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父母早已分開。為了上市一中的重高,慄清圓才又回到父親身邊生活。可能天底下,隻有她這一對父母離婚後沒有變成怨偶,而是凡事有商有量。向女士也說過,我除了和你爸性格不和不能做夫妻,原則上,你爸是再好不過一個男人了。
慄清圓兩頭接受的教育,父親:節制是安;事緩則圓。母親:這天底下你自己都不愛你自己了,那就等著被作踐吧。
她從小到大在同伴、同行眼裡,都是富足的、樂天的,足足有教養的。
今天,在這樣一個時興緊俏的飯店裡,她把吃在嘴裡的菜全吐回骨碟上。
這在不遠處鄰桌的客人看來,在邊上一絲不苟正裝等待為客人服務的侍者眼裡,都是驚悚的,難看死掉的。
慄清圓喝一口水漱口,並不看對面人,隻冷淡張口,“你如果對我還有起碼的尊重,就請你現在離開。對外也請幫忙正名,我們是和平分手。因為不怕你笑話,即便這一刻,我也心高氣傲難承認,我這麼多年掛在嘴邊賣弄的所謂男友,對我是最大的背刺!”最後一個尾音,慄清圓咬重了些,牽著她的聲調不自覺地揚高了。鄰桌一對情侶看笑話似地頻頻側目。
季成蹊下意識地驟了下眉。
慄清圓置若罔聞。他來之前,她不理智地點單那會兒,原本還想著這最後的晚餐,她幹脆報復他一下,多點些,甚至要了瓶價格不低的酒。然而,既定事實眼前,慄清圓隻想罵自己,幼稚,原來情感斷舍離上,她遠沒有她母親來得瀟灑利索。
她開那瓶白酒的時候,季成蹊看不下去了,起身要往她這邊來。慄清圓終究破防了,做了他平素最不喜歡的那種情緒很不穩定的人,“我叫你滾!你非要我把話說髒說臭才甘心嗎?”
站著的人被這樣陌生的慄清圓恫嚇住了。一半周遭目光,一半醫院臨時來電,終究,他離開了。離開的很“不得已”,他說他們先冷靜一下,晚點,他再給她電話。
慄清圓連吞兩口白酒,嗆得涕淚全下。
一瞬的腦子混沌,如同當頭棒喝:其實,也許從很早開始,他這樣理所當然地拋下她去時,他們之間那所謂的愛情已經死了……
師大附中那年新生入學典禮上,季成蹊作為高三優秀學生代表上臺發言。慄清圓淹沒在那成千上百的隊伍裡,她連他樣子都沒認真看清楚,隻在周遭女生雀躍的私語裡聽明白了,臺上這位是他們師附中初中部、高中部無不認可的校草。
慄清圓高一的班主任是季成蹊的堂哥,學校籃球場上經常看到這對堂兄弟趁著周六沒課的時候一起打球。某天,季老師他們在小賣部遇到了慄清圓,他要請慄清圓吃冷飲,慄同學避之不及地搖頭。季老師堅持,說因為他好幾次自習課上批試卷就近原則、順走了坐第一排慄同學的紅筆,當事人都甘願吃啞巴虧。
那天,老班當真請慄同學吃了個甜筒。再和善可親地問他的學生來買什麼的,慄同學一手握著那個補償的甜筒,一手攤開她掌心很是棘手的紅筆。
邊上的季成蹊笑歪了身。他後來一直說慄清圓是個冷面笑匠,看似不聲不響的,實則很會放冷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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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務生過來遞已經結過賬的小票,還捧過來一盒慄子奶油蛋糕。自然是季成蹊買過來的。
