慄清圓實則是想說,這麼大的孩子,再動手打,隻會適得其反。然而,她的分寸感在提醒自己,多說就越界了。
正巧馮鏡衡去那邊包廂打完招呼走了出來,他接過了她們的話茬,慄清圓就樂得自在、清淨了。
他們告辭前,南太太與慄小姐換了微信,又問了慄小姐做什麼的,有空約她出來喝茶。
馮鏡衡這才聽出來,南太太這回不跟著丈夫去北京了,為了兒子的學習,她一心留下來作陪讀媽媽了。
“等你媽回來,我請你們喝茶。”
馮鏡衡笑著撇清,“你請虞老板就請虞老板,別捎上我們。”
“為什麼啊?”
“因為湊一塊,煩。”
南太太聽出點玄機來,“醜媳婦總歸要見公婆的啊。怕什麼。”
“我們這裡哪裡有醜媳婦。”馮鏡衡聲明且糾正。
南太太笑得開懷,“這麼怕的呀,怕點好,怕就證明對了。”
“對什麼?”
“找對人了啊。你媽不是一向反感……”話到嘴邊,南太太點到為止了。她隻私心比較,如果馮家勢必要聯絡一房,那麼眼前這對,明顯更登對爽利多了。
從進落的庭院裡出來,慄清圓回味著南太太最後一句話,問馮鏡衡,“她說你媽媽反感什麼?”
“反感朱青。”馮鏡衡全沒有隱瞞,“反感朱青對丈夫的一應事情全無左右權。”
慄清圓不懂,不懂他媽媽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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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意思,反感兒子被兒媳牽著鼻子走,但是全然相反,她也看不慣。別聽外人嚼舌頭,南家巴不得看我們兄弟不和呢,反正他們又少不了一塊肉。”
慄清圓聽這話倒是有點鼓舞,“這麼說,你和你哥不會這樣子,對不對?”
某人擺出一副為時已晚的嘴臉來,“不啊,我星期天那天才和他幹仗完的。”馮鏡衡把兄弟倆的對仗全告訴眼前人了。
慄清圓嚇得不輕,追著前頭人的腳步,趕不上他的節奏,就幹脆堵到他前頭去。她記得她小時候不想走了,就是這麼堵著爸爸要他抱的。總歸,她對著馮鏡衡,都得絞盡腦汁地要他停一停,“不是鎖都不換了麼,怎麼還鬧這麼嚴重啊?”
馮鏡衡被她堵住去路,好笑得很,“因為你啊,現在所有人都知道因為你了。”
慄清圓聽他這樣賴皮就煩,“無能的男人才會把解決不了的矛盾與危機扣在女人頭上。”
這句話莫名與馮鏡衡不謀而合。他也能腦補出,即便將來他在婆媳矛盾上不作為,她也能一針見血地指出症結來。
聽著發笑的人,憑著本能來抱起她,他是心疼她穿高跟鞋走這麼老長的路。然而,嘴硬不能省,你擋著我回家的路了。
慄清圓沒有想到,他真的合上她的腦回路抱起了她。月下清幽,這座舊府邸裡到處燈火通明,馮鏡衡繼續問她,“你要跟我回家嗎?”
慄清圓:“不要!”
“你要說多少個‘不要’才肯把前頭的不字去掉?”他問她。
“……”
“都認識我這麼久了,我都去過你家,見過你父母了,你還不知道我家住哪呢,不覺得屈得慌麼,萬一我騙你的怎麼辦,萬一我有家室怎麼辦?”
“神經!”
