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會議室的冷光裡走出來,一陣明昧交替後,慄清圓重新看清他的臉。
馮鏡衡率先發問:“怎麼了,臉紅紅的?”
慄清圓不理會這個,隻回應他,“你如果是來興師問罪盛稀的事,嗯,我幫他面試了,也定好宋老師了。”
“為什麼?”
“沒為什麼,就是看他孤零零一個,幫他參詳一下。”
馮鏡衡是要怪她來著,隻是一通火朝杭天吵吵完,又被她冷了半個小時,早燒不起來。再看她整個人像被曬著似的,穿的衣服他看不見全貌,隻看到頭到肩,很抱歉,他隻覺得她今天穿少了,他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她鎖骨和說話起伏的動靜……
馮鏡衡有必要提醒她,“他父親不是什麼好人,你想想你小舅,也不該管他爺倆的闲事。”
慄清圓嗯一聲,受教的口吻,“我就是想過才這麼做的。盛稀本質不壞,倒是你們,一個個仗著父權,明面在管,其實什麼都沒有管。”
馮鏡衡切一聲,“怎麼又罵到我頭上來了。他怎麼本質就不壞了,你從哪得來的結論。”
慄清圓心情不好,不想和他浪費熱氣,擺出一副非冷暴力不合作的態度,“就當我今天多管闲事了吧。我隻是清楚我小舅的為人,即便汪春申怎麼樣,哪天他的兒子到了他的門下,他也不會當真不管他的學生的。就這麼簡單。”
“你遇上我大嫂了,今天?”馮鏡衡突然發問。
慄清圓不知道他從哪裡知道的,或者幹脆是他大嫂告訴他的,都無所謂。她不想多聊這些,隻說她要回去了。
馮鏡衡也不再追問,而是告訴她一個眼前事實,“嗯,你先別忙著回去,想好吃什麼,等我到了,當面告訴我今天發生什麼了,以至於這麼氣呼呼的。”
慄清圓聽清他的話,眉頭微皺,沒來得及反駁。
馮鏡衡很知道怎麼堵她,“我跟你說啊,我計劃是下周五才回去的。我這臨時翹班回去,在我老頭那裡是很沒出息的事。老頭最見不得正事在前,家裡一點風吹草動就被拖後腿的男人。他那個騷包的私人飛機,並沒人稀罕搭他的,你用他一回,回頭得給他賣命十回。我今天忽悠他,我要回去拿個印章,要他捎我一程,老頭這才罵罵咧咧答應我。他半個小時後就在我頭頂上了,你要是不聽話叫我回去撲了空,你信不信,我去你家要人。”
慄清圓氣得張嘴就罵人,“馮鏡衡,你神經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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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鏡頭那頭笑一聲,“你乖乖待著,我就不會發病了。”
慄清圓適時的沉默,有人很滿意。馮鏡衡伸手,食指在鏡頭的臉頰上輕輕一彈,當她答應了,“兩個小時後見。”
第37章
◎“一會兒”◎
集團大樓頂樓的停機坪上,馮釗明父子先後從飛機上下來。
舅兄去了,馮釗明原本該在虞家多停幾天的。隻是家裡也有事等著他,馮釗明安排了妻子在娘家住一陣,也主張妻子把寡嫂帶回來散散心。就是為了大舅兄這一去,兒女四個恨不得爭得頭掉。虞舅母沒讀多少書,性子多少有點軟,又老思想,明明遺產都是老虞生前細分好的,就這樣,老虞去之前,虞舅母還哭著想丈夫留幾句話給兩個兒子,盼著他們子孫昌盛。
為此,兩個女兒曉得了,靈堂前火並的架勢。說別以為父親這遺產多公平,自己的媽她頭一個沒想著公平。
馮釗明即便再有頭有臉,也沒參與舅兄家的家務事。隻恨這子女養到最後全是債,也看明白了,即便你一碗水端得平平的,有心之人他總有微詞。
從頂樓下來,老頭頭一個拿老二開刀,“你就這麼一個舅舅,老話說得好,長兄如父。你媽那頭的親兄弟,我也不指望你當真掉什麼眼淚還是茶飯不思,但總歸傳統的重孝你給我警醒著點。”
馮鏡衡不懂,雙手背在身後,他比老頭還要高一頭,微微歪頭來,“我警醒什麼啊?”
