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祈安……」
我垂下眼簾,抬手,輕輕抓上他身上還完好的衣襟。
「你別這樣……」
「我害怕。」
謝祈安沒有說話。
良久,他伸手握上我拽著他衣襟的手,輕輕扯下。
我驚覺他手上的溫度如此之高。
隻見謝祈安起身,下榻。
將房間裡除了那對龍鳳火燭之外的其他喜燭都滅了,才轉身回來,放下了懸掛起的床帏。
密閉的空間裡皆是他的味道,不帶一絲酒氣,皆是熟悉的感覺。
黑暗中,我恍惚見他神色溫柔。
他靠過來。
「別怕。」
14
我醒來第一眼,看見的是燃盡的龍鳳喜燭。
天色大明,身側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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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淵沒有什麼要進宮謝恩的亂七八糟的禮儀。
相反,大婚前三天為喜事休沐。
所以我安靜地躺在床上,沒有發出聲響。
事情還是到了這一步啊。
我心下惘然。
作為梁姿宜,如願以償嫁給了謝祈安,是喜事。
作為相府千金,連接了梁氏與皇室的關系,是喜事。
作為太子妃,太子給予了尊重,又給予了寵幸,是喜事。
可是作為梁恣意呢,梁恣意該怎麼辦?
現代的記憶並沒有給我在古代,帶來什麼便利。
天體物理專業,在這個時代連神棍都混不上。
畢竟神棍還需要會看手相、面相。
真正可怕的是……
我伸手撫上小腹,懷孕了怎麼辦?
古代雖說有避子湯藥,但這個東西,能不能百分百避孕還不一定。
真正問題是,根本不可能給到太子妃。
即便我真的拿到了,也不可能越過眾目睽睽去吃藥。
如果真的懷孕,生下了孩子。
我是不是真的能克服激素的影響,狠下心回到現代?
如果我回去了,這樣一個幼年失去生母的孩子,又如何能在這樣的時代裡生存下去呢?
看啊,我現在還沒有孕育孩子,就已經在思考,把一個孩子獨自留在這裡多麼殘忍了……
怎麼辦呢……
「你又在哭什麼?」
耳邊響起低沉的嗓音。
我這才看見,謝祈安眸色緊張地站在床前。
「我昨晚弄疼你了?」
謝祈安在床邊坐下,皺著眉頭,壓低了聲音輕聲問道。
「沒……」我喃喃回答。
確實沒有,昨晚隻是有些怪異與不適,但的確沒有太疼。
可聽見我這麼說,謝祈安的臉色卻更加不好了:「所以呢?梁姿宜,你是在後悔與孤……」
「不是!」意識到謝祈安將要脫口而出的話,我大聲打斷了他。
「謝祈安你什麼技術心裡沒數嗎?」
「我給你面子不要是吧!」
「就是你弄得我很疼!我現在很不舒服!」
一連串炮仗似的話,堵住了謝祈安沒開口的內容。
我怕他腦補到什麼不好的內容,情急之下隻能把責任推到他身上了。
隻見謝祈安聞言唰地一下站起了身子,如玉的臉頰染滿緋色。
看著他想說什麼又不知怎麼開口的樣子,我正要借機嘲諷兩句,就看見他身後站著幾位嬤嬤和兩排婢女!
其中小荷滿臉通紅,拼命向我使眼色。
我腦補出了她想說的話:為什麼要說出來!怎麼可以當眾下殿下面子!您快閉嘴吧!
我當機立斷,拉上被子,蒙上了頭。
救命!誰來救救我!!!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15
回門那天,謝祈安和梁丞相、長兄在前院交談。
我早早從梁母那出來,拉著梁行策回了原先的閨房。
我在太子府思索了幾天,覺得這事還是隻能找親愛的三哥梁行策幫忙。
「三哥,我有事想跟你說。」
「要不還是別說了吧。」
梁行策一副不是很想聽的樣子。
大概是多年的兄妹情,讓他過早地嗅到了危機的味道。
「既然你也想聽,那我就說了吧……」我說著一把捂住了梁行策還想辯解的嘴。
然後把我不想過早懷孕、想拜託他弄到避子湯藥的請求,一溜都說了出來。
梁行策一臉被雷劈了的樣子,久久難以接受。
「梁姿宜,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梁行策定然難以理解,所以搬出了一早就準備好的借口,向他解釋了女子過早懷孕會帶來的危害。
「那……你何不向殿下去說?他若是愛重你,也必然會同意。」
我搖了搖頭:「且不說他是不是愛我。子嗣乃皇家大事,他怎麼也不會同意的。因此我才要請三哥幫忙,三哥一定心疼我!」
梁行策沉下臉色:「梁姿宜,我看起來是不是很像個大傻子?」
說著便要走。
我趕忙拉住梁行策:「三哥!」
「三哥,對不起!但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向你解釋。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我真的不想要孩子,如果真的懷孕了,我會想盡一切辦法去流產,那樣我可能會死的!」
