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這份鼓燥的心跡裡有成年人的欲望,但是聽到慄清圓問他,“你這趟順利嗎?”
馮鏡衡才真正意識到有人等待什麼滋味,有人守候什麼滋味。
以及,收獲如果有人分享,那成倍滋生出來的暢快感什麼滋味。
他要把這些莫名其妙從骨頭裡爬出來的啃噬一般的滋味盡量延長戰線,最好能永久,永動,永生。
“很順利,所以我回來了。”
開車上路後,慄清圓才慢半拍慢熱地打開話匣子。
她問馮鏡衡,“箱子裡那些都是你自己買的嗎?”
“好像該騙你更符合氣氛。可惜,實在話,不是,一來沒頭緒,二來沒時間。專業的事交給專業人辦,這才是科學經理人的時效態度。”馮鏡衡老實交代是請專業的櫃姐採辦的,隻是拆包裝那些是他二助弄的。因為馮鏡衡不希望經辦人人多手雜的。外人他不放心,杭天又是老爺們,他不喜歡有別的男人碰這些。為了感謝二助,這一箱子涉及的小樣、和其中幾份套裝都給了她。
慄清圓佯裝小氣道:“喂,你知道小樣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的好不好。”
“別小氣。人家也拆了老半天的,好不好?”
“你明明可以不拆啊。”
“不拆就不像了,也放不下。說了是復刻,而且我送給你了,就不準你再轉手他人。”
“我媽和孔穎也不行麼?”
“嗯,這二位除外吧。”
慄清圓也跟著嗯一聲,她主要想強調,“我不給她們一些實在用不掉的,浪費。”
隨後,有人委婉地提醒,“下次真的不必要復刻了,我的意思是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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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信的人他捕捉到的永遠不會是小心翼翼,“嗯,下次的意思就是這次是滿意的,過關的,對不對?”
慄清圓的心,像一束剛買回家的鮮切花,依照花店老板教的醒花方法,花兒一時醒了過來,充沛飽滿,鮮豔明媚。
馮鏡衡今晚會面的所謂朋友,卻全不是他的那群損友。今天宴請的公館,過去是一處郡王府,做東的是一位私募基金的大佬,與他父親平輩的交情,但是年紀卻比馮釗明小一輪。對方帶著太太、兒子來的。
半敘舊的局,好些都帶家室過來的。
慄清圓有點趕鴨子上架的後悔,她隻以為馮鏡衡說的朋友局就是插科打诨那種,沒想到是正經的應酬。
沈羅眾也在。沈母與南太太算是遠房的堂親,共一個老太爺那種。
今日座上賓都是業內同行、友商、投資牽線的對象。任意一家都是打通關系的上下遊。
南某人當初得馮釗明提攜,第一桶金便是馮家給的。後來即便割據般的陣勢,他每回回A城一定要拜會下馮老哥。隻是這些年,馮董退居了,馮家能聯絡的,多半還是老馮推出來的小兒子。
南太太依著馮家對丈夫有知遇之恩,向來對馮先生馮太太客氣有加。但馮家那大兒媳,她卻不太願意來往,世故心太重,匠氣得很。
今日馮二難得帶女伴過來,一時叫她這個女主人有點意外。剛才寒暄介紹的時候,也沒多說什麼。
這會兒,各自坐下來。南太太難得先張口了,她也知道馮鏡衡是最經得起這些場合的主, “鏡衡,你倒是最近學乖巧了,知道我忍不住要給你介紹對象,今天把正主帶過來了啊。”
“那還不是要怪您不積極,老嘴上說,沒見您一回兌現過。”
南太太並不受用這些話,“賊喊捉賊吧你。哪回給你介紹,你不是各種遁啊。今天見到真章算是明白了,原來眼光這麼高,怪不得不理我這茬呢。”
馮鏡衡痛快應承,“我當您是在誇她了。但是,女人的小心眼,南太您比我知道,可不能再提什麼介紹對象的事了啊。”
南某人聽後,笑著幫妻子打岔,“就是,亂彈琴。你別害了馮二回去跪搓衣板。”
眾人一齊來促狹姚總,說這套業務您熟悉得很啊。
南某人樂意拿自己開涮,“沒辦法。懼內何嘗不是一種以退為進。”
說笑著開了場。慄清圓全程聽得多,置喙的少。
席上好幾位太太、女士。以南太太為首,個個都珠光寶氣、眉眼倨傲。
慄清圓從前陪同一些商務宴席,這類甲方及太太見得許多,也就見怪不怪了。馮鏡衡同她耳語,不必理會,她同你端架子你也跟她端。她有的你都有,她沒有的你更有。就這麼敷衍她就夠了。她也就敢踩踩後輩,攤上我媽,她比誰都客氣。
慄清圓不禁瞥一眼他,“那這樣你叫我來有什麼意義啊?”
“沒意義啊,就是帶你來吃飯。怎麼,你還預備著陪我打一架啊?”
慄清圓不禁施笑,桌下忍不住地擰馮鏡衡一下。
他左邊那隻手來捉她的手,捉到,在桌布下狠狠揉捏了,仿佛在無聲地警告她,別鬧。
一巡酒過後,慄清圓出來透口氣,順便去隔壁休息室補妝。出來的時候,碰上了南家的兒子,十四五歲的樣子,坐在遊廊下頭打電話,牢騷父母的應酬煩死了。
不一會兒,南太太過來,一把奪過兒子手裡的東西。清朗月下,院子裡有木香和清供的檀香氣,慄清圓正好往這邊走,她沒來得及回避,那被南太太扔掉的東西,滾到她腳邊。
是支電子煙。
“你是不是想要你爸爸現在就同你在外頭發火!”
