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自進殿以來,他沒有泄露過形跡,孤身一人的也不止是他,她又是如何確定的?
明珠深吸口氣,對呼延圖道:“你的身上,沒有味道。”
混在人群中自然不顯眼,可難民身上多少都有味道,隻有他幹幹淨淨,難道這種時候他也每日沐浴?
明珠想到他偷偷洗澡的樣子,皺皺鼻子。
說完她躺回胡大娘身邊,胡大娘目光中似有疑問,明珠不知如何作答,說這人要殺她,似乎並不是。
這人對他……圖謀不軌,可路上兩個月了,他想做些什麼,有的是機會。
她隻好把眼緊緊閉上,好像並不那麼害怕呼延圖了。
呼延圖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他微一詫異,便聽見檐上雪塊滑落的聲音。
立即拉起明珠:“走,有人來了。”而且是大批人馬。
明珠想甩開他的手,可腕間被她緊緊攥住:“你!”
剛說了一個字,人便被卷抱起來,從後殿繞出去,逃到山中。
明珠還從未被他這樣對待過,她以為呼延圖對她欲行不軌,對他又踢又打,最後一口咬在他後頸上,便是這樣,他也沒將她放開。
爬到半山,才把她一下扔到雪地上,他知道她為何反抗得這麼激烈,冷著一張臉捏住她的下巴:“冰天雪地我可沒興致。”
說完松開手指。
明珠胸膛不住起伏,又氣又羞,手撐在地上,胡亂抓了一捧雪,一把扔了過去,扔得呼延圖滿頭滿身都是冰碴。
眼看呼延圖臉色兇惡,傾身上前,她又扔出一把雪,砸在呼延圖的腦袋上:“你好色無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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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剛說完,傳來行軍聲,聲音越來越響,震得松上積雪簌簌落下,官道上有大隊人馬往道觀中來。
明珠臉上一紅,這才知道呼延圖並沒想非禮她,可轉念又想,阿綠不知為她值過多少次夜,說這人好色無恥,半點沒錯。
大軍進入道觀,天色未明,明珠看不見那軍服是紅是藍,甲胄若是紅色便是大昭國軍,若是藍色,才是澹州兵馬。
她“呀”了一聲:“胡大娘和小虎子還在殿中!”
天色微亮,透過晨光能看見這些兵士的肩上綁著紅布巾,不是澹王的人馬。
那些兵士將難民趕出殿外,可出來的隻有女人,男人都被留下充軍,哭聲響徹山間。
裡面沒有小虎子和胡大娘。
明珠緊緊攥著拳頭,一付要衝下山去的模樣。
呼延圖看了她一眼,還當她長進了,知道用雞湯換必需品,誰知她又惦記起不相幹的人來。
“你……能不能把他們也帶出來?”明珠倏地氣壯。
“我好色無恥。”
明珠深吸口氣,甩下呼延圖,往山下去,被呼延圖一把扯住:“你去找死?”
明珠伸手推開他:“不用你管。”
說著深一腳淺一腳的要下山去,雪花落在她發間肩上,她凍得鼻尖通紅,可目光堅毅。
“我去。”呼延圖腳尖一點,在雪地上留下一個淺淺腳印。
第124章 未亡
呼延圖伸手環住明珠,明珠飛腳踹他,呼延圖身子一側,閃避過去,對她道:“他們馬上就會上來。”
似是印證他說的話,果然有一隊兵丁帶著弓箭走到後山,他們既然在道觀中扎營擋雪,那總得給主帥打些野味回去。
這個天氣,喝點酒,燉些肉,等雪停了,這隻軍隊才會離開。
明珠不服氣的瞥了他一眼,乖乖跟他上山,被他帶到後山的石洞中。
石洞小口壺身,裡面還藏了幾袋糧食,壁上刻著經書,是道士們面壁清修之所。
“你怎麼知道有這個地方?”