馮釗明既了解男人,也了解他的兩個兒子。“你這披星戴月插翅膀飛回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得什麼心思。狗小子,你學點好,你舅舅同我和你媽沒什麼區別啊,頭七重孝裡,你給我折騰出點什麼來,你看看我當年鞭你的那些功夫有沒有減。”
馮鏡衡不禁笑話老頭,“你說呢,你早退步了,馮董。”
就著話茬,馮鏡衡提前跟老頭要個財產變更,“裡仁路那裡歸我了,這幾年原本也是我在給你繳費。我繼續繳,但是,你得公開說明一下,那裡以後就是我的了。”
老頭要變臉且罵人。
馮鏡衡毫釐不讓的態度,“這些年我做了多少,我得了多少,我不要旁人懂。我甚至不要你和我媽懂,因為我得我該得的。兄弟兩個,為了點婆婆媽媽不成文的事鬧得撕破臉,我想這不是你想要看到的。我也不止一次跟我那些狐朋狗友吹噓過,我和老大兩個加起來也玩不過老頭的。所以我不急,我知道你自有安排。但是我這個人什麼脾氣,老頭你也懂。我一不嫉賢二不妒能,三不稀罕去招惹誰,但是他明明知道我馮鏡衡三個字怎麼寫,還得不信這個邪,那就別怪我了。”
老馮聽出來點機鋒,“這是在說誰呢。你大嫂?她就那麼個人,嘴隨心眼,說說罷了,大事利益上不錯就由她去吧。你清楚更好,我不指望你們兄弟倆將來共一個鍋裡吃飯。各掃門前雪最好。”
馮鏡衡懶得再咧咧,父子倆告辭前,他再強調一句,“裡仁路我跟你說過了,你改天正式知會大哥。這是我的通知,不是商量。誰敢質疑那棟房產的分割不公,叫他來找我。我倒要看看這棟隻租不賣的房子,我能佔到什麼便宜。”
馮釗明眼見著又被老二繞進去了,臨了,才想起他的勒令叮囑,“你是不是回來看慄家那姑娘的,你給我警醒著點,你回頭又給人家弄分了,這恩人成仇人了。你也讓你媽多活幾年。”
“盼我點好行不行。沒事總想著別人分還是離的,是個什麼毛病!”
老頭還要再叮囑老二,袁家那裡你避著不來往可以,你可別給我把袁主任也得罪了。
馮鏡衡早逃之夭夭了。
*
慄清圓覺得她相信馮鏡衡說的兩個小時,就是個傻。
直到座鍾敲響七下,她都沒鬧明白,她為什麼真的留下來等他了。
脫下來的對襟衫被她投過水,洗了,都晾幹了。
慄清圓去院子裡收回自己的衣服,才聽到東面有車子嗚咽泊停的動靜。
馮鏡衡進院門的時候,正看到有人悶悶不樂地站在石榴樹下。
銅錢色的燈火裡,落單一個。
他莫名想起他二十歲那年撞見的那對從沈家飯店溜出來的男女。他父母當年聯手種下這株石榴樹,寓意就是多子多孫。
慄清圓一襲及踝的V領無袖肩帶長裙,裙子上的歪栽的鬱金香,一朵朵都仿佛訴說著主人的不如意。
她一面套外衫的兩隻袖口,一面瞥一眼晚歸的人。
馮鏡衡從臺級上走下來,走到石榴花下的人,看到她好像補過妝,霧面色,仍舊有今天好像出去勞作回來的痕跡。
於是,趕回來的人,頭一句便隻問最要緊的,“今天到底怎麼了?”
