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叫芳歲的女孩子,大學畢業的樣子,一身學院風的短裙套裝,明眸善睞,一笑,彎彎的眼睛,手捧著束沒有任何花哨裝束的狐尾百合。
朱青率先出聲,“慄小姐,你怎麼會在這裡?”
慄清圓著實被問住了,她該如何解釋她在這裡的理由。
袁芳歲父母回了寧波祭祖,她今天約了朱青一齊來逛街,才吃過中午飯,朱青邀請芳歲參加下午的太太茶歇。正好在裡仁路,朱青說來這裡歇歇腳。
袁芳歲知道這裡是馮家的租賃產業,既然是馮伯伯的,自然他們兩個兒子都有份。她是知道馮鏡衡一有喪事去奔,二有外差要出,肯定不會在這裡。
但是朱青開了門,發現裡頭有個一襲長裙的女生,年紀與袁芳歲相仿,該是比她還要大幾歲。中等個頭,卻出挑的長相。文而不弱的秀氣,眉眼嫵而不媚,卻是舒展的從容與知性。
隻聽這位慄小姐說:“哦。我幫馮鏡衡辦點事。”正巧,廚房裡出來個十四五歲的男孩子。
朱青知道老二和名畫家相交的事,也知道對方有私生子的事。但一時並沒有把眼前的男孩跟汪某人聯系到一塊去,半大的孩子,即便同處一室,也沒人往不好的方面想。汪春申這事,事關馮家的利益與人脈,朱青自然不會輕易跟袁家說,由著袁芳歲去糊塗才好呢。
朱青對袁家並不熱絡。但是公公與袁父有政商合作的項目往來,婆婆也一味屬意袁家,袁芳歲更是一門心思地仗著父母的庇佑,想跟朱青來往,恨不得現在就以妯娌相稱呢。
朱青知道老二瘋,但是沒想到他這麼瘋。裡仁路這邊是公公的產業,公公嚴令過這裡不許他們兄弟來往女人,這些年,這條規矩基本上也就是為他老二立的。
老二跟這位慄小姐的事,上回,馮紀衡回去就跟朱青透過風,要她別管,更不要在婆婆面前多提一嘴。
現在老馮知道,也都當不知道。且由著他一時新鮮,沒準過陣子就拋到腦後了。你去貿貿然在我媽面前說道什麼,一來佔不到我媽半分便宜,還會惹毛了老二。
他會上連我都跟著開交了。咱家這個老二啊,誰家女兒攤上他,都是個苦海無邊。
朱青確實感覺到了小叔子的生分。他一向待兩個孩子好到視如己出的。這陣子,無論怎麼喊他過去吃飯還是喝茶,他都淡淡地推脫。
這才,朱青在家裡黑不提白不提。但是袁家上趕著來攀交她,她也不能把人給轟出去啊。
沒成想,擠兌成眼前這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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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較之下,朱青私心還是覺得芳歲好相處些,她人簡單,嘴巴也甜。年紀小,心思單純些,即便和老二一體,也撺掇不出個什麼來。
慄小姐初印象就四平八穩,不顯山不露水。但是,能讓老二這麼上頭,甚至小紅樓就任由她出入自由。可見,冰山之下的熱烈。
慄小姐這麼說,朱青也就這麼聽了。裝糊塗不知道也不追問,任由這兩個女生互相打量著。她僅僅介紹了下,說慄小姐是家寧兩個孩子鬧出走,慄爸爸給揀著了才認識的。一碼歸一碼,朱青依舊問候了下慄小姐的父母。
另一頭,介紹芳歲,便說是她公婆的老結交,袁家。正巧袁家父母去了寧波。他們也才吊唁回頭的,“家裡一大攤子事,兩個孩子嘛還有課上,我們就昨天去了趟又回來了。如果多停一天,該是就碰上你爸爸媽媽的。家家奶奶這陣子身體也不好,還要在虞家住這幾天的。到時候老二去接,連同你爸爸媽媽一起接回來。”一開始,都以為朱青在跟慄小姐說話,聽到後半截,才道是跟袁芳歲說的。
袁芳歲且笑著回:“我爸應該停不了幾天的,他回來還有工作要忙的。倒是可以請馮鏡衡給我媽一道捎回來呢。”
朱青點頭,繼續家常的口吻,要芳歲直接跟老二說呢。他一準答應。
實則,作大嫂的太了解小叔子了,公公這樣說一不二的大家長都摁不住幺兒呢,何況外人,朱青甚至都能腦補出小叔子那愛答不理的臭臉了。
慄清圓聽她們如此話家常,並沒有被孤立的覺悟。隻跟馮太太微微頷首,說她後頭還有事,就先告辭了。
她走之前,循例去看了下七七。七七聽到她的聲音,幹脆從貓洞門裡鑽出來,親昵地朝媽媽撒嬌的叫喚聲。
廊道那頭的袁芳歲看到這裡養了隻貓,稀奇極了,便問朱青,“啊,馮鏡衡還養貓的啊!”
