慄清圓越戰越勇,她不越界盤問他,某人倒是為所欲為且渾然不自省了。
慄.:他沒給我灌輸多少錯誤思想,他也沒這個本事灌輸到我。否則也不會成為前度了。你呢,馮先生的前度們呢?我想應該也都跟我一樣吧。
馮鏡衡啞火掉了,即刻推脫要上飛機了,忙,回聊。
慄清圓哼一聲,收起手機。不自覺地嘆道,別說,難怪某人隨時隨地愛發性情瘋呢,這種不爽就叫出來的感覺真不錯!
她從車裡下來,一路走到小紅樓東面的院門,一株高而闊的香樟樹下,同樣的地方,那個男生幾乎看不出區別的穿著,來回在厚而涼的陰影下踱著步。
他耳上戴著的還是有線的耳機,一偏頭,看見有人過來,頓住腳步,也第一時間摘掉了耳機。不遠不近的距離,少年誠懇的樣子猶如紳士摘帽的禮儀。
慄清圓今天心情不錯,出門前特地選了套露膚度算是比較高的連衣裙。
鬱金香的碎花底,V領,無袖的長裙。為了防曬,還是套了件對襟的薄衫外套。
她幾步路過來,已經染了一層汗了。隨即,很是隨和地走過去朝久等的少年問:“等很久了?”
對方愣了愣,搖搖頭,並沒有說話。
慄清圓把馮鏡衡的安排跟他說了,也請他一起進去。她走到門口,很是熟絡地輸入密碼解鎖的時候,想起什麼,偏頭來問跟在後面的人,“你叫什麼名字,上回沒聽清。”
她微微甩頭的時候,長發撩動一陣玫瑰與甜姜的香氣。
少年解惑,“盛稀,繁盛的盛,稀少的稀。”
慄清圓不禁復述這兩個字。然而,她的解讀卻另闢蹊徑,“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第36章
◎“兩個小時後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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慄清圓順利在馮鏡衡書房拿到那份文件夾的時候,又一次看到了牆上那幅工筆的朱竹。
畫得真心精湛的好,再從樓下那個叫盛稀的少年面孔也可以捕捉到這位大名鼎鼎的汪春申年少風華時該是多麼的風流倜儻。
小舅那裡絲毫汪的痕跡都沒有了。慄清圓隻記得小時候不小心碰開了小舅的電腦,郵箱裡滿是英文的信件。她那會兒一知半解得很,但是因此小舅大發雷霆,怪圓圓不問自取的教養,很不像話。
慄清圓嚇得哭回家,和小舅冷戰了許久。
甥舅再和好的時候,向宗一個人坐在陽臺上抽煙,盛夏天的黃昏,驟起暴風雨,刮得一整個屋子並陽臺上花草都在獵獵地響,滿磚地的狼藉花瓣雨。
那是慄清圓頭回生出那種風雨飄搖與岿然不動互相瓜葛著的安全感。這也是多年以後,她陪著客戶一眼相中那套房子的緣故。
直到今天,她才明白,那天那個黃昏,風雨如晦裡,叫圓圓有安全感的從來不是那間堅固的房子,而是孤寂落索枯坐在那裡的小舅。向宗夾著手裡早已被澆滅的煙,獵獵的風號裡,朝圓圓,“我在這裡,怕什麼。”
圓圓問過小舅,“你一直在寫信給誰呢?”
“你見過他,汪春申。他還抱過你。”
“是小舅很好的朋友?”
“也許是,也許不是。”
圓圓不懂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是朋友的話,就不要給他寫了啊。”
後面小舅的形容在慄清圓的記憶裡就是模糊的了,她僅僅記得小舅故友的名字,僅僅記得媽媽伏在小舅的遺體上哭著喊阿弟睜開眼,說都怪她,也許她不反對他,也許她不逼著他成個家。你會放下的,你會試著去愛別人。你不會心枯了一般地等一個人。
彼時的慄清圓已經懵懵懂懂理解些男女之事了。可她清楚地明白,媽媽說的那個人為世俗所不容。
慄清圓把文件夾拿下來,親自遞到盛稀的手上時,她心裡描摹著小舅那個故人,徒然心裡倒塌般的念頭,明白了小舅那句:也許是,也許不是。
她始終堅信,小舅那樣性情的人,或許早就悟明白了:也許,他隻到不愛我為止。
“馮鏡衡說了,簡歷裡,你自己挑一個。開學在即,惡補唯有刷題這一個捷徑。所以輔導總歸是次要的,積累的東西,想要速成到時候隻會捉襟見肘的更厲害。”
盛稀接過文件夾,悄然地翻開看了幾頁,隨即抬起眼眸,心無旁騖地朝她說:“這是馮先生原話嗎?”
“什麼?”
少年搖搖頭,隨即苦笑了聲,“我想馮先生應該隻有前面一句。後面是……您的建議?”
慄清圓不置可否的冷靜。
少年拿到馮先生的安排,本該依照他助手電話裡的要求,即刻離開的。
然而,他都走到門口了,轉過身來,從頭到腳,一窮二白。他沒有選擇,眼前人是他唯一的生機,“我能求您一件事嗎?”
“求我?”
“您能說服馮先生叫他帶我見一面我父親嗎?”
