慄清圓再三解釋,千萬別特為她,不然她這趟來的就太失禮了,非但沒個祝壽的誠意,還叫過壽的受累了。
杭母擺擺手。她拉著慄小姐說些不見外的話,說小天爸爸多少朋友聽說馮家主事人要來祝壽,別提多虛榮了。人活一張皮,多數人都在意這些場面上的光鮮。這市面上有頭有臉的人畢竟少數,少數人反過來附和多數,就更顯得少見了。
杭母世故人卻難得坦誠相待,安慰慄小姐,說無論如何,還是他們本家受益的。要慄小姐安心在樓上吃席,缺什麼盡管跟他們講。
杭天替父母招待一陣賓客後,上樓來捉母親下去,“你就別太殷勤了,倒鬧得人家直不好意思。”
杭家母子一齊下樓的時候,杭母連連稱贊,“這是不是就是有錢人家的規格呀,兩個兒媳婦一個賽一個的漂亮。你說你怎麼就沒這個福氣呢。”
杭天一時沒作聲。
杭母再道:“我看陪著慄小姐的那個小姑娘也挺漂亮的,姓祝,鏡衡的一個女助手啊。”
杭天就更不高興理睬這些沒影子的話了。
中午定好的開席時間,馮鏡衡到的時候,外面已經放過上熱菜的紅鞭炮了。
慄清圓正在與祝希悅密談著,如今家宴已經進階到這個地步了嘛。毫不誇張,帝王蟹和澳洲小青龍都成標配了,每桌還有現烤的半隻全羊。
慄清圓本來隻是想來吃吃最接地氣的紅燒肉和炒時蔬的。祝希悅更惶恐,因為慄小姐是隨馮總來的,馮總的份子錢肯定不老少,她被拉過來作陪客,她想給紅包,杭助也不要。她反問慄小姐,“你說我給個幾百塊錢,會不會被杭助笑話呀?”
慄清圓還真有點心裡打鼓,這一桌算上煙酒,得有七八千奔萬的水準了吧,別說,她倆這樣吃白食還真有點過意不去。
然而,慄清圓還是安慰祝希悅,“笑話什麼。你本來就不是本意想過來的,馮鏡衡叫你過來,就算在他頭上吧。我瞧著他那一沓錢,怎麼著也夠我們三個人的份子錢了吧。”
祝希悅很喜歡慄小姐這麼寬慰她。但是,她吃一口開背的蔥油東星斑,眨巴眨巴眼睛,反問慄小姐,“那要是我其實本意是想過來的呢?”
慄清圓愣了下,即刻明白了什麼。不等她開口說話,她們這一桌年輕人突然沒了自顧自吃席的快樂。
大家齊齊看一眼門口走進來的人,帥但也帶著足夠的壓迫感,與她們小姑娘不是一路人。祝希悅瞬間有種團建原本老板答應不過來的,又臨時過來講話的拘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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慄清圓看清來人,一時有點尷尬,尷尬他怎麼來得這麼靜悄悄。
再看他拖旁邊一張空餘的椅子到她耳後坐,兩個人一時回到當初柏榕酒店那會兒的光景,易位而坐的錯覺。
馮鏡衡絲毫沒做客的局促,也和一桌的年輕小朋友說笑,你們吃你們的,不用看我。
他來問方桌邊的她,“吃得怎麼樣?”
慄清圓有一說一,“規格過於高。我怕你給得份子錢不夠負擔我們仨。”
馮鏡衡瞥一眼祝希悅,後者也魯莽朝老板,“馮總,您喊我來的,我到底要不要出份子錢啊,我很惶恐。”
“出什麼,安心吃你的。”
慄清圓聽著,又去寬慰一下祝希悅,一副我就說吧的預見性。
馮鏡衡拉她過來,兩個人同躋身在熱鬧裡,但熱鬧與他們無關。慄清圓問他,“談得還算順利?”
“不破不立。”
慄清圓卻不這麼認為,“你比早上出門前那會兒痛快多了。”
馮鏡衡聽她這麼說,心上不禁一動,他問她,“為什麼會這麼想?”