南家的小子騰地起身,連同手裡的手機都摔了,口裡冒著髒話,“發唄,不行打吧,我挨得還少嗎!”
南太太整個人肩膀都在抖,一時頭暈目眩之感,這還不是最糟糕的,一轉眼,南家小子掉頭就走,也不管媽媽。衝慄清圓這邊來的時候,甚至不讓道地連同她都被撞歪倒一邊。
慄清圓沒顧得上自己腳扭了下,而是徑直上前去扶南太太,她力道不夠,兩個人踉踉跄跄地,最後才扶著人到一邊的闌幹邊坐下。
慄清圓單膝著地詢問對方,“您不要緊吧?”
裡頭還一大攤子的人和事,南太太不能貿然把丈夫喊出來,可是兒子就這樣跑了,她去追不成,手機也摔了聯系不上了。
慄清圓去休息室拿了瓶水來,問南太太是不是在吃什麼藥,她可以去幫她拿。“至於您兒子,我想不會有事的。”
遊廊下的人扶著額,仰首來看慄小姐,人在孤助無援的時候,有時候有些話,不是不知道,而是希望有人來加重肯定。
慄清圓從南太手袋裡翻出了降壓藥,擰開水,幫她先吃藥,也告訴南太太,“我這麼大的時候跑出去也是這個心情,嫌父母煩,可是吧,也害怕的。他連手機都沒拿,比我那時候還糟糕。一分錢都沒有,沒準一氣之下先回去了。”
南太太被這麼提醒了下,頓時安心了些。也顧不上什麼架子不架子了,“你說他要是不回家該怎麼辦啊?”
“您要不要先跟家裡聯系一下?”南太太當真順著慄清圓的意思才要打電話回去的。
司機來電了,說南城出來了,非要鬧著把先生的車開回去。司機嚇死了,這才哄著,說他給他開。
南太太撐著太陽穴接電話的時候,慄清圓就在旁邊,給她抹清涼油,也衝南太鼓舞,先安撫再說。南太太這才示意,“嗯,你先帶著他出去繞一圈吧,等他平靜點,你們倆就先回去。”也要司機把手機給南城,南太太這會兒也沒力氣跟他置氣了,隻一味商量的口吻,“你爸爸還不知道你鬧這一出,煙和手機的事我都暫時不說給他聽,你要是再不聽話,在外頭胡鬧,就隨你去吧。”
那頭偃旗息鼓一陣。
這頭也就見好就收。
慄清圓幫著南太把手機擱回手袋裡,安慰她,沒事了,要她就這坐著歇會兒。
“剛才謝謝你了。”
慄清圓搖頭,表示她並沒做什麼。
“也叫你看笑話了。”
“不會,我剛才說了,我像這麼大的時候也和父母不和呢。”
“難養難教,這輩子最想不開的就是生什麼孩子,養什麼孩子呢。”南太太沮喪地牢騷。
慄清圓笑了笑,她的安慰總和別人不一樣,“要是能塞回去就好了,對不對?”
南太太偏頭看一眼慄小姐,後者補充,“我媽老這麼說。”
“你媽媽說得太對了。”女人的共情力裡,母親是最最能感同身受的。
沈羅眾出來接電話的時候,意外地看到慄清圓和南太太坐一塊,聊得還很投契的樣子。
他過來同她們打招呼,見南太太面色不大好的樣子。
慄清圓率先解釋,“哦,我正好在休息室遇上了南太太不舒服,扶她來這歇會兒的。”
她再要起來扶人的時候,沈羅眾才看到她穿高跟鞋的腳有點不利索。
想要問她,又及時止住了。倒是南太太反過來歉仄地問慄小姐要不要緊,她知道,是南城剛才撞得那一下。
最後,沈羅眾喊了馮鏡衡出來,慄清圓堅持聲明沒事,還轉著腳踝給他們看。說就是不小心崴了下,回去噴點藥就好了。
馮鏡衡鬧不明白情況,他一時腦補,以為慄清圓挨那女人嗤了呢。面上不大爽,徑直問慄清圓,聽起來是質問,實則,在算賬,“怎麼回事啊,走路都走不好了,誰啊!”
慄清圓連忙拽住他的手,當著南太太的面又不好多說,人家也要臉面,那裡頭是真正的大佬局。慄清圓情急之下,拽著馮鏡衡,喊他名字,“你幫我去弄個冰袋好不好,我貼個膠布就好了。”
南太太聽著連忙想喊人去準備的。馮鏡衡說不用了,他自己來。隨即,一把抱起慄清圓,徑直往休息室去了。
*
軒窗步步錦紋的窗棂外頭,框住的正是庭院裡瀑香滿園的黃木香。
這個時候,還能開出這樣燦爛錦繡,暮春初夏才見到的花屬實少見。
慄清圓才挨到交椅上,就怪馮鏡衡,“你是不是喝多了,剛才這麼急的樣子,鬧得人家南太太好下不來臺呀。”
馮鏡衡抄起座機給他們當值經理打電話,點明他要什麼。
撂回聽筒才回頭跟慄清圓說話,“你沒事去和她私聯什麼,能聊到一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