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對面人是馮鏡衡。他終究不是她過往裡的人。
就像那晚他急著飛依舊從容不迫安排妥當她那樣,也隻有那樣的情境之下,慄清圓才能生出些自己不會開車的歉仄心。今晚,他勢必要為自己正名一下,“我倒要看看去我那裡一趟,我們明天早上是不是就兩清了。”
馮鏡衡把手上的人拽緊到鼻息前,“我就這麼叫你害怕麼,啊?就一點安全感都沒有?”
慄清圓啞口。
他最後一次徵詢,多少正派就多少邪性,“去嗎?我住的地方,有好多好多的鬼,我就是那個頭一把交椅的鬼教頭。”
沉默的人反而笑了。
馮鏡衡看到也當沒看到,他決心要把她這些不自知的伎倆悉數屏蔽掉。
去的路上,後座上的兩個一直無話。引得開車的老宋都納悶起來了,車子一路向南,行進一道梧桐大道上時,老宋循例的口吻問後頭那位,“待會停麼?”
闔眼假寐的人寂寂道:“不停。”
慄清圓終究假借好奇心,悶悶出聲,問身邊人,“你要停下有什麼事麼?”
身邊人權當聽不見的樣子。
慄清圓當著他司機的面,被他這樣冷著,氣得才要冷冷磨牙關的,隻見身邊人忽而傾身過來,手從她鼻梁處掠過去,開落下了車窗,撥她的腦袋,朝外看去,外面一路森森然的黑夜疾馳,呼嘯而過的風聲,不一會兒,看到了一棟有亮光的小樓,烏洞洞的夜幕裡,慄清圓其實沒多看清多少,隻見呼嘯裡,那小樓隱秘在一片幽靜廣闊的林葉院子裡,甚至都不該叫院子,而是該稱為地皮。馮家這處住宅地是馮父當初買下想蓋廠房的。最後留了自建。這處地皮上,前後蓋了兩處生活居地,帶花園、菜園,泳池還有一處兒童樂園,裡頭足夠伊家伊寧跑他們的小馬。
有一處紅房子,是伊家給她的小馬做的馬厩。
可惜,馬兒還是寄養到馬場裡去了。
這處便是馮鏡衡父母住的地方。
也隻有親眼目睹了這處地方,慄清圓才真正明白了,為什麼他哥哥家兩個孩子溜出去了,他父母會全不知情。
Advertisement
因為太寬太敞了,孩子這頭已經溜出街了,院子後頭小樓裡午休的兩個老人,還沒反應過來呢。
以及,他們家前後壓根沒鄰居的。
慄清圓這麼分析著原委,再扭頭過來的時候,馮鏡衡便在她氣息後頭。
他問她,“嗯,要不要停下來進去坐坐。”他家老頭還砌了個下沉式的觀賞魚池。步入臺級下沉的那種,伊家的那些同學,一到春夏兩季,總嚷著要來看魚。
慄清圓這會兒又把剛才那陣子吵嘴忘了似的,她也跟著好奇起來了, “多大的觀賞魚池?”
“剛才我們站那吵架的院子差不多大。”
慄清圓虛心請教的樣子,最後聽到這樣的參照比例,不禁翻翻白眼。
馮鏡衡即刻解氣地笑了,“怎麼,我說得不對?”
“對不對我怎麼知道?我又沒見過那個魚池。”
“誰問你魚池了,我問你是不是吵架的院子?”某人咬重那兩個字。
慄清圓一時不想理他。
豈料,馮鏡衡忽而撥她的臉頰來看他,依舊氣性沒消的樣子呢,“還說不說那什麼不同意的話了?”
慄清圓顧忌著有外人在,她輕聲冷淡提醒他,“你自己說了什麼,你別忘了。”
馮鏡衡吞一口氣,頭枕回座椅去。
車再行進了一陣後,抵達了馮鏡衡個人的住處。
跟他父母養老的“小莊園”比起來,他落腳的地方就顯得袖珍口袋多了。
車子在一片聯排別墅前停了下來。
老宋隻以為馮鏡衡帶女友回家,什麼都沒問。馮鏡衡更是從後備箱裡取下東西,然後拍拍車屁股,示意老宋可以走了。他一向這樣,今天開什麼車子出去,老宋給他送回來,便開什麼車子回頭。
別墅的大門潦草地從裡頭別著插銷,主人伸手進去松開了,然後請客人進來。
慄清圓覺得荒謬極了,“就,這樣都沒鎖的啊?”
“鎖什麼,這院子裡有什麼值得偷的。”
沒錯了,院子裡,荒得一根草都沒有。
然而,隔壁人家好漂亮的。院子裡全是花,還帶著流水的循環系統,花架子上趴著隻狸花貓。
也不怕生人。慄清圓湊近了些,它絲毫不動。
還是廊下的人喊她,“喂,嘛呢!”
