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是做什麼?」我一邊嚼,含糊不清地問。
他又塞了一塊,理所當然道:「小不點還在長身體,當然要多吃點啊。」
我一哽,嘴裡的烤魚突然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和周圍的女孩子一樣,很小我就開始幫家裡幹活了。
做飯、挑水、打掃家裡,已經做膩了。更別說做魚了,我能做出無數種吃法,這裡我們最常吃的就是魚。
可從來沒有人這樣喂我魚。
雖然是我自己烤的……
喉嚨幹幹的,竟然有些不是滋味。
淵堯又塞了一塊,戲謔地盯著我笑,「你這身板,不多長點肉,怎麼嫁出去?」
我回過神,羞得滿臉緋紅,在心裡暗自罵他。
這人真的是!
8
就這樣,我每天幫淵堯送吃的。
淵堯特別喜歡我帶來的魚幹,弄得我三番兩次都要從家裡偷。
阿爹常常對著曬魚的地方罵。
「哪家的野貓偷吃我家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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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捉到,非狠狠抽你一頓!」
阿爹啊,對不住了。
為了娘親,咱們先容忍這隻野貓放肆會兒。
完事後,我會在洞穴裡待上一會兒,跟淵堯聊天。
當我跟淵堯說起阿爹和阿娘,他竟然脫了平時那玩世不恭的樣子,安安靜靜地聽著。
而我更喜歡聽他說。
聽他說海底有多麼瑰麗絢爛,在白天潛入海中日光傾瀉而下,海底數不清的遊魚和珊瑚如夢如幻;
聽他說不遠處有個無人小島,那裡的星空無比璀璨,最亮的那顆星仿佛近在咫尺;
聽他說鮫人的生活,聽他說起廣闊無垠的大海……
我聽著那些事,覺得離我又近又無比遙遠。
阿爹日漸佝偻的身軀,阿娘的嘆息,令人不甘的命運……似乎都拋之腦後。
似乎,前所未有的自由。
「欸,你輕點!」
我有些心疼,那可是我家最後一點金瘡藥,全都給淵堯帶來了。
換來的銀子已經用光,我再也沒有剩餘買藥的銀子了。
「還是我來吧。」
聞言,淵堯放下藥瓶,有些好笑地看著我。
他雙臂敞開架在身後石邊,長發半隱在水中,唇角含笑,眼神不明地看了我一眼。
我小心地給他上藥。
瞪直眼睛,一絲不苟。
還好位置沒有再偏下點,妙啊,妙啊。
他在我耳邊呢喃,聲音低沉含笑,「奇怪,你們人類女子不是說男女授受不親嗎?
「怎麼阿茹碰起我來,這麼虎視眈眈呢?
「哎,你要是喜歡的話可以多摸會兒,看在你救我的分上。」
淵堯戲謔地盯我。
「可是。」
我繼續瞪直眼睛,一絲不苟。
那叫一本正經,一身正氣。
「我就當我在摸一條魚,摸條魚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
突然,洞穴入口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朝這邊遊來。
仔細看去那似乎是個人,頭浮出在海面,長發在水中散開,雙臂在水中撥動。
莫非我們被人發現了?
我有些緊張,立刻將淵堯擋在身後。淵堯輕輕攔住我,眸光犀利地朝那邊望著,臉色淡然。
隻見那人遊到洞穴入口,躍出水面,火紅色的魚尾在空中拖曳,如燃燒的火焰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水滴四處迸濺。
我瞪大眼睛。
這,竟然又是個鮫人!
看面容似乎和淵堯一樣,是位雄性鮫人。
那鮫人上了岸後,並沒有拖著魚尾前行,而是匍匐在原地不知在做什麼。
而我望過去,卻發現那魚尾似乎在發生某種變化,竟隱隱有變換成雙腿的跡象,看得我錯愕不已。
這莫非是,鮫人化形?
眼看著那鮫人將要變成一個人類男子,淵堯突然在身後把我眼睛捂住了,語氣玩味。
「還看?」
9
淵堯的手帶著海水的涼氣,我的眼睛卻溫溫熱熱的。
隨之襲來的還有他身上的冷香。
我呼吸一滯,兩頰也後知後覺發燙起來。
手放下,隻見眼前多了個黑衣墨發的翩翩少年。
他抿著唇,下顎繃得極緊,氣質銳利桀骜,似乎……還兇狠地瞪了我一眼。
而後他俯首,朝淵堯作了個揖,「少主。」
「墨玉。」
我還在想,鮫人是否都這樣隨身攜帶衣物以備不時之需。
驀地聽進這名字,隻覺得十分有趣。
這鮫人有條火焰般的魚尾,名字卻截然不同。
淵堯靠在石前,「我鮫人一族生性散漫,並無等級之分,你不用這麼叫我。」
那鮫人抬頭,目光灼灼。
「可您的血脈最為純正,蘊含的力量也最為龐大!您就是墨玉心中的少主!
「眼下我族處於危難之際,隻有少主能夠解救我族!