慄清圓慢條斯理喝碗裡的甜湯,一顆金絲蜜棗太甜了,她端著碗舉著湯匙,喂到他嘴邊。迎面的人想都沒想地吃下去了,含在嘴裡,甜得比喂毒藥給他更像謀殺。
慄清圓看他這樣,卻是得趣的,也解語他,“沒什麼道理,就感覺這一刻的你才是真正的馮鏡衡。”
有人即刻來糾正她,“也許他隻是見到你才這樣呢。他看到你沒有因為他而餓肚子,看到你坐在這場中式熱鬧裡,不是主人勝似主人。”
慄清圓不無感動地點了點,“真的,我最怕在這樣的熱鬧裡成為主人。”
馮鏡衡便答應她,“有我在,你永遠不會被熱鬧撲了身。”
桌上其他六七個小姑娘看不下去了,喊清圓姐姐,說她們隻是來吃祝壽酒的,沒理由喂飽她們的是狗糧。
慄清圓連忙催某人走,你才說不讓熱鬧撲了我的。樓下杭父母也認認真真來請馮鏡衡去那邊坐,馮鏡衡笑著點頭應允,要他們先去,他隨後就到。
打發了杭家父母,馮鏡衡吃完那顆甜得要命的蜜棗,慄清圓把她得的一包軟中塞他口袋裡,由他去應酬用。
馮鏡衡幹脆把外套脫給她保管了,慄清圓眼尖,看到這件是她那回去他自己別墅那晚,他……拿來揩手的那件。
慄清圓瞥了他一眼,用兩個人才聽到的聲音問他,“你幹洗了嗎?這件。”
有人徐徐起身來,一隻手搭在椅背上,彎腰在她耳邊惡趣味道:“沒洗。我要把你留在我每件外套上。”
端坐的人不禁臉一紅,她都沒來得及呵斥什麼,身邊人再來撈她的臉,卻不是那樣情欲地吻。隻略親了親她眼睛。
算作他下樓去了的交代。
第62章
◎最後一號臺風,J..◎
慄清圓始終記得那天她下樓時,在杭家堂屋正廳的主桌邊見到的馮鏡衡。
一身商務最籠統的黑白,唯一添色的是他領帶上金色镌刻玫瑰花紋的領帶夾。
那一桌上,居主位的他年紀最輕。酒杯半空,拾筷子的頻率甚至還趕不上他右手上夾著的煙往唇上送得勤。
杭父時不時催馮鏡衡動筷子,席上杭天的舅舅幾杯酒下肚,更是“高談闊論”起來。馮鏡衡輕輕咬抿一口煙,鼻息裡的霧還沒散開,他便附和著杭舅的話,有著馮先生的捧哏,杭家郎舅二人的聯動更是緊鑼密鼓。馮先生再痛快地陪飲了半杯,席間才正式在酒過三巡後到達了中式宴席喧鬧需要的境界:酒酣人暢。
慄清圓下樓來的時候,手上拿著馮鏡衡的外套。她並沒有要他時時刻刻關注還是留心著她,也沒有要和他說話。然而,他擱下酒杯,搛一塊最不鹹不淡的冷盤素菜果腹時,偏偏從一屋子亂哄哄的人聲裡精準地瞥到了她。
他微微偏頭來看,隔著些距離,像是問她吃好了?