他和慄清圓在一起後,一直有在買這款,理由無他,這款蛋糕裡有“慄清圓”——
他正式跟她告白那天,秋後微雨,連腳下的草地都是松軟的。慄清圓正好買了一袋糖炒慄子,他送她回家。二人一路從地鐵到公交,說了許多,最後她家門口,季成蹊湊過來,慄清圓局促得很,那什麼,手足無措之後,推脫吃了慄子嘴巴幹……
“不要緊,我喜歡吃慄子。”
桌子上滿當當,慄清圓心裡空落落。後知後覺,她已經分不清,他這樣的細節是出於心意,還是僅僅因為便利。
無論哪一種,她都是失望的。
前者濫情,後者薄情。
終究,她站起身就走。棄一桌的鋪張浪費不顧。
服務生追過來提醒客人還有煙酒沒有拿走,已經看不到人影了。
她從飯店正門出來,因著門口正巧有一行人在作宴後別,慄清圓避讓的本能就從北面臺階下去了。一路武康石鋪地,道寬且直。裡仁路她不是沒有來過,這裡一應四通八達,沒有個人房屋產權,卻不乏非富即貴的在此處招攬、別居。
沿著闊道一路往北,她好像是在月季園那裡有點走偏的。等她發現腳下不再是武康石的闊道,而是一徑鵝卵石及碎瓦片斜砌的小路,小路再裡些便是一處遊泳池。
慄清圓自然知道這是私人地盤,隻是她意氣用事急吞了兩杯白酒,此刻正值燒心上頭。昏昏沉沉,心裡懊糟難抒。她隻想借陽傘下的白色塑膠椅子坐會兒,醒酒也作獨處。
手機嗡嗡響了兩次,她都沒有回應。
從前她和季成蹊起爭執,他向來不輕易低頭。他認為冷處理是最理智的清醒。慄清圓很想問他,那麼這一刻你在做什麼,心虛嗎?
建設一旦生根,被迫清醒的人,胃裡更是翻江倒海。
她有點想吐,52度的白酒鬧的。才想自覺離去時,這一處僻靜裡,聽到幾聲羸弱的貓叫,隨即,“咚”地一聲有什麼掉進水裡去。
慄清圓就站在那雲石路燈的光圈下,水裡有個黑黢黢小點,不注意看,隻當飄著個死老鼠。
原則上,她並不是個多熱愛動物的人,尤其父母兩頭都有潔癖,向項女士嚴重些,她動物皮毛過敏。好友孔穎有隻藍色英短,偶爾出差,孔母又忙不過來的時候,想交給清圓照顧幾天,她都不敢。一是孔穎之前那隻貓因為和媽媽吵架,貓應激了,第二天莫名死了,給孔穎的打擊不小,慄清圓怕給照顧不好;二是怕身上沾到貓毛去向女士那害她中招。
喝了酒,她思考的時間很短。松松散散、浮想連篇,終究脫了高跟鞋,下水救這隻失足的貓。
她涉水過去託在手裡才知道它有多小。
沒多久,就有了泳池岸上的那一幕。
貓咪嗆了水。慄清圓蹲在那裡,手足無措,正想著爸爸教的那些急救措施對貓該怎麼實施。突然,頭頂上有一截幹淨松軟的毛巾傾蓋過來。
她本能地裹緊自己並懷裡的小貓。“謝謝。”仰頭朝身邊的人。
對方已經仁至義盡。隻順便提醒過來送毛巾的那人,把池子邊上拖幹淨,別又有人掉下去。
最後,他走之前,玩笑口吻地問毛巾裡的人,“你是沈家飯店的客人?”
慄清圓客觀頷首。
對方聽清,再無旁話,隻是朝身邊人若有深意地笑半聲。像打賭贏了。
幾個男人插科打诨著意欲離開了,慄清圓忽而張口,“您好,我能借您的吹風機用一下嗎?”
泳池主人半回頭來,他們一行人,他居中也率先認領了這句話,“在和我說話?”
抱貓的女生泰然也坦蕩地點頭。
對方停頓了一秒,像是審視,但出口的話有點玩味,“吹你還是吹貓?”
慄清圓聽著略微不爽才想作罷的。對方再次啟口,聲音比先前一句端正了些,“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有吹風機給你?”