「你隻要幫我熬過這兩年就可以,就兩年!」
梁行策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我隻能用我自己的安危去動搖他。
我難以想象,如果我在這個時代懷孕了,我要怎麼在醫療技術沒有那麼先進的時代順利流產。
是真的可能一屍兩命。
最終梁行策還是同意了我的請求。
他每個月會將煎好的藥給予我的私衛阿角,讓小荷每次熱了給我喝。
於是日子就這樣平靜地過了快兩個月。
16
臨近十一月份,其實從司天監給的報告來看,三顆星星還相距甚遠。
但我心裡仍然惦念著這件事,時不時要到司天監過問一下。
謝祈安以為我喜歡星宿,給我送了很多漂亮的星盤。
直到十一月中旬,宮裡傳來消息,我和謝祈安開始進宮侍疾,陡然忙碌起來後,心思才淡了下來。
年關將至,要準備的內容很多,但是皇帝病危,很多東西又不一樣了。
熬過年關,我感覺自己整個人都瘦了一圈,謝祈安的臉色看著也不太好。
但這樣帶來的好處就是,這兩個月我喝藥的頻次大大降低。
皇帝在熬過除夕後,終究沒有過完整個冬天,在二月初駕崩。
發喪與登基的事一同準備。
謝祈安從太子變成新帝,而我也從太子妃晉升成了皇後。
身份、環境的變化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所以在度過初期的諸多不適應之後,也就都適應了。
日子如流水,轉眼又是六月。
距離國喪已經過去近半年,臣子們開始提議選秀,廣開後宮。
這本來應該是皇後要操辦的事情,但我實在沒有精力。
因為一年已過,但三顆星星的距離還是差了一些,我有些焦躁。
這樣的模樣,落在謝祈安眼裡便是我不開心了。
對於謝祈安對我的態度,我依然是有些疑惑的。
我很清楚,他對梁姿宜或許有情,但大多還是浮於表面,沒有那麼喜愛。
可我與他成婚這一年以來,他又確實對我百依百順,好得不像一個皇帝對皇後。
就像這次提議的選秀,謝祈安沒有讓我出面,便自己駁回了。
其實成婚一年以來,皇後腹中無子,多少引來一些議論。
可大家到底做不出,才一年,便要求要讓庶長子先出生的事。
因此也沒有人擺到明面上來苛責我。
隻是夜間的一些表現,讓我能感到謝祈安雖然嘴上不說,但他心裡是想要一個孩子的。
我雖然有愧疚,但思想裡還是個現代人。
即便知道自己身處古代,謝祈安是個皇帝,也做不到為此讓他去找別人。
再怎麼樣,我也期望這些事,最好是發生在我走後。
就在我覺得一切都按部就班的時候,九月——這個我們結婚一周年的月份裡,意外先至。
我接過小荷遞來的溫熱的瓷瓶,正準備喝下,卻聽見背後傳來一道森然的聲音:
「皇後,你在喝什麼?」
我被嚇得一激靈,手中瓷瓶裡的藥液差點灑出來。
小荷已經面色蒼白,倏然跪了下來,渾身抖若篩糠。
而此時此刻,我竟然迅速將手中的藥喝下去,才想到兩個字:
完了。
往常我和小荷都是等到謝祈安去上朝了,才敢偷偷喝藥。
可沒想到,謝祈安這次竟然去而復返。
仿佛早就料到一般,沒有發出一絲聲響,抓我個正著。
我在巨大的恐慌之後,出乎意料地平靜了下來。
甚至覺得,被發現也不能怪我,都怪謝祈安要得太頻繁了。
大概在這麼長時間裡,我早就想象過會被發現了。
也想象過,可能會面對謝祈安怎樣的怒火。
或許是謝祈安就此不再踏足中宮一步,廣納妃嫔,開枝散葉;也或許是廢了我手中的權力,幽禁深宮;更甚者,也可能會加諸一些刑法,但也不至於因為這件事傷我性命吧。
隻要我還活著,等到時間自會離開,這樣也未嘗不好。
17
謝祈安罷了今日的早朝,拿著證物,帶著證人,一聲聲地質問我為什麼。
我拿出了以前和梁行策說過的借口。
但梁行策都能看出不對,謝祈安當然更不會信。
他要問責梁府,我告訴他此事皆是我一人之意,梁府毫不知情。
早在我為太子妃時,收攏權力的第一件事,就是不再讓梁行策來幫我。
或許那個時候我就想到了今天,所以不敢再讓梁行策牽扯過深。
謝祈安又要仗殺小荷和阿角,我這才慌了。
梁府根大勢大,我雖出自梁家,但畢竟已經是皇後,沒有明確的證據證明相互勾連,即便是皇帝也無法問責。
但小荷和阿角不同,他們已經隨我入宮,是皇帝找個由頭就可以處置的奴才。
我終於服軟,請求謝祈安放過他們。
我以為謝祈安至少要再拿捏我幾番泄憤才會罷休。
沒想到他隻輕飄飄地,笑著說:「好啊,皇後。」
那兩分笑意,讓我毛骨悚然。
接下來的日子,謝祈安收攏了我的權力,將我軟禁在中宮,不能踏出寢殿一步。
可對外卻還是一副祥和的樣子。
我在寢殿中不聞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