慄清圓指指外面,告訴他,她和祝希悅出去轉轉。
馮鏡衡好像沒懂,當著一屋子人的面徑直衝她招手,示意她過去。
慄清圓猶豫了幾秒,主桌上的人堅持,她這才走過去,沒等她說話,馮鏡衡把手邊每客一份的生日蛋糕遞給她:今日的壽辰蛋糕是主家定制的,老式的白脫奶油,盒子裡裱兩朵最復古的紅花綠葉的玫瑰。
慄清圓的那份已經在樓上吃完了,她衝他睜大眼睛,心想,你當我小孩子啊。小時候她跟父母去吃席,慄朝安便是這樣把點心或者喜糖留著給圓圓的。
她沒伸手接,坐在那,扭頭的人卻笑吟吟地執意,執意要把他的這份給到她,還口口聲聲,“我吃不下,這是壽星佬分的喜氣,不能浪費。”
慄清圓沒他厚臉皮,她生怕她不接,他再從位置上站起來,硬塞給她,那才是當著人家這一屋子人面和她發酒瘋呢。
她接過來,甚至還聽到某人囑咐的聲音,“路不熟,別跑遠了。”
慄清圓沒說話,馮鏡衡卻笑了笑,隨即,他扭頭過去,繼續他席上的應對乃至應酬。
那一刻,慄清圓覺得離他真正的心情很近:擅長的東西,未必他是真正喜歡的。
等慄清圓和祝希悅在杭家自建樓後面的一片舊址公園裡逛上了一圈,再回杭家的時候,宴席正式作散。
她們不回來,馮鏡衡就要去找她們了。
杭家父母親自出來送馮鏡衡,後者晚輩姿態地要他們回去,還一屋子賓客要顧呢。說話人見到慄清圓回頭,很是尋常地抬高一隻手臂,示意她過來。等她略微走近了,伸手攬住她,說笑著衝杭母歉仄,“她本意是不好意思來的,我一再保證來,這才點頭的。今天難為您關照圓圓了。”
杭母怪鏡衡這話客套,“鄉下地方,慄小姐肯來才是賞光呢。也好在沒喊你母親過來,這裡亂糟糟的,要吵得她頭疼的。”
杭母再殷勤道:“今天算是你們小兩口作馮家的代表了。”
馮鏡衡一身酒氣,聽這話並沒有反駁。
熱鬧散盡,攬人的人這才催一句,“跟杭媽說再會吧。”示意慄清圓。
慄清圓被馮鏡衡這話鬧得紅了臉,這個人,總要襯得別人笨笨的,他才甘心。她衝杭家父母與杭天正式告辭,杭母特地準備了兩份伴手禮,說一份給馮太太,一份給慄小姐母親的。
慄清圓一直到上了車,後座上挨著馮鏡衡坐著,她還想著祝希悅要怎麼回去。
馮鏡衡笑她操心得還挺多。別人家的孩子,要她少操心。
“你的二助好像喜歡一助呢。”慄清圓八卦著告訴他。
喝酒上頭的人來歸歸她耳邊的發,最後,指腹來揉她薄薄的耳垂玩。她說的話,他好像一點不新鮮,反過來告訴她,“二助能做到今天原本就是杭天保下來的。”
慄清圓聽著面上訝然,任由他捏著她的耳垂也不管,因為吃瓜更重要,“杭天也喜歡祝希悅啊?”
馮鏡衡笑她這個樣子真是孩子氣,“你從哪得出的結論?”
“你說的啊,祝希悅的工作是杭天保下來的。”
“工作是工作,感情是感情。”馮鏡衡客觀口吻,“職場審美不一定非得轉化成私人感情。再說了,一份上升期的工作,與辦公室曖昧從而不得不的調崗,你覺得你會選哪個?”
慄清圓聽著頓時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
“好好勸勸祝希悅,別犯傻。實事求是,杭天是她一程的貴人,但是不適合她。”
慄清圓當真佩服他,“這才是你叫你二助過來的真正目的?”
“陪你,也正因為她是真心喜歡你,我才願意叫你勸勸她。”馮鏡衡看著慄清圓同她鬧情緒,覺得有點不該,“怎麼了呢,怎麼又為了外人跟我兇,嗯?”
慄清圓覺得她沒有,“你在偏幫著杭天。”
馮鏡衡笑,純粹聽她這樣酸酸的口吻有意思, “我當真偏幫著他,就不會想著借你的口透風給二助拎清楚什麼。他倆真鬧得那麼不能對接,你覺得換誰更容易?”
慄清圓清楚歸清楚,但是心裡總歸不是滋味。她自然更共情女性。因為心知肚明,馮鏡衡無條件傾向他的心腹。
他的話也在佐證他,“她就是為你說話,我才願意點撥她一下。”這一刻的馮鏡衡是徹頭徹尾的商人及用人思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