“因為這裡不可能隻租泳池給任何客人。”
作者有話要說:
1.年齡差四歲,圓26,馮30;2.救哥哥家孩子的不是女主,開篇有略微交代(是慄父),往後看就知道了。
第4章
冒失的女生話音將落,對面的一行人就看笑話般地出聲,“沒毛病。”
沈羅眾慣會做和事佬,跟著幫腔,“他逗人家小姑娘呢。我們馮鏡子你們還不知道,他不高興的事,是從來沒有半句問給你的。”
馮鏡衡對於狐朋狗友的知交口吻嗤之以鼻。幹脆推卸出去,“你這麼清楚,那就交給你吧,沈總。反正也該是你的活,以及泳池清潔過濾也給我善後好了。”
沈羅眾罵馮二敲竹槓,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我該你的了!我給你去找你們家孩子的時候,你可不是這個嘴臉啊。”
馮鏡衡總有說辭。他說,愛護婦女兒童,人人有責。
最後,泳池邊被落下的這個女生,也在大家公共秩序的愛護範疇內吧。馮鏡衡早領著一行人進他的別墅樓了,留沈羅眾善後。
“他就這麼個人。別見怪,隨我來吧。”
沈羅眾把慄清圓安置在別墅二樓一個客用盥洗間裡,慄清圓用毛巾小心翼翼裹著懷裡那隻小貓,邏輯清晰、認真歉仄地表示,她隻是想借吹風機替貓吹幹身上,打擾之處,實在抱歉了。
沈羅眾單手插袋,讓出盥洗間給她。也和顏悅色地盯著她,“不要緊。你是我的客人,自然客戶至上。”
慄清圓稍稍一愣,才明白,對方就是沈家飯店的老板。對方還要說什麼的,她第一時間開了吹風機,熱風鼓噪,話題就此收梢。
沈羅眾下樓來時,麻將桌上已經四方坐鎮起來。
先前過來送毛巾的飯店員工去而復返。因為她應沈總要求過來支援的時候,認出了那個落水的女生,就是在店裡落下個人物品的客人。
是一袋煙酒:
一條荷花煙,兩瓶五糧液。
價值不便宜,總歸物歸原主的好。
沈羅眾接了員工的匯報,點頭,說待會交還給客人。
沒能上場的他便在邊上相牌,一人看兩家。坐東朝西的馮鏡衡扣牌得很,每一張上手的牌章都是盲捻的。單吊一張,扣在煙盒上老半天了,老沈愣是沒猜出他吊哪張。
最後對家都胡了。老沈問他聽哪張啊,馮鏡衡隻把反扣的牌往洗牌桌裡推。他就這樣,不胡的牌,誰也別想看他的底。
麻將桌重新一副新牌翻上來的時候,馮鏡衡的手機響了。
他叫相牌的老沈幫他抓牌,自己出去接電話。
是醫院馮紀衡那頭。他們夫妻約好這周日,也就是後天,去一下那位慄醫生家。
馮紀衡這通電話,算是正經請老二陪著妻兒去一趟。
感謝是一層;主要這事鬧得社會新聞都驚動了,馮家到底是市面上有頭臉的,馮紀衡不想妻子自己去,顯得在馮家沒什麼份量似的。
老二聽後哂笑,“嗯,我就是你老頭說的那個秤砣。可有份量了。”
馮釗明當初給長子取名特地請得重熙寺的方丈大師批的。老大的紀衡,通衡紀,即北鬥星。
輪到老二,總歸還要行這個衡字輩啊。老頭也不高興再去一趟寺裡了,勞師動眾的,幹脆依樣畫葫蘆,通宵翻字典就取了個鏡衡。鏡與衡,則鏡子與秤。
那頭老大要他別貧。“總之,這事我就請你了。”
兄弟倆沒有外道。馮鏡衡坐在一樓偏廳的沙發椅上,一面滑火,一面點頭。煙著了,叼在嘴邊,他要大哥早點睡,意思是他應下了。
通話結束。馮鏡衡把剛才搜羅出來的火機重新扔回抽屜裡,砰地一聲闔上抽屜。
起身踱步回棋牌室,他拿在手上的煙盒,掉出一樣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