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你和我作對!」
少年倒在地上,仿佛死了一樣。
顧慮到會出人命,男子一揮手,便帶著嘍啰們撤出了巷子。
然而,他們一消失,少年隨即爬了起來。
他就像巷子裡的野貓,有一身堅硬的反骨,哪怕渾身是傷,看起來也不是好惹的。
小女孩碰巧看到了一切,不僅不怕,反而有些興奮。
「你是來這裡拉屎的嗎?」
「……」
少年在汙水旁撿了個煙頭抽著,也不理她。
小女孩見狀,將之前撿到的糖遞給了他,雖然有點舍不得,但她更嫌棄那上面的灰塵。
「給你。」
見他不接,她搖了搖頭,臉上透著不符合年齡的成熟。
「……要活下去啊。」
「哪怕像個畜生一樣。」
聞言,少年靜住了。
望著眼前這一幕,我汗毛有些倒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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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害怕,是直覺熟悉而古怪。
還沒來得及捕捉其中的蛛絲馬跡,我忽然想到了那個女人,連忙沿著巷子往前追。
不出所料,小路盡頭是一汪湖泊。
這裡,是地獄嗎?
眼前,正是無數次出現在噩夢中的場景。
25、
昏暗的天色下,一個女人正漸漸往湖中心走去。
一步又一步,全然不管走散的女兒。
直到衝上前的我,不顧一切地打破了這場平靜的死局:
「等等!」
在仿佛靜止的畫面中,女人緩緩站住了,兩隻眼睛遲鈍地投向我:
「……你,是誰?」
「你女兒……的朋友。」
「哦。」
反應了很久,她木訥地點了下頭。
見對方還打算往裡走,我大聲道:「你知不知道,你死以後,你的女兒會被他們虐待?」
「……」
「告訴你吧!哪怕並不缺錢,他們也不會給她吃,給她穿,他們生的孩子會把她當成畜生,壓著她的脖子騎大馬……」
女人終於停下了腳步。
她的神情很疑惑,好像忽然驚醒的夢中人。
「為什麼?」
「因為你已經死了!」
我閉了閉眼,壓下喉頭的哽咽:「沒人會顧慮一個死人的感受,想想你的女兒……她真的很可憐!」
女人愣了愣,忽然落淚了。
「可我真的好累,好累啊!」
她在真心實意地感到抱歉。
然而陷入那個人精心布置的深淵後,卻如被煮死的青蛙,再也無力掙扎出來!
瞧她哭得傷心,我冷冷道:「作為一個母親,你沒有道德。」
「……什麼?」
「在生育之前,你本應該給孩子挑一個好父親,這是最起碼的子宮道德……而你呢?給她挑的什麼爹?」
「……」
我狠狠道:「所以你必須負責,負責給她挑一個好父親!」
被我這聞所未聞的理論震驚了,女人一時忘記了哭泣:「可男人都是一樣的!」
我搖頭:「人和人永遠都不一樣。」
「壞的伴侶毀了你,好的伴侶卻會成就你。」
「……」
望著她滿是淚水的面龐,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最壞的情況,也不過是一個人過,不是嗎?」
「想想你單身的時候,是多麼自由和快樂!」
女人愣愣地看著我,仿佛在我臉上發現了另一個人的影子:「你是……」
話音未落,之前亂跑的小女孩已經跳進了湖裡。
「哇!湖水好冷!」
女人見狀,吃了一驚:「快上去!」
她幾乎是立即恢復了理智,剛要斥責幾句,小女孩已經指著天空對她笑了。
「媽媽你看!」
「好漂亮的晚霞啊!」
26、
女人最終放棄了自殺,帶著孩子漸漸離去。
我看著頭頂的晚霞,忍不住喃喃自語:「如果地獄有十八層,那人間,一定是第十九層吧。」
回應我的,是一道縹緲的聲音:
「有道理。」
我回頭,驚喜發現……
那居然是失蹤已久的閻羅惜!
隻是他此刻看起來很透明,似乎隨時會消失,我有些忐忑:「你怎麼了?」
「剛剛壓制了他,有些吃力。」
「他?」
「你可以認為他是薄夜,是林辰,也是那個拐賣婦女的男人。」閻羅惜耐心地解釋:「『它』是系統,也是所有世界男主意志的集合體。」
「原來是這樣。」
說話間,我試圖碰一碰對方的肩。
下一刻,卻毫無窒礙地穿了過去。
並沒有責怪我冒失的舉動,對方指了指天邊流淌的晚霞。
「走啊,一起看夕陽。」
說著,一隻凝實的手掌伸到了我面前。
此刻已近黃昏,夕陽盤踞在雲霧後,正迸射出一條條絳紅色霞彩,被光暈浸透的雲團宛如廣袤大海中的遊魚,翻滾著金色的粼光。
這人間瑰色,怎不叫人貪戀?