「墨玉特地來尋找少主,卻不知您竟在此處。您怎會,與人族共處?」
說著,他又犀利地瞪我一眼。
我抖了抖,往淵堯背後退了兩步。
淵堯淡然道:「這小不點救我一命,我在這裡養傷。」
「可怎能相信人類?」墨玉言語中的憤恨不加掩飾。
「人類詭計多端,用盡辦法屠我族人,最不能相信的就是人類!」
「這人還不知是否已泄露少主行蹤,讓我先殺了她!」
說著,他就要朝我衝過來。
我差點就要拔腿逃之夭夭。
「墨玉!」
「這是我護的人,你不能對她下手。」
淵堯沉沉的一嗓子,聲音不大,卻力敵千鈞。
墨玉僵住,沒再說什麼,卻依舊恨恨地望著我。
我汗如雨下。
「我同你一樣憎惡人類,但並非所有人類都是陰險狡詐之人。人類欺壓同類,就跟欺我族一樣毫不留情……」淵堯揉了揉眉宇,語氣放緩。
墨玉咬牙,似若有所思。
「這丫頭過得也苦澀,卻依然恪守本心,你別再為難她。」
我偏頭哽住,卻是不敢再看淵堯。
我說的那些……
我以為他不會在意的,可他全都記得。
墨玉似乎是得了海中遊魚的消息,才知道淵堯處在這座洞穴中。
「少主,該吃飯了!」
墨玉興奮地蹿過來,哗啦啦倒出許多魚,個個又肥又圓。
一副「少主吃我的,我的魚又大又鮮」的架勢。
而淵堯捧著我帶來的魚幹,嚼得正歡。
墨玉不滿地擰眉,眼裡的火快把我燒了。
「少主,你怎麼能吃人類做的東西?這奇奇怪怪的,還臭烘烘的,還不知道有沒有下毒呢!」
我真是見不得有人說我家的魚幹不好。
方圓百裡,吃過的都說好。
淵堯笑眯眯地讓墨玉吃,他非不肯,最後在「威逼脅迫」下還是從了。
他擠眉弄眼面容痛苦,捏著鼻子啃,似乎在吃什麼穿腸毒藥。
吃著吃著……
嗯,真香!
兩個人風卷殘雲,魚幹又沒了。
完蛋,我又要去偷魚了。
阿爹啊阿爹,可千萬別打斷我的腿。
墨玉吃完抹嘴,經過我旁邊,氣勢洶洶瞪我一眼,「別以為給點魚吃,我就會相信你這個人類!」
那姿態,像極了鬥志昂揚的孔雀。
我大為困惑,問淵堯是不是除了他,所有鮫人都這麼憎恨人類。
淵堯眸色深沉,「墨玉他,曾經吃過虧。」
10
我尋思了半晌,心頭似有小貓在撓,但也沒理由問。
整天還是往洞穴裡跑,也不知自己跑什麼。
其實有了墨玉,這裡也不再需要我。
不不,淵堯他還有金銀財寶沒有兌現,我怎能現在就走?
這天我去洞穴,困倦了正好小睡片刻,卻聽到他們正聚精會神說著什麼。
「少主,等您養好傷,墨玉就陪您去搭救被捕的族人。」
淵堯有些自嘲道:「我倒是想,可這魚尾實在難堪。」
「少主必須盡快化形,才能潛入岸上行動。您必須盡快愛上人類女子!」
我本來睡得迷迷糊糊,聽得也不甚真切。
墨玉這句話像炸雷般響起,我神志頓時清醒了些。
愛上人類女子?
莫非鮫人化形的訣竅,竟是愛上人類?
所以淵堯不能化形,是因為……
我緊閉著眼,豎起耳朵聽著這鮫族秘辛,隻覺得不可思議。
「墨玉,你在逗我。」
我不用看,也能想到淵堯嘴角抽搐的模樣。
墨玉咳嗽兩聲,斟酌道:「這裡確實沒什麼人類女子……少主,要不,您覺得這丫頭怎麼樣?」
我津津有味地聽著,冷不丁頭皮發麻。
這丫頭,說的是我?
真是人在家中坐,瓜從天上來。
「雖然她的風採不及我族,但這裡隻有她一人,少主隻能先將就下。」墨玉那叫一個言之諄諄,情之切切。
我眉毛跳了跳,強忍著不作聲。
洞穴裡安靜半晌,淵堯輕笑道:「你錯了。」
「這小不點嘛,身材確實不婀娜多姿,性格也不體貼嫵媚……」
我真的,想跳起來打人了!
隨即聽見淵堯的聲音,「不過,我倒是喜歡極了她。」
我一怔,像是涼水澆在烙鐵上,說不出的滋味。
「要是她不裝睡,我大概會更喜歡她的。」
我聽著他戲謔的聲音,實在忍不住了,暴跳起來。
「誰要你喜歡!我還看不上你這條魚呢!」
淵堯身前的墨發往下滴著水珠,捧著下巴笑盈盈的,「睡醒了?」
我一股腦爬起來,氣鼓鼓瞪他。
他慢條斯理地靠回去,「阿茹可是當真?」
「什麼?」
我突然領會到他在說什麼,嘴硬道:「當真!」
他輕笑,眸光似一江春水,「哦?是嗎?」
魚尾翹起,似有若無地拍打水面,像羽毛輕掃心簾。時而在左前,時而在右側,時而被淵堯骨節分明的大手輕撫。
白的膚、紅的唇……
我呼吸有些不穩,看得深陷進去。
回過神來的時候,身上突然湿漉漉的。
半個身子竟然已經探進淺湖裡,胳膊還攀附著淵堯,兩頰滾燙。
我猛地放開,「你,對我做了什麼?!」
淵堯嘴角的弧度加深,玩味地挑眉,「我可什麼都沒做。」
「大概是阿茹,情難自禁?」
他他他……不知羞!
我像是吞了塊棉花,哽到說不出話。
這鮫族化形也著實奇怪。他們如此憎惡人類,卻必須愛上人類,才能獲得在岸上行走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