慄清圓一時沒說話,聞到他身上有熟悉的薄荷糖味道,更是有點生氣,好像她鄭重等來的隻會是玩世不恭。
她一時偏頭,馮鏡衡就來別正她的目光,嚴格要她看著他,不準逃。
“我回來就是聽你說的啊。把你的不如意,不痛快,通通說給我聽。不要緊,跟我說,不是什麼搬弄是非。這是傾訴,當我是你的垃圾桶。”
“……”
“你不說,我怎麼知道呢?又怎麼去給你討回來呢。”
慄清圓一聽眉毛皺起來了,她就怕這個。好像她多愛告狀似的,再說了,她又有什麼資格告什麼狀!
她一時沒說話,馮鏡衡便拖她進裡去。
回來的人,第一時間洗了把臉,也要拿冷毛巾來幫她擦。
慄清圓要躲,馮鏡衡幹脆拖她的兩隻手來給她擦了下。隨即,還是言歸正傳,偏要她說點什麼。斷定的口吻,“不然不會無緣無故的脾氣。更不會那麼莽的幫姓盛那小子面試。”
“嗯,不是無緣無故,是他幫我搬東西了。”
“搬什麼了?”
“純淨水。”
馮鏡衡這才知道,她給他把冰箱填得滿滿的。他來到廚房,從裡頭拿一瓶來喝,喝完不忘鄙夷她,“就搬了一箱水,就是好人了啊。”
“然後呢,然後我大嫂就進門了?”馮鏡衡幫她復盤的口吻,“於是,你就不知道該怎麼介紹自己了,對不對?”
他想也知道朱青身邊帶著的是誰,袁家。
慄清圓並不想站在這裡被他解剖一樣的審視,她才要走的,馮鏡衡扔開手裡的純淨水,隻拿手機在手上,他作翻通訊錄打電話的樣子。
慄清圓忙回頭,不禁問他,“你打給誰啊?”
“朱青啊。你不說,我就找她問問。”
慄清圓即刻來攔,按住他手裡的手機,這一刻,好像也無所謂了,她隻想跟他講清楚,貓和百合不能一起。
她並不能把他大嫂帶過來客人送的花,無來由地扔掉。
但是,她始終要跟馮鏡衡講清楚,貓不能聞百合,嚴重會死的。
馮鏡衡聽明白了兩點。他先盤問第一點,“沒有扔掉,那麼花呢?”
慄清圓有點小時候在小舅那裡做錯事不承認的心虛,馮鏡衡偏要問。她這才指指樓上,說給他搬到他書房裡去了。
馮鏡衡即刻身動,更不忘拽上她。
慄清圓幾乎是被馮鏡衡拎上去的,二人才到書房門口,一洞開,裡頭封閉空間即刻抖散開顧名思義的香氣,百年好合。
馮鏡衡開了燈,在東北角落的臺燈邊幾上看到了那瓶狐尾百合。隻見他,闊步走過去,一把抓起那一束鮮切的枝幹,斜切的幹條上還淋淋滴著水。隨即,馮鏡衡掀開一片窗簾布,推開氣窗,霍拉,手裡的一束花最後歸宿到了樓下草泥上。
始作俑者再情緒穩定地關窗,閉簾。一氣呵成,折返到裡頭洗手間洗了手。
重新踱步到慄清圓面前的時候,隻問她,“滿意嗎?”
慄清圓:……
馮鏡衡按部就班問她第二點,“所以,你是沒辦法那束百合,才折回來給盛稀面試的?”
啞口半天的人,終究得說點什麼,“一半一半吧。”被拆穿了也沒什麼要緊。反正她今天的臉皮已經被曬厚了。
馮鏡衡又氣又笑,“你跑回來就跑回來,你爭這口氣坐外面去幹嘛!”
“因為人家沒理我的樣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