吃請你出去,別影響我其他客人。
廚房蔣師傅帶著幾個幫廚,人牆般地把幾個男人轟了出去。
琴曉這頭被向項拎到後院去教訓,這還沒完,琴曉一時哭訴自己苦命,跟了這麼個吃喝嫖賭的男人,她是鐵了心要離婚的。今天她男人來鬧,就是聽說了她和別人來往的。
向項這才得知,琴曉來往的那個對象是常來店裡拿外賣的一個小師傅。比琴曉要小八歲,她知道不牢靠的。
一面和項姐哭訴著,一面強調著自己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