“我決定了,把七七挪到我那裡去。”
“你除了這些歪門邪道,還會什麼!”青磚花拼路上,馮鏡衡再喝了酒,慄清圓說實在的,並不多信任他,她又想下來又死命勒住他的脖子,怕摔了。
被指責歪門邪道的人好像也全無顧忌了,“那就去裡仁路,好不好?” 馮鏡衡後悔,他怎麼就跟她說了裡仁路他父母結婚那點破事呢。
慄清圓一急,罵他,“你除了這句是不是腦子裡就裝不下別的了。”
馮鏡衡嘴裡喊著沒意思,身上也即刻卸了勁一般把慄清圓擱在一處月洞門邊的小石獅子身上。
渣男嘴臉道:“自己走吧,走回你家去。”
慄清圓當即響應,邁開腳步要自己走了。
馮鏡衡站在竿竿竹影傾斜裡,有影子蒙在他眉眼到鼻梁間,“慄清圓,你不是我第一個女朋友,但絕對是第一難追的。”
沒走兩步的人即刻生氣了,“嗯,第二第三是誰呢,你是不是也預備都告訴我!”
“我沒那癖好。但人家比你好伺候多了。”
“那你去啊,我並沒有攔著你啊。”
“我去什麼,我去哪裡,我哪裡都不去。”一截竹葉尖好死不死地正耷拉在某人的頭頂上,馮鏡衡嫌煩,伸手掸到,薅去了一大把葉子。
竹葉拍落到腳下,“我僅僅要告訴你,對,我這麼低聲下氣追女人是頭一回,起碼我送點什麼給人家,不會想著她會不要或者生氣,而你呢,上來就堵我,把你媽搬出來,好像我送你點什麼就他媽俗氣死了,你一定看不上的。給你錢也勢必是在侮辱你,旁的女人我還會嗤之以鼻,扮什麼清高,可是你不同,你確實有這個資本對這些嗤之以鼻。畢竟在柏榕酒店,你一個來陪同翻譯的,腕上一塊表就幾十萬的水準……”
“那是我媽送給我的生日禮物。不是任何男人的施舍。”
“是啊,所以我輕易取悅不到你,是不是?”
“你這麼想就是吧。”
“慄清圓!”
“那你要我說什麼呢,對啊,我是瞧不起上來就收不平等禮物的關系,因為我個人確實沒那麼多闲餘經濟還給你。我總不能收你輛車子,回頭還得跟我媽要錢還是動用我好不容易攢起來的存款貼給你?”
“我要你貼給我幹嘛?我送你點什麼,是要你還給我了?”
“是不要,可是我不舒坦。我說過的,我有我的交友原則,你合理範疇的禮物我是欣然接受的,比如你幫我養七七的那些,比如你幫我應酬盧老師他們,比如你幫孔穎,比如你去跟朋友疏通人情僅僅為了陪我逛趟超市,比如你連夜飛機回來,再比如你的空瓶復刻。我接受的原因是因為我看到你的用心你的誠意你的時間你父親背書轉化的人脈、金錢價值,這些心與誠,比你塞一些珠寶和手袋給我,我更受用。或者,你一上來全憑你以為的那些珠光寶氣的投擲,我是絕不會和你多說一個字的,無論你信不信。我實話跟你講,我跟我前男友來往這麼多年,他最多也隻是送我包和首飾這些,分手後,我甚至一眼不想看更不會用,你明白了麼。我已經過了需要這些哄開心的年紀了,一是我不缺,二是我了解共存關系在,物質的意義才在。否則,那些隻會成為轉手二手市場的一堆拋售品。這還跟離婚分財產兩碼事,跟前夫分的才是財產,前任的東西隻會是一堆廢銅爛鐵,把他的東西拿去賣錢,我都嫌費事,掉架子。”
馮鏡衡再要說什麼的時候,慄清圓搶白來,她似乎對於這種清醒的對陣駕輕就熟,“但這不代表我不愛戀這些,就好比我媽送給我,我為什麼覺得心安理得,因為天經地義,天經地義的是關系是名正言順。我和一個男人沒走到那麼名正言順的地步,我就是不稀罕要他任何不對等的給予。你非得說我矯情,那麼我也認了。”
“對啊,”馮鏡衡被她這麼緊密的言語掃蕩,都沒潰散意志與初衷,仿佛多少酒也瓦解不了他。反而穩準地接招,“那麼你老這麼躲著我,我怎麼和你名正言順。”
慄清圓明明嚴陣以待的理智的,結果聽到這一句,恨恨罵出口,“你、不要臉!”
