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謝祈安每晚都會來告訴我外面發生的事情。
譬如他大開選秀,譬如他給誰封了什麼位置,又譬如哪位妃子又獻了什麼才藝……
說真的,我預想裡他可能會做的事情,勉強算是實現了兩條。
我猜測他可能會對我用刑這一項,就算是我以女人之心度他男人之腹了吧。
但這麼一系列操作下來,我屬實有些看不明白,他想做什麼了。
我根本就不想做皇後,他廢了我的權力——讓我這個打工人明目張膽休假。
將我禁足於中宮——免除了我應付朝廷命婦、微笑社交的麻煩事兒。
除了被軟禁後,御膳房做的菜沒有那麼合胃口之外,一切都很美好。
於是不管他想做什麼,我都努力不讓他看出,我心裡其實美滋滋的。
唯一讓我有些忐忑的是,他納了這麼多人,給了這麼多位分,卻又夜夜隻來我的殿裡。
我並不排斥和他親密,但必須要有避子湯藥。
而眼下是肯定不可能的,畢竟他為此發了如此大的火。
所以每晚他來我都有些如臨大敵。
直到謝祈安嘲諷地看著我:「你若不願,朕還不屑於強迫於你。」
我才松懈下來。
索性也就不再去探究他的所作所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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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這樣的日子,結束於一天晚上,謝祈安帶著酒氣過來。
將我從睡夢中拽起來,醉意蒙眬地捏著我的下巴問道:
「小醋精,你怎麼不吃醋了?」
我神思恍惚,突然不知今夕是何夕。
「謝祈安,我有時候真希望你不是太子,你不是太子的話就可以隻有我一個人,不用納側妃,納良娣。」
謝祈安怔愣了一下,笑道:「小醋精,孤當然可以隻有你一人。」
記憶紛至沓來,我看著這張這麼多年來,依舊眉目如畫的臉,一瞬間悲傷洶湧而至。
我唇齒微顫,想跟他說些什麼。
我應該說什麼呢?
梁姿宜愛著謝祈安,難道梁恣意真的就沒有愛過嗎?
這不是別人,這是十七歲駁辯群儒,龍章鳳姿,上京無人能敵的少年郎诶。
是十八歲上陣殺敵,一夜降退蠻戎十萬大軍的正軍主帥。
是十九歲運籌帷幄,坐鎮後方便可收復西北十四洲的南淵殿下。
是二十及冠便掌權御極、享四方來賀的天下共主……
他卻隻對我一人傾愛,在這樣初秋清朗的夜裡,借醉意向我吐露真心。
他用這樣卑微的姿態,坐在我床前的矮腳上。
滿心滿眼,隻我一人。
那麼梁恣意,你怎麼就能真的不心動呢?
能欺人,難自欺。
何況,我真的能那麼坦然地,把梁姿宜和梁恣意切割開來嗎?
我是梁恣意,我到底也是南淵上京的梁姿宜呀。
我在少女閨閣的歲月中,曾真切地祈求過,我心慕的少年也能給我等同的愛意。
現在我得到了。
那麼梁恣意,你還想要什麼呢?
為什麼一定要執著於回去呢?
我強壓下眼裡的淚意。
注視著眼前醺然已醉的男人,緩緩起身下榻,恭恭敬敬地跪坐在他身前,雙手扶正著他的肩膀。
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做到面色肅然,但我知道,我應該說什麼。
我平穩,且堅定地開口道:
「陛下,您有大好河山,有萬千佳麗,何必執著我……妾一人。」
「愛意、子嗣,妾什麼都給不了您。」
謝祈安凝視著我的眼睛,漸漸從迷離,到清醒,再到冰冷。
他終是起身,俯視我。
而我微微仰頭。
這是第一次感到,這個男人是如此的高大。
極強的壓迫感傾瀉下來。
「梁姿宜。」
「好啊。」
「既然你真的不想要,朕也不會再給你。」
20
廢後的旨意下得很快,理由是謀害皇嗣,德不配位。
我不知道梁家是否有抗議,前朝又起了多少風波。
總歸不會再有人來告訴我這些了。
身邊的婢子、侍從皆對我保持沉默。
有時,一天下來,我都沒有機會開口說一句話。
從正式下達旨意,到我需要起身遷居,隻間隔了十天時間。
我自己都覺得如此之快,更別提身邊詫異的宮人。
一朝跌落神壇,大概就是在描述我現在的境遇。
可我並沒有自傷,反而一陣快意。
眼下一切,皆是我自己所求。
我不需要再去處理我不擅長的事情,不需要去學習我本質並不認可的東西。
我也不需要再滿懷愧疚地面對謝祈安,更不需要因欺騙他而時刻忐忑不安。
我感到從心到身的解放。
21
在我被廢,正式遷居長槐宮的那一天,隻有小荷和阿角被同意留下來伺候我。
我沒想到還會再見到他們二人。
小荷告訴我,今天是新皇後冊封的日子。
