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天怎麼能聽不出最後一句是句玩笑話呢。揶揄老板,“我給你老婆安排到小孩那桌,你進了門不得把我家給揚了。”
“知道就好。”馮鏡衡冒著雨上了車,想起什麼,“你喊祝希悅來呢,叫祝希悅一起,陪圓圓說說話,有那個冒失鬼在,也熱鬧點。”
杭天一面發動車子,一面繼續挖苦道:“知道的是我老頭子過壽,不知道的以為馮先生娶新娘子呢。”
馮鏡衡同助手玩笑,“嗯,借你吉言了。”
杭天說回慄小姐頭上,“她願意去那樣的場合,我確實是意外的。”
後座上的人閉目養神的態度,出口的話卻是篤定的,無間的,“她隻是不擅交際,中式團圓的熱鬧,她是喜歡的。感興趣去身臨其境,但是不能成為主人,愛熱鬧卻又怕熱鬧撲了她。”
杭天恍然大悟。
*
馮釗明今日設早午間的迎賓茶招待唐受钺。
主要唐某人這幾日在調整時差,他再三言明謝絕正式宴席。
馮家作東。馮釗明談樁生意,還不至於要把兩個兒子都拴在褲腰帶上,且今日汪春申也到場。馮釗明在家裡就與妻子通過氣了,他還是要點將老二的。
虞小年同他好聲規勸,爺倆沒有隔夜仇。她也不敢貿然打電話給慄小姐,但是虞小年很知道,這個世上怕也隻有人家能勸得住老二。
馮釗明卻篤定,老二不會甘心的,他即便為了來會會唐受钺也得到場。
虞小年發愁,她跟老馮交個底,你別小瞧了男人的愧疚心啊,他越覺得愧疚人家圓圓,他就陷得越深。我不是嚇唬你,這門親成不了,你看著吧,他能把全天下的女人都嫌出個狗屎爛臭。
馮釗明:狗屎爛臭的是他。他還好意思嫌人家。
虞小年想著娘家大嫂也快來了,一時心血來潮,問老馮,你說借著我大嫂的名頭去慄家提親,是不是有點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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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釗明稀奇得不行,反問妻子,你怎麼就想通了呢。
虞小年沒什麼通不通。隻嘆苦氣,我現在反而巴不得他們板上釘釘倒好了。我哪還有臉見袁家啊。袁家那老婆,看到我,恨不得把我嚼了吃了。
你家老二你還不知道啊,告訴你,好好愛屋及烏,沒準才是招安大計。
馮釗明這頭安排著見唐家的主事人談土地受讓的事,虞小年這裡琢磨著,實在不行,要不要正式請一請慄家父母呢。
*
柏榕酒店頂樓,馮鏡衡一方最後到的。
包廂正是掛著那幅汪春申親作雪夜圖的那間。杭天推開門,後面的某人脫了外面黑色風衣,交給助手,也知會他,先回去吧。
廂裡坐著的三位俱是長輩。馮鏡衡踱步進來,先是檢討自己,叫諸位久等了。
“主要是唐先生貴人事忙,不曾想到,我父親這頭聯絡到這麼痛快。”
不等馮釗明介紹,邊上的汪春申先開口了,“這位是馮先生的二公子。”
唐受钺五十開外,梳著一絲不苟的紳士三七開,文質彬彬,人生得清瘦,但也看得出來,年少的時候有副端正挺拔的筋骨。
他們已經開席,馮先生會前也交代過了,小兒子會過來,他們一面吃一面等。唐某人慢條斯理就著餐巾吐出個蜜棗的核,再飲一口茶,微微頷首。
馮鏡衡並沒有與對方握手的態度,隻是客套陳情自己的姓名,唐受钺是上賓,卻說了主人的話,“坐。”
汪春申的身體早已一盞茶的凝神都坐不住了。他沒一會兒,也自覺挪到邊上的沙發上去了,咳得不行。
唐受钺當初親自捧他汪某人出道,即便後者避世這麼多年,難得,他肯為了別人再聯絡到他。馮家再家大業大,他唐受钺再式微,還不至於真的要數典忘祖。昨晚,他與汪密談,唐受钺聽出來點什麼,這些年,真正接濟潦倒汪春申的不是馮釗明,卻是他的小兒子。
汪春申這個孤僻的人,他全程牢固的口風,隻為了一人背書。那便是馮鏡衡。
他衝唐受钺保證,與老馮做生意你或許沒什麼賺頭,與小馮,你把心放在肚子裡。
唐先生,你對我有知遇之恩,我沒必要一個將死之人,來摻和你們商人的猜疑、傾軋。
唐受钺便再問:你這麼保馮鏡衡,圖什麼?
汪春申晦澀地沉默後,一語中的,我要把我的兒子託付給他。
唐受钺狐疑,其他人都不行?
汪春申:不行。
唐受钺:他拿什麼取勝你這麼大的信任的?
汪春申:人品。以及,他未來的太太是我故人的孩子。
至此,唐受钺才答應了馮家的會面。
席上沒有百分百敲定那塊地王的轉讓,但是唐也確實透露出他資金鏈斷流的窘迫。即便如此,他依舊沒有全權割讓的態度,而是希望以合作資方的身份來看看馮家這個項目的藍圖。
唐受钺也欽點了這個項目他指定的接洽人,他說笑的口吻,“我想馮先生帶您的小兒子來也正是這個意思。不為別的,一來他有汪老師嘔心瀝血的背書;二來,二公子很合我眼緣。我喜歡有反骨的人,君子和而不同,即便父與子也沒什麼了不起。”
馮釗明絲毫不覺得冒犯,笑著來問唐某人,“哪裡叫你看穿了呢?”
