慄清圓無所謂的樣子,甚至草率地跟杭天絮叨起來,“你心煩的時候會做什麼?”
“抽煙喝酒,打球。”
“馮鏡衡呢?”
“那就大概率是罵人。因為他有這個資格與途徑。”
“途徑?”
“他會找一切符合程序正義的途徑,挑你的錯,發難你,以他老板的主觀意願。”
慄小姐笑了,笑得嫣然,半邊臉上還有個梨渦。隨即,她鄭重告訴陪她談天的人,“我心煩的時候就會讀枯燥的書。我小舅教我的。因為即便你看不進去,豎本書在臉前,中國人對讀書教育天然的敬畏心,都輕易不敢去打擾一個‘讀書人’。”
杭天聽後笑了笑,“所以你今天在假讀書,因為心煩?”
慄清圓勉強頷首。
她與杭天一道出咖啡店的時候,杭天特地落後了半步,並沒有與她並肩。
慄清圓甚至還友好地停下來,略等了等他。
杭天並不敢問她,心情不好是因為你小舅?
他隻沒來由地覺得,這樣一個性情好的女人發起火來,也許是馮鏡衡摁不住的。
他也更不明白,這樣一個處處滿分的女人,怎麼會有男人想不開地對不起她呢。杭天是從孔穎那裡才得知,他的老板並沒有撬牆角,慄小姐和前男友是和平分手的。不過,以他老板目前的瘋勁,即便沒分手,大概他也能給弄拆了。
轉念,那些想不通的又沒什麼不通了。有時候,美好隻會對陣惡劣,如同明月大多落進溝渠。
向宗是,他的甥女也是。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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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天開車,慄清圓並沒有坐到後面去,而是社交禮儀地坐在副駕上。
路上,他給馮鏡衡打電話,後者在和舍費爾、客戶開三方視頻會議。馮鏡衡短暫地掐掉通話,微信杭天,沒有特別大的事情,自行拿主意。
杭天心想,你老婆心情不好,這事情到底大還是不大呢。
他們今天去的地方,杭天解釋道,算是處長租頂級度假公寓。
因為不對外接待散客,裡頭有全套的俱樂部與酒店行政公寓設施。
也隻有舍費爾這種級別的代理商或者客戶,馮鏡衡才會把他安置到這裡來。
車子一徑開到最裡端的一棟別墅前。中間隔著一跨中式的借景山水園林,杭天替慄清圓把簡便的提包從車裡拿下來,把準備好的房卡交給她。
有一說一,“馮總在這邊跟代理商談事,”杭天指了指左手邊這棟,右手邊這棟是他替女友準備的,“我老板我知道。他大概率不喜歡我陪你進去,你就自己進去逛逛吧。有事給我打電話。”
慄清圓想起什麼便問:“馮鏡衡說,他哥哥一家也會來的?”
杭天點頭,“晚上設宴請代理商。不過不要緊,他們二位向來自負盈虧得多,就一道請幾位代理商,馮總從來是那個溜得多。他就沒幾次完整吃席過。”
慄清圓不解,“為什麼啊?”
“一向這樣。大馮先生勝任這些場合,馮總他並不多愛熱鬧的。一巡酒過後,他能撤就撤。”
馮鏡衡確實說過,他時常戴著面具社交。
慄清圓有時不禁嘆服。仿佛有人像那頂級的後現代江湖俠客,他隻有絲血,但是就是這絲血,他能回回開大。
這棟開闊的平層別墅,房卡後面的二維碼掃出來的平面圖介紹,足足加起來佔地將近五百平。
前後的庭院和花園還沒算上。有很明顯的中軸線,一面會客,一面起居。
甚至還有個茶室,牆上豎兩句禪機:一興微塵念,橫有朝露身。
透過中軸線,廊道最盡頭是個T字型的兩面出口。
玻璃的兩道門,一面可以通往泳池,一面可以通往後花園。
夏天的南風起,映入眼簾的是滿園的植被與繡球花。
在翠如墨的基色裡,一株株紫藍與粉白的繡球,圓潤飽滿如挨在一處聽課的活潑孩子。
一個個搖頭晃腦的簇擁著,在蟬鳴裡,熱辣下,真正明白了什麼它們的名字,無盡夏。
別墅的牆邊都設有落水鏈,紫銅色的,風雨的緣故,惹了點綠出來。
恰恰是這些銅綠,叫站在熱浪裡的人,借著風的聲音,能想象出,大雨傾盆時,這裡的景象,來不及關上玻璃門,這些風雨會是怎樣地侵蝕到裡面去。