在我們開始打掃冷宮,擦拭灰塵的時候,謝祈安和他新立的皇後,大概正在受萬臣朝拜。
小荷沒有告訴我新皇後是誰,或許是她不知道,或許是不想讓我知道。
她隻是面目悲戚,覺得我不應該落到如此境界。
「小姐,我覺得陛下還是愛您的,隻要您服個軟,哪次陛下不依著您?」
「即便是您不想要子嗣,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您看陛下不也照樣依著您來?」
「陛下是傷心您欺騙他,心疼您喝藥傷身,才勃然大怒的。」
「後來您那幾個月裡吃的都是藥膳,陛下一直偷偷幫您調理身體呢。」
「陛下冊封了那麼多妃子,可從來沒有召過哪個人來侍寢。」
「您好好和陛下說說,認個錯,陛下哪還會看那些女人一眼?」
「奴婢私以為陛下廢了現在的皇後,重立您為皇後都是極有可能的,到時候叫那些女人好看!」
……
小荷絮絮叨叨地說著,但我對這些都不甚在意。
日子就在小荷的念叨中過了一個月,開始步入又一年年關。
這一個月裡,確實讓我體會到了人情冷暖。
沒有炭火,被子極薄,每日送來的都是殘羹冷炙。
就連原本沉默的阿角也滿腔憤慨。
他開始跟著小荷一起勸說我。
認為即便不為了皇上的寵愛,我也應該重新回到權力的頂端,給這些捧高踩低的人好看。
小荷有時會跟他起爭執,覺得皇帝的寵愛才是最重要的,撺掇我要不要到皇上面前裝個可憐。
而我心裡,其實想的很簡單,我隻有一個念頭,就是想回家。
回到我現代真正的家。
至於謝祈安和誰恩愛,誰又踩著我上位,那些看不起我的人如何嘲諷我,私下又有多少小動作……
我總覺得這些都已經是和我無關的事情了。
唯一有所惦念的,是希望在這裡的家人們,不要被我牽連太深。
當然,有時看著阿角和小荷。
我有那麼一刻也在想,我自己無所謂,但也不能讓小荷和阿角跟著我一起受苦啊。
或許是應該找點路子。
可是宮門深深,我真的要有所求,唯一能找的還是隻有謝祈安。
但那這樣一來又有什麼意思呢?以他人為借口,然後再和謝祈安來回拉扯嗎?
當斷不斷,是為大忌。
我便放棄了這個念頭。
總歸,苦一時海闊天空嘛。
想到被廢前最後一次看的司天監的記錄。
我算算日子,快了,頂多三個月。
22
過年這一天,長槐宮依然沒有什麼變化,小荷和阿角費盡心思想多弄一點東西過來,顯得熱鬧一點。
我掰著指頭數日子,還有一個月二十八天。
梁家後續如何,我是無能為力的,所以走前唯一還有的一絲牽掛,也就小荷和阿角了。
我心裡盤算著,怎麼能讓他們兩個有好一些的歸宿。
要不要寫一封遺書,謝祈安看在死人的面子上,總歸會給他們安排一個好去處吧。
正這樣想著,抬頭便看見梁行策推門進來。
我愣愣地看著梁行策,竟覺得恍若隔世。
直到梁行策走到身前,我才回過神來:「梁行策,你怎麼來了啊?」
梁行策看著我,並沒有痛哭流涕地上來抱我,也沒有大呼小叫嚷嚷著心疼。
隻是沉默著和我一起進了內室。
小荷滿面淚痕地把他帶來的菜品一一拿出來。
梁行策沒有問我過得怎麼樣,隻是緩緩和我講著,廢後之後所發生的事情。
前朝的格局發生了很大的變更,梁家沒有像以前那樣權勢滔天了,但也不差。
我明白,他應該隱去了很多不好的細節。
但同時我也懂得,梁行策說的「從那樣一個高位退下,對梁家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並不是在安慰我。
我從沒有哪一刻,這麼清楚地體會到梁行策成熟了。
他在我眼裡,一直都還是那個和我打打鬧鬧,開開心心的梁行策。
直到此刻,他成為了三哥。
23
我讓小荷和阿角退下,穿著梁行策帶來的大氅,拉著他一起出了院子,坐在門前看夜空。
就像小時候我們經常做的那樣。
「梁行策,我想和你說一件事情。」
梁行策:「好吧,我想聽。」
我笑笑。
開始跟他講述我們押送糧草去見謝祈安那一天,我身上發生的事情。
梁行策臉色震驚、迷惑,一開始還以為我又想出了什麼點子來诓他。
然後才發現我並沒有在開玩笑。
「這……有沒有可能是前世今生呢?」
「其實你這麼想也可以,隻不過我還可以回到前世。」
「梁姿宜,或者……恣意,你怎麼就知道一定可以回去呢?」
因為我就是這麼來的啊。
但是向梁行策解釋我在現代的實驗研究,不太可行。
所以我隻說道:「梁行策,我回去的那一天你可以來找我啊。」
看到了總歸就相信了。
「但我想,最好也不要吧,我不想讓你看著我離開。」
「你肯定會哭死。」
我妄圖用輕松的語氣緩衝一下氣氛。
梁行策隻勉強扯了下嘴角。
他花了很久時間,還是覺得這一切不太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