“小馮先生一進門就兩頂高帽子,你一頂我一頂,卻把自己遲到摘得幹幹淨。很顯然,他事先不知情。一身的風雨也證明著他趕得匆忙。”
馮鏡衡以茶代酒,略拱手敬敬唐受钺,“唐先生多慮了,我和我們家老頭吵吵拍桌子的時候,您還沒見到呢。實在是昨晚應酬晚了,手機靜音,助手幾番聯絡我不上,出發前在女朋友那,又吃了排頭。”
唐受钺聽老汪說,馮鏡衡未來太太是他故人的孩子。交情不淺的樣子,便多嘴問了句,“為什麼呢?”
“說到沒有做到。虛偽狡詐一通罵名唄。”
邊上的汪春申不禁朝馮鏡衡這看一眼。
唐受钺覺得有趣,不是別人的家務事多新鮮,而是這樣敢言敢辯甚至絲毫不怕露怯的二代目比他見過的那些端著架子繞得你雲山霧裡的,鮮活務實多了。
正務暫時告一段落。說起牆上這幅雪夜圖,唐受钺問汪春申,這幅是什麼時候畫的?
原作作者站在立軸畫下,幾分恍如隔世般。即便钤印落款清清楚楚,但是筆者刻意隱去了具體年限。
最後轉頭來,朝馮鏡衡道:“這是那年幫你們馮家畫畫那邊,多餘的一些高麗皮紙,偶得心情記一雪夜於揚州。”
提到一地名,馮鏡衡即刻明白了畫中的兩個意像夜奔的人是誰。
他想到那晚,慄清圓仰頭看這幅畫許久。也許,冥冥之中,她真的看到了她小舅。
唐受钺這些日子都下榻在這家酒店,為了聯絡方便,他與馮鏡衡交換了電話。
馮鏡衡也言明道,唐先生調整好時差,他再做東請唐總嘗嘗淮揚菜或者蘇幫菜。
唐受钺父親新加坡人,母親是上海人。他即便沒有中國籍,但是骨子裡隨他母親,眷戀母親生長的這片土地。
他問馮鏡衡,怎麼知道他會愛淮揚菜還是蘇幫菜的。
馮鏡衡道:“您吐的那個蜜棗,我曾經戲言過,就是餓死的人,吃這個能作還魂丹,換我,我寧願還是別活過來了。”
唐受钺不覺得,甚至還覺得很有滋味。
早午茶會晤短暫聚首短暫結束了。馮鏡衡代表他父親,送唐某人回房休息。
他再折回下樓。馮釗明今日差遣的是程乾微,他要單獨再請汪春申,馮鏡衡冷淡出口,他中午還有約,你們自便吧。
老頭自認為已經主動給了不少臺階了,也由著他在剛才的席面上大包大攬。聽老二這麼說,“和誰約了,女朋友?”
“杭家。杭天老頭子今天六十大壽,我答應過去拜壽的。”
“哼,我和你媽,沒見這麼孝順過。”
“那是你不擺,你擺了,我照樣給你磕頭。能拿錢的事,誰不上趕著。”
程乾微目光不覺往馮鏡衡面上掃一掃,最後,不等馮董開口,先替老板周旋了,請汪老師去裡頭稍坐。
廊道裡,留爺倆單獨會話了。馮釗明問老二,“你今天這樣算是應承下來了啊,男人頭可斷血可流,你給我玩半路撂挑子的事,我可不會有第二發松口。”
“扯吧。我倒要看看有幾個願意頭可斷的。”馮鏡衡說完,便要告辭了,他並不想與汪春申多言多交集,隻讓老頭轉告汪,他資助盛稀的事,汪春申爺倆籤字就算正式生效,其他,他不欠任何人。至於,誰的冤誰的債,自有誰去討。他再一次對峙聲明他的父親,“那份音像視頻,我終究要給向宗的家人的。如同,我也要給自己家族利益一個交代一樣。”
“老二,你媽還想著去慄家提親的。她說你們這門親成不了,你要把全天下的女人嫌棄個遍。”
馮鏡衡沒什麼不能承認的,“沒準還真是。”他臨去前,殺了個回馬槍,仿佛頭一個要開刀的就是老頭身邊的人,“我今天才想明白,有些人那天大的胃口到底從哪來的。我是你,不僅公媳之間要避避嫌,兒子的助手也不該共著用吧。叫虞老板知道了,她不得翻天了。”
馮釗明一時隻覺得老二胡咧咧,“說得什麼狗屁話!”
馮鏡衡走之前,幹脆將計就計,“嗯,你別叫我媽知道就行了。”
老頭果然急了,“我有什麼不能叫你媽知道的,啊!”
*
杭家鄉下的自建樓很大很寬敞,院子裡搭起的涼棚就擺得下十來桌客人了。
更別說鄉下風土人情好,還能跟後頭的鄰居打聲招呼,在兩家共的巷弄裡都能擺幾桌。
慄清圓永遠偏愛這樣有鼎沸有阒靜的小巷人家。
小樓旁或栽種著枇杷樹,或養植著沁人心脾的茉莉花。
杭母特地將慄小姐安排到了樓上明間的一小方桌邊,陪著一道坐的都是親戚裡的年輕小姑娘。
杭母再三關照,說這裡安靜,沒那些亂哄哄的喝酒陣仗。“慄小姐就當自己家裡啊,別外道。我和鏡衡媽媽也時常來往的,小天常得馮太太關照。你和鏡衡能來,我和小天爸爸都歡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