簡直沒有臉這號東西的人,渾不買賬,“我怎麼就不要臉了?”馮鏡衡朝她走近兩步,他一面走著,一面陳情,“我邀請自己的女朋友到我真正的住處去坐坐,很不要臉麼?”
慄清圓心急如焚,“你是麼,你確定麼,你保證你沒有別的想法麼?”
“我不保證,因為我身心健康。”有人大言不慚,也旋即聲明,“我隻保證,你不同意,我絕不勉強。”
慄清圓當即想拆穿他這樣偽善的話,“我不同意的事,你做得還少嗎?”
對面人聽清這一句,目光在半明半昧的夜月裡,仿佛覷探了許久,一時審視一時意外,良久才動了動下颌線,牽扯出了些質問的話,“不、同、意,是什麼意思?”
慄清圓沒覺得自己失言,更覺得這又是他的話術,以退為進的伎倆。她一時沉默,沉默的留白便由著兩端各自發酵起來。
慄清圓的心思,馮鏡衡好像半點沒領悟到。而是,徑直走過來,最後從她身邊掠過,“嗯,今晚的話,當我沒說過。”
他都已經步履絲毫沒被酒意絆住地走開去幾乎有十幾米遠,慄清圓依舊在原地,她甚至都沒反應過來有人疾步折返,再一把過來扣住她手腕,“慄清圓,我給你原封不動送回家,你也不必強調什麼不同意,我倆兩清了。”
氣頭上的人,絲毫聽不出對方是在撂狠話,“好。既然兩清,就不必送我了。我自己有腳,我可以打車回去。”
馮鏡衡扣住她手腕的力道滑到手指間,狠狠揉捏了指骨那種,“你是不是很擅長處理這種兩清啊,慄清圓你身上某塊地方牙印還沒消掉呢,你就翻臉……”
有人的話還沒說完,身後有人過來,並且很精準地喊他,“馮總。”
慄清圓急得腦子打結,生怕有人大放厥詞,連忙伸手捂住他的嘴。
是馮鏡衡的司機,他晚上的行程,二助早安排好老宋來接老板。
馮鏡衡聞聲,把車鑰匙交給了老宋,要他先去車上等他。
而對於捂嘴成功又撤開手的人,馮鏡衡冷淡得很,“我對於兩清的關系,一向是不該不欠,祝好,但別來煩我。”
“……”
“不同意到底是幾個意思?”
“我討厭你做什麼事情都處心積慮的樣子。”
“我現在問你,你不同意的事,而我幹得不少的,是指什麼?”
“……”
她不答,馮鏡衡的怒火就更燒了。他回應她剛才的話,“對,我就是處心積慮。我不處心積慮,你在哪呢,哦,沒準和你的外科醫生男友破鏡重圓了。”
“馮鏡衡,你神經病!”
“慄清圓,讓我來告訴你,隻有傻女人才相信一個男人的變心還分什麼精神出軌身體出軌,你要是相信他的‘我和那個人什麼都沒有’那就更蠢到沒邊了。你信不信,我現在去給你調查,一準地叫你明白什麼叫徹徹底底的惡心、背叛。所以,你得慶幸你沒回頭,不然我會叫你明白什麼是真正意義上的拆散!”
慄清圓覺得初見的那個傲慢、高高在上的馮鏡衡又出現了,她討厭他這樣說話,“你今晚這樣氣急敗壞的說話,僅僅因為我不跟你回家,對不對?”
“是麼,你是這樣覺得的。所以,我說什麼,你總是留著心眼?甚至覺得,我倆今晚one night 一下,我就會移情別戀甚至拋之腦後了,對不對?”
慄清圓終究有幾分被猜中心思的彷徨。她也不懂,她僅僅想聽他認真說幾句,而不是總是這樣玩世不恭的態度。
這一刻,她陡然腦子裡閃出了答案,那個小品叫《披星戴月的想你》。
可是,她這個時候又不能告訴他了。
慄清圓過往的經驗裡,今晚這樣的收場,一定是不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