慄清圓在這樣的自然裡,站立了許久,她甚至也鬧不明白,為什麼先前那麼執拗印象裡的所謂風雨花園。
小舅的房子已經沒有了,那樣護佑圓圓的人已經早已不在了。即便她當初買下貞嘉路上的房子,也絕對不會有這樣的平行時空了。
作者筆下夜晚的潛水艇是虛構的;十歲的慄清圓那個黃昏裡的風雨家園也是分崩離析的……
風起雲湧裡,有腳步聲襲來。
慄清圓回頭,她幾乎隻是看清一道影子,身高與眼眸貼合上一個人,於是,她尋著本能從從玻璃門外走了進來。
那人今天穿得過分隆重。比她先前見他的每一面都是最高級。
襯衫領帶,西裝革履。連帶著頭發都打理的一絲不苟。
他一面看著慄清圓,一面扔開他的西裝外套。解開兩隻袖口,左手腕上戴著隻金色勞力士,表盤上分明的紅寶石刻度。
從前,慄清圓對戴金勞的男人都沒什麼好感。因為沒幾個能戴出真正的矜貴氣。
好不容易,她二十六歲碰上一個。
她也第一次由衷得發現,金色與紅寶石這麼搭。
搭到她有點嫉妒這個人,能輕松駕馭一切金石與鮮紅。
舍費爾那頭的會還沒開完,隻是杭天接到人,到馮鏡衡耳邊復命的時候多嘴了句。不過一刻鍾,馮鏡衡叫人添茶水,順便嘗嘗今天的甜點可露麗。
他起身致歉舍費爾,他有點事,他們休息半個小時。
舍費爾是個嚴謹的甜食控,也知道今天是東方的情人節。夜裡,鏡來與他匯合的時候,舍費爾便要鏡說實話,你不要拿生病恍惚我,我知道你輕傷不下火線的。鏡便說笑是私事,他最近遇到點棘手的私事。
舍費爾:愛情?
鏡:千真萬確。
舍費爾:好吧。但願你快點好起來。我也知道你一定會的。你能釣我來陪你演這場戲,我就知道你一定有這個能耐的。
鏡:我很慚愧。叫你見證我們和平交易之外的不堪。
舍費爾:恰恰相反。我願意交你這樣足夠坦誠見軟肋的朋友。
於是,舍費爾很知道,鏡是臨時翹班去見他的sweetheart.
慄清圓誠如杭天所說的那樣,情緒不高,一路過來都是沉默寡言的。
穿一襲最簡單的印花白T與束腰A字裙。
兩個人相約的沉默。馮鏡衡想起什麼,去拾他的西裝外套,從外口袋裡翻出一截餐巾,裡頭包裹著一顆新鮮如銅鈴的可露麗。
他言明,他最難對付的頭目代理商都盛贊這甜點,銅模子裡倒出來的,“嘗嘗。”
慄清圓並不理會他的這些花招。也不喜歡任何盛名之下的甜點,因為任何一份糖油混合物的東西,它做得好吃是應該的,不好吃才該打。
她不喜歡他把哄他代理商剩下的玩意來敷衍她。
她更不喜歡他站在她面前這一刻的坦然與淡定。他什麼都沒有和她說。
要送她的東西也好像並沒有表示。
慄清圓心煩意亂得很,她很想說,我並不稀罕,我並不期待。
還有,她不喜歡他穿得如此鄭重隆重,僅僅是因為他要見他的代理商還是客戶。在慄清圓的標準裡,一個男人穿得如此盛裝,該是可以去結婚了。
馮鏡衡把餐巾上的甜品遞給她,慄清圓卻任性地調侃起他的金勞與紅寶石,“果真,時尚的完成度看臉,也看手。”
被誇的人有點鬧不明白了,她到底是真不開心還是假不開心,這沒頭腦的話又是在表達什麼。馮鏡衡來撈她的臉,嚴陣地問:“怎麼了?”
“紅寶石很配你。”慄清圓客觀由衷。
馮鏡衡聽這話,莫名很愉悅,“我想也是。”他捉住慄清圓的手腕,把自己腕上的表摘下來,往她腕上套,他戴得太松,慄清圓的手腕也太細,一時,恨不得滑到肘間去。
頑劣的人想起一個笑話,“西遊記裡,孫悟空被哪一站的妖怪罵,叫什麼來著,總之,妖怪罵猴子,個陀螺病鬼。”
馮鏡衡捉著慄清圓的手腕把玩,笑她太瘦,套不住他的東西。
慄清圓聽著一時受侮,當即要摘下的。她才低頭,下巴就被居高的人輕輕撩抬了起來,馮鏡衡依舊眼帶笑意,再問她,“今天為什麼不開心?”
他手裡的那隻可露麗也掉到地上去。被他挨近的一步,踩得清脆見響。
慄清圓說不出個所以然,隻指指廊道盡頭的後花園,問他,“這裡就是你要復刻的風雨花園?”
“試試看。如果你願意配合我的話。”
她生氣,到這一刻,他都沒有說一句她真正願意聽的。“馮鏡衡,你今天並沒有送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