這才把貓嚇跑了。
慄清圓怪他,也順著他的身影走上臺階。
與院子裡的荒而涼相比,樓裡霍然通明開來的陳設,好歹還對得起他二世祖的身份。
極簡主義的風格,但樣樣事無巨細地到位了。
與裡仁路那邊的繁瑣復古相比,他自己住的地方是豁達,通明。
馮鏡衡說這裡是他們集團開發的產業,他回國那年著急搬出來,正好就置辦在這裡了。住了也五六年了,當初什麼樣,現在還什麼樣。
他去拿水給她喝,慄清圓正好站在一樓的會客廳中央,朝南的一整面青色玻璃牆上,被他用黑色馬克筆寫著一連串數字和專業的術語詞。
馮鏡衡過來的時候,給她解釋,他這一陣子好久沒回來了,那還是他上次同客戶通電話時記的。
慄清圓接過他拋過來的水,他正好要打幾通電話,馮鏡衡示意她,隨便參觀。樓上還有幾層。
慄清圓隻當他通機密電話呢,她也沒興趣聽,便走開了。
她也沒有多感興趣他房子的全貌,而是上了二樓的偏廳裡坐了坐,二樓東面的一處陽臺是步外式的。慄清圓自幼就喜歡這樣的陽臺,從前舅舅分配的那套公寓,陽臺也是這樣式的。
她一個人趴在欄杆上,吹涼歇下來的夜風,星星也好像醉了,隨時隨時地掉下來那種。靜謐到每一個毛孔都快要睡著了。
身後人過來時便看到這樣靜好的慄清圓,她一襲白衣黑裙,瘦削單薄地手肘撐在欄杆上,風吹得她頭發絲都是乖順的。
有人想,這大概就是他心心念念想哄她過來的真實意義。
馮鏡衡走過來的時候,第一句話就是信守承諾,“你幾點回去?”
夜風下的人回頭,發絲彌漫,她撩到耳後,“你喝了酒。”
“放心,我叫車子。”
慄清圓隻喝了一杯紅酒,她好奇問身後人,“我再過半個小時,自己開車的話,算酒駕嗎,還能測得出嗎?”
馮鏡衡當她醉話。隻認真跟她交代,“叫車子,別廢話,我跟你一起回去。”
慄清圓笑,“那你回來這裡的意義是什麼?”
“證明你能活著出去!”
陽臺邊的人笑得更濃烈了。她越笑,他反而是越難熬的。甚至想警告她,笑屁。
他再問她,“我這裡有鬼嗎?還怕嗎?”
慄清圓靜靜地吸了口夜風對岸裡的青草意,鎮靜的口吻,“暫時還沒發現,或者他還沒有出來。”
馮鏡衡想罵人,說過,少招惹他。別回回他做點什麼,她總是無辜的,清白的,不同意的。
“你閉嘴,他就不會出來。”
說話人,朝風裡的人近一步。
慄清圓手機響了,是向女士。握手機的人,即刻臉色都端正了起來,樣子活像高中班主任來家訪了。慄清圓朝馮鏡衡噤聲,甚至手勢示意他離開。
隨即接起電話來,乖乖地喊對方,媽媽。
嗲成精了。
慄清圓背著身,在認真聽向女士說著,她一時沒設防,整個人被一道影子圈抱住,他再一次扶住她頸項時,慄清圓接電話的手一抖,差點叫出聲來,馮鏡衡捂住她的嘴,卻在她另一側耳邊笑出聲,他輕聲學她媽媽的口吻,“圓圓……”
然而,馮鏡衡不經意聽到個意外的名字,季成蹊。
向女士今天跟老姐妹一起去做體檢的。姐妹宮頸上查出個息肉,不大,當即就活檢摘掉了,等報告時,碰上了季成蹊。
於是,他來跟向女士打招呼,由著向女士罵了他好一陣子。
最後還給向女士做肝膽B超的師兄打了個招呼,有任何問題跟他聯系一下。向女士是最怕去醫院的人,那會兒她是真沒人陪,季成蹊又堅持要陪她進去再打個招呼……
慄清圓沒有聽向女士說完,徑直質問她,“你查這幾個項目為什麼不提前通知我呀?”
“我不是想著你上班麼?”
“那你……”她才要質問媽媽,那你去查就查咯,你非得要那誰陪了幹嘛……,她話都沒說全,身上的“鬼”已經開始現身了,一隻手臂已經箍得她快要斷氣了,“你要他陪什麼啊!媽媽!”
“是我要的嘛,你真是的,他粘著我呀。”
慄清圓才要怪媽媽,向項拒不承認的樣子,掉頭又說明天去看房子的事,“我可跟季成蹊說了啊,我們圓圓沒了你沒什麼損失,你們從前相中的房子,我一個人照樣給她拿下,我從前是給著季家面子呢,他們不稀得。我跟你說,這口氣我一定要給你掙回來,我一定要把那套房子買下來給你當婚前財產,我要看著他們季家腸子都悔青。他們別以為我的錢隻是嘴上敷衍他們的呢。”
慄清圓聽到這,真的,死的心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