慄清圓仿佛聽到了個天大的笑話,她自己都見不著呢,她還怎麼去說服他口裡的馮某人。“我不能,我說服不了的。”
盛稀有些失落地站在原地。更多的是不相信,仿佛他鼓足的勇氣,被對面的人全不在意的扔到地上去。
他適時的沉默,反倒是叫慄清圓難作起來。她再次試著笑著解釋,“馮鏡衡這個人很偏執的,我確實說服不了他。你們的事,他也並沒有告訴我,我不知道,我今天隻是幫你轉達一下。”
“可是馮先生說了,你是他的女朋友。”盛稀撒謊了,明明馮鏡衡次次聯絡他,要麼通過律師,要麼通過他助手。
對面的女人,一時凝噎的表情。盛稀猜不準她的年紀,但總歸有著年輕姣好的容顏,以及她是馮先生身邊唯一不那麼盛氣凌人的。盛稀說不明白這種感覺,好像眼前一把無頭無尾的青雲階梯,他仰著頭,唯一能真切看清楚形容與聲音,且是真實熱絡的,便是這個眼前人。她問了他的名字,卻沒有告訴她自己的。
慄清圓想要撇清的,可是,好像也沒有必要在一個孩子面前解釋正名什麼。沉寂了會兒,反問他,“你知道你父親閉關避世嗎?”
盛稀點點頭。
“那你要見他是為了?”
“我從來沒有見過他。”提及這一句的時候,慄清圓仿佛看到了他捧出一口熱騰騰的心。
片刻,盛稀低垂的腦袋抬起來,卻是看著旁的地方,並沒有與慄清圓對視,甚至是失焦的,浮遊的,連同他的靈魂。
“這麼多年,他資助著我和外公外婆,卻始終不願見我。現在隻剩我一個了,他依舊不放心我,連同他的遺囑遺產什麼的,都要經過馮先生。我像一個附件,被他打包轉交,我就是不懂,可是我又無能地不敢拒絕,就像馮先生說的那樣,我不是個讀書的料,但是現階段,他隻能安排我去讀書。”
慄清圓聽後,怔了許久。她甚至生出了些審視心,也許他正如馮鏡衡說的那樣英語一塌糊塗,但是少年的表達陳述能力卻很好。她也相信,這些是他的肺腑之言。
說話間,慄清圓在路上買的網上訂單送達了。
好幾大袋子,她去開門拿進來的時候,有兩箱純淨水太重了,她分批往廚房拿的時候,盛稀局促了會兒,終究彎腰來幫她了。
慄清圓見狀,沒有從他手裡接過來,隻得指指位置,叫他擱在那裡,然而,她口裡依舊撇清,“我真的幫不了你什麼啊。馮鏡衡有句話是對的,你現階段隻有讀書一條路。”
少年擱下東西,也不洗手,垂在運動褲的兩邊揩了揩。有著與年紀相符的青澀與耿直,“不要緊,你不幫我,我也會幫你搬的。”
慄清圓不禁笑一聲,“為什麼?”
“因為女的搬不動。”
這讓慄清圓想起第一次見馮鏡衡,他那句,愛護婦女兒童,人人有責。
慄清圓把買的東西一一分門歸類地擱進冰箱裡,也拿了瓶水給盛稀,作為報酬。
她歸置的時候,並沒有請他走,喝水的少年也沒有自覺告辭。
於是,慄清圓便順口問了下他期末的成績,得知他報的分數,慄清圓真的毫不掩飾她的失望。
“你這樣去師大附中或者外國語,是鐵定跟不上的。”
盛稀誠實以道:“我並沒有想去。是馮先生硬要塞我去。”
慄清圓笑了笑,她想起他那天說的鍍金門閥的說辭了。隨即,盛稀再次出聲,“如果見我父親很為難的話,能不能眼前擇校的事,幫我跟馮先生說一下。我並不想去師大附中或者外國語。”
慄清圓試圖跟他說明白一個道理,“你如果絲毫不想學,那麼去哪個學校都是一樣的。倒不如聽他的,混個門檻文憑。”
“我想自己考美專。”
“那麼這話為什麼不跟馮鏡衡說呢?”
“他說一切都是我父親安排的,他並不希望我涉及他這一行。”
慄清圓某一瞬看到了東亞家庭父權腐朽的一貌,又不禁記起一部國劇裡的臺詞,大意就是,骨子裡的東西,拗不過命。
慄清圓把一盒無菌雞蛋大頭朝上地分裝到冰箱的儲蛋格上,她明明說的是再尋常客觀的旁觀者言,“學什麼可以再商量,這是你自己的人生,當然得由自己決定。但是無論你想學什麼,文化課拖後腿都是沒有用的。”
“我知道。我一定抓緊追上來。你是答應幫我說了!”
慄清圓揀雞蛋的手定了定,人從雙開門櫃裡貓出來,“我,沒有答應啊。”
“你剛才說的,人生得由自己決定。”
“我是這麼說,可是,我並沒有……”
廚房裡,兩個人一時雞同鴨講著。大門門鎖忽地一記解鎖的動靜,慄清圓聽著,心上一跳,以為是某人回來了。她還心想著,你總算回來了,眼前就有個棘手的客人……
結果,跑出去,門口左右站著兩位女士。
一時間,裡外三個女人,成三角穩定的尷尬。
朱青身邊領著個比她年輕不少的女孩子,兩個人並不算多親昵,她喚著對方,“芳歲,先在這裡歇歇吧。我去找你要的那瓶酒。”
廚房裡貿然走出個人,著實嚇到朱青了。
她看清來人,更是不可思議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