我也無法拒絕這種浪漫,隻能被眼前的人拉著,漸漸走向未知的深處。
「你在這些世界裡,已經很久了嗎?」
「是啊。」
「從沒想過離開?」
此刻,身邊人的側臉很精靈,被陽光鑲嵌出一層柔軟的金色。
「哪裡都是一樣的,孤單,麻木,無聊。」
「嗯。」
「那你呢。」
霞光中,對方玉蘭色的雙腮浮上了淺粉:「你想離開嗎?」
「當然了。」
「那……」他頗為認真地問我:「如果請你為我留在這個世界,你會願意嗎?」
那熱切的眼神如有實質,絨絨地拂在肌膚上,令人酥痒。
猶豫一秒,我瞰向頭頂燦爛的天空。
「……愛情誠可貴,自由價更高。」
「哦。」
對方聽了,沒什麼特殊表示。
隻是停下了腳步,一邊自言自語:「其實,每通關三個世界,都隻能離開一個人……」
「如果你趕時間,那就先走吧。」
「那你呢?」
「我等下一次。」
聞言,我有點反應不過來:「什麼意思?你可不要做蠢事啊!」
「有些事,明知道愚蠢也要做。」
他反問我:「這不是你說的嗎?」
「……」
我竟無言以對。
閻羅惜放開了我的手,低垂的眼簾看起來有幾分炙熱的執拗:「我不知道怎樣才算愛一個人。」
「但尊重她一定沒錯。」
「如果我做錯了,也請你不要怪我。」
明明是甜蜜的情話,說出口卻這麼苦澀。
我張了張嘴,卻被對方的手掌按住了肩膀,身不由己地向後跌去,面前那修長的人影像融化的油彩,在背景裡快速虛化。
視野中,他用口型朝我無聲地道別。
「……再見。」
27、
刺目的白光裡,我費力地睜開眼睛,看到許多面目模糊的人在面前走來走去。
「心率正常!體溫正常!血壓正常!」
「從那麼高的懸崖上墜落,竟然隻有一點軟組織挫傷!」
「這簡直是醫學奇跡!」
一個戴著無菌手套的手掌在我面前搖晃。
「玉小姐!」
「嘿,能看到我嗎?」
「這是幾?」
我微微動了動唇,卻發現喉嚨幹啞得可怕。
「……三。」
「這是幾?」
「……二。」
「這是幾?」
「……一。」
我咽了口唾沫:「麻煩……不要……豎中指……」
「哦哦,好的。」醫生拿筆記錄,「神志正常,有點太正常了……」
他話音未落,兩個中年人隨即擠到病床前,擠出幾滴鱷魚的眼淚:「太好了,小玉,你終於醒了!」
是我爸和繼母。
那兩張大臉靠近後,心率監護儀頓時發出刺耳的警報聲。
於是下一秒,他們就被醫護客氣地請了出去。
28、
三天後。
通過康復測試的我順利出院,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去警察局報警。
身邊的所有人都說我是失足落崖。
其中,甚至還夾雜著更刺耳的聲音,謠傳我是因為不正當的男女關系而自殺。
但雖然記憶因巨大的衝擊而受損,我卻非常篤定一件事。
——那就是我這個人很惜命,絕不可能放棄自己。
報警後,警方迅速對我周圍的人展開了調查,很快,我後母和她所生的弟弟都被帶去警局問訊。
然而,因為缺乏關鍵證據,他們又很快被無罪釋放。
我後媽完全沒因為此事受影響,反而在背後撺掇我爸,沒過幾天,兩人就打打鬧鬧地來到了我獨居的公寓。
出門買菜的我被兩人堵了個正著。
我後媽拿出一張照片,吹得口沫橫飛:「小玉啊,你來瞧瞧這小伙子,長得帥,個子高,唯一的缺點就是喜歡睡覺……」
我爸盯了一眼,忽然察覺了不對:「什麼喜歡睡覺?」
他奪過資料看了一眼,失聲大叫。
「這,這不就是植物人嗎!」
聞言,我後媽嚷得比他還要大聲:「哎呀沒事!」
「人家很快就醒了!」
我爸似乎被說動了,猶豫一會兒,居然真拿著那張照片湊到了我面前。
「閨女,你瞧……」
我一把搶過照片,當場就要撕個粉碎!
但瞟了一眼那照片上的人,忽然感覺有點面熟!
我爸第一次做這種畜生不如的事,還有點放不下面子:「要不閨女,咱還是讓你媽重新找個……」
我將照片塞進口袋:「不用,正好是我喜歡的類型。」
見我如此爽快,我爸反而有點拿不定主意了:「真的嗎?可他是植物人啊……」
「植物人好啊!」
我笑道:「乖巧聽話,不會出軌,更不會有私生子,你們說是不是!」
被 cue 到的夫妻倆:
「……」
29、
等我恢復得差不多,我爸和後媽帶著我,一起前往相親對象所在的醫院。
見那個人氣息奄奄地躺在病床上,緊閉的眼睑下,是一對熟悉的,鮮紅的朱砂痣。
我丟掉拐杖,忙去查看對方情況:「閻羅惜!」
「閻羅惜!」
一旁的醫護人員連忙將我拉開:「等下,這位女士,你是來籤字的嗎?」
「籤字?」
「他在一場重大車禍後昏迷,已經三天了,我們下了病危通知書,但他的家人並沒有來……」
說話間,我一遍遍摩挲那冰涼的手腕,卻摸到那脈搏越來越微弱。
下一刻,重症檢測儀突然爆出急速的嘀嘀聲,幾乎在同時,護士連忙按下床頭的警報器。
「不好!病人心率在下降!」
病房內呼啦啦湧入一批白大褂,將我擠到了最角落,見他們七手八腳一頓輸出,我心急火燎卻幫不上忙。
「要活下去啊!」
「喂!」
「閻羅惜,加油啊!」
隨著我急切的呼喚,下一刻,病床上的人居然真的動了動!
見狀,所有的醫護人員立即加入了一起喊的行列:
「閻羅惜,加油!」
「閻羅惜,加油!」
許是被這聲音驚動了,附近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就連隔壁病房的病友們也攢聚在走廊助力。
很快,整個醫院都陷入了吶喊的海洋。
「閻羅惜——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