朱青比任何人都糊塗。
老二抱家寧兩個,小毛頭的指甲長了點都被他嫌棄的。更何況這些皮毛動物。從前公公要在家裡花園裡養隻德牧看門戶,就是因為馮鏡衡嫌棄,說不如多裝幾個探頭更有安保性。
公公要老二承認,你說怕狗我就不養。
馮鏡衡嘴硬,你養你的,我不回來就可以了。我怕踩到臭狗屎。
公婆這才作罷的。
家裡都知道,就是老二不愛這些。
袁芳歲走過來要摸貓的,慄清圓不作痕跡地把七七抱在了臂彎裡。
前者狐疑之後,試著問後者,“這是你的貓?”
慄清圓冷冷淡淡,她可以沒立場解釋關系,但是七七的所有權,她覺得毋庸置疑,“是的。”
“好漂亮的三花。”
“謝謝。”
袁芳歲不禁目光從貓咪的身上投到慄小姐臉上,卻有點天真爛漫的排斥氣場。
慄清圓對於今天這場會面突然覺得索然無味,她很清楚對方和馮鏡衡沒有關系。但是就是這種暗流湧動的機鋒,讓她很不舒坦。甚至,她想到孔穎昨晚說的壞徵兆其四,會女人第六感尤為準確且排他,俗稱的吃醋。
她下意識拒絕這樣斤斤計較的行為。把貓抱回房間裡去。
隨即,自覺打擾的口吻,把這裡交還給馮太太。
慄清圓和盛稀預備離開的時候,見到袁小姐把手裡那束狐尾百合找了個花瓶插起來了。
新鮮的切花,瞬間彌漫開馥鬱的香氣。
慄清圓都已經走出大門外了,後面跟著的盛稀不時開口提醒她,“貓不能聞百合的,你知道吧!”
走在前頭的人這才恍然大悟,她一面跟自己生氣,一面又棘手起來。
盛稀見她愁眉不展的樣子,幹脆試著建議她,“等她們走了,扔掉就可以了。”
慄清圓仿佛聽到了個餿主意。
沒幾分鍾,屋裡的人見慄小姐去而復返。
朱青從酒窖裡拿出一瓶紅酒給芳歲,慄小姐徑直去把她的貓抱到院子裡去了,由著貓自個兒溜達。她頭回主動跟朱青攀談起來,說馮鏡衡託她點事,她要在這裡停留會兒,幫這個孩子面試個家庭老師。會不會影響到馮太太?
朱青愣了會兒神,隨即,慢怠地搖搖頭。口裡客套,你忙你的。
慄清圓領著那個穿白衫的男孩子去外面庭院石榴樹邊的遮陽傘下坐著,外面有風但也熱得人蒸騰。
盛稀坐的那張椅子,老半天了還熱辣辣的。他不禁問陽傘下還有心思開筆電忙工作的人,“你非得坐外面嗎?”
目光在筆電屏幕上一目十行的人,催他,“快點,選你中意的,我幫你面試;還有,你能喝咖啡吧,我請你喝,你去買,好吧。順便請裡面的兩位。”
盛稀老實交代,他並不太會點咖啡。
慄清圓鎮靜教他,有什麼不會,說清你要買的,然後給錢,就這麼簡單。說著,她從包裡翻出個便籤,一面寫給他,她要的和她幫他斟酌的,並要他去問裡面兩位女士,她們要喝什麼你買什麼。
再跟他要微信,兩人互加後,把請客的錢轉給了他。
盛稀等她全安排好了,從椅子上起身,最後,才問了句,“我還不知道怎麼稱呼你?”
慄清圓在微信上把她的名字發過去了。
於是,盛稀真的去幫慄清圓跑腿了。
他人生頭一回去買咖啡,很順利,等他再折回來,喝他的戰利品,真真涼到心坎裡去了。
這天下午,馮太太和袁小姐沒有坐多久就走了。
慄清圓卻是正經地幫盛稀面試完一個輔導老師,對方跟她還是大學校友。
簡歷裡的這幾位原本就是馮鏡衡人脈推出來的,人家這樣級別的老師能親自過來面試並看看教的學生,全是看在“家長”是馮先生的面子上。
所以,不等杭天去電查點盛稀人在哪呢,馮鏡衡那頭已經接到消息了。
馮鏡衡先是一通電話給杭天罵到狗血淋頭,幹什麼吃的,我說的話是什麼老毛子話你聽不懂是不是,我要那小子拿到簡歷就麻溜滾。誰要她給他面試的!誰要的!
杭天也想問老板,對啊,誰要的!你問我,我問誰啊!當然是你的慄小姐自作主張了啊。
於是,馮鏡衡順利發完這頭茬火,才掉頭回去找正主。
慄清圓手機正在通話中,馮鏡衡打不進去,幹脆給盛稀打了。
盛稀秒接,隻聽到馮先生劈頭蓋臉問:“面試怎麼回事?臭小子,你不聽話,信不信我分分鍾給你打回原籍去。”
盛稀據實以告,“是慄小姐自己要幫我面試的。”
“她為什麼幫你,你跟她說了什麼?”
“我沒說什麼,因為我們到了沒多久。您大嫂帶著一個女生過來了。”
馮鏡衡緊跟著發難的問:“誰?你跟誰‘我們’。”
“不認識。”盛稀說完他想說的,隨即,轉移話題,告訴馮先生,“慄小姐在講電話。”
馮鏡衡罵人,“我知道。所以你還待在那裡幹什麼!麻溜走,聽到沒。小狗子,我再聲明一下啊,你不聽話,我是不會管你的,一旦我給你父親打回頭,你一分錢也得不到他的。聽明白了麼,所以,在我這,隻有聽話一個規矩。”
慄清圓跟師兄通完一通不算短的對接電話,她去洗手間洗了把臉。盛稀走了,她正巧把罩在外面的防曬衫脫了,臉連同脖頸,今天都曬得紅紅的,慄清圓氣得不輕。
馮太太她們走了,她並沒有把人家的花扔掉,而是搬到了馮鏡衡的書房去。由著人家的心意在他的私人天地裡添香去罷。
收拾停當後,慄清圓要走了。手機來電,沒等到她要去接,對方又陡然掛掉了。
換視頻通話進來。
慄清圓接通的時候,面上洗去了一層淡妝,露出的額臉泛著緋紅的痕跡,她上回被迫曬這麼重還是大學軍訓那會兒。
馮鏡衡則是一臉四季都恆溫的暢快。什麼東西掉地上了,他彎腰去撿,隨即,從會議桌上下來,他一面走,一面有人喊他,二子,晚上你去嗎?
馮鏡衡答復老鄔,“不去了,你應付吧,我晚上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