“來時還未下雪。”積雪掩蓋了山腳到達石室的小道,他們藏在這裡暫時安全。
“你在這兒等著。”呼延圖,走到洞口,微一停頓,“別出去找死。”
明珠自然不蠢,她知道呼延圖是在告誡她,讓她這會兒別想著要跑,若是落到大昭軍隊的手裡,不論知不知道她是郡主,都一樣糟糕。
明珠目送他遠去,不敢燒柴點燈,就在屋中空等,也不知胡大娘和小虎子怎麼樣了。
殿中逃難的婦人,略有顏色的,都被留下侍候軍中將領。
胡大娘容貌被毀,本該被趕出殿外,但那些兵士一腳踢倒了她燉湯的砂鍋,湯雖喝盡了,鍋底還結著一層雞油。
兵士一下按住她:“你去做幾個精致小菜,給將軍下酒。”
胡大娘抱著小虎子,被趕去了灶房,她把小虎子背在身上,蒸臘肉軟餅,等兵丁捉來山雞燉湯。
呼延圖從山上望向道觀,成百上千人,將道觀裡裡外外圍得水泄不通,這麼闖是闖不進去的。
呼延圖目光轉回山上,那一小隊人出來打獵,正好下手。
他剝了個兵士的衣裳,逮了隻松雞,一個營這許多人,便不易容也認不出他來,明目張膽進了灶房,見灶房有人,便給胡大娘打下山,褪雞毛。
灶房離後堂很近,時不時便有女子慘叫聲傳出來。
等這大隊人馬離開,那幾個女人也活不成了,亂世人命如草芥,死了便死了。
後堂一叫,胡大娘便捂住小虎子的耳朵,她蒸好了饅頭,先塞了一個給呼延圖,衝呼延圖眨眨眼睛。
她認出呼延圖了,她以為呼延圖是明珠的同伴。
隻是灶房中還有別人,她便假裝不識,借著遞饅頭的時機,點了點灶邊水桶。
趁整個軍營的人吃飯時,她假裝去打水,抱著虎子,來到井臺邊。
呼延圖早就在那裡等她,心中還道,這個女人倒很聰明,知道給自己找機會,將她一路帶回後山石洞。
胡大娘快到石洞的時候,忽然伸手一指。
呼延圖順著她指尖望去,白雪之中一叢紅山茶。
茶花經霜不凋,反而越開越豔,她見呼延圖不明所以,摘了一朵塞到呼延圖手中,示意他把這個送給明珠。
呼延圖沉了臉,哪會伸手去接花,把胡大娘和小虎子帶回石洞,在洞中升起火來。
明珠一把的住胡大娘,胡大娘把手中還結著冰花的山茶遞給她。
明珠捏著花朵,眨了眨眼。
胡大娘又指指洞口,示意是呼延圖送給她的,呼延圖正趁著大雪掩蓋行跡。
那些軍士隻知逃走了一個醜臉婦人,這麼大的雪,沒一個人出來找尋。
明珠一松手就要把花給扔掉,胡大娘拉了拉她,替她把花放到桌上,她以為他們是小情人吵架。
山洞裡升了火,紅光照得洞中一片暖意,也照亮了洞中石刻經書。
胡大娘掏出個布包,裡面裝著面餅臘肉,遞給明珠,明珠吃了一半,分給呼延圖一半,他掀掀眼皮,看也不看,他不會吃來歷不明的東西。
胡大娘並不介意,她把小虎子抱在懷裡,輕吟歌謠,明珠就坐在她身邊,託腮聽著。
這隻歌謠是胡大娘第一次哼唱,她不能說話,便從喉嚨中發出音調,曲調綿長,無盡悲愴,她一面拍哄虎子,一面低哼。
明珠從未聽過,可她聽了片刻,便低頭拿衣袖抹抹眼睛。
呼延圖本來靠牆,調子一起,他先是一怔,跟著渾身顫抖,定定望向胡大娘。
他離開母親的時候已經七歲了,這十多年來,他牢牢記住母親的容貌,也牢牢記著這支歌謠。
胡大娘用黑布蒙著臉,隻能蒙住眼睛下方的傷痕,她額間鼻梁也有刀傷,傷愈之後,疤痕如蚯蚓一般盤在她臉上。
呼延圖走到火堆邊,明珠望向他。
見他雙拳緊握,戰慄不止,身子往後縮了縮了:“呼……呼延圖,你這是……怎麼了?”
歌聲戛然而止,胡大娘身子往後一仰,似被人迎面痛擊,跟著目中熱淚湧出,張嘴“呀呀”兩聲,想要說話,卻發不出聲音。
呼延圖伸出手去,指尖碰到胡大娘的面巾,瑟縮凝滯。
胡大娘解下了面巾,她臉上,少說也有十七八道刀痕,劃得沒有一塊好肉,嘴唇外翻,鼻梁斷了又再接過。
呼延圖嗚咽一聲,一把撕開了面具,用衣袖胡亂擦拭,露出本來面目。
胡大娘一看見他的臉,便認出兒子,大手顫抖著捧住他的臉,摸到他額上的刺字,外族奴隸才有的刺字。
胡大娘“啊”一聲張開嘴,呼延圖見她口中斷舌,如遭雷擊。
他倏地立起,似一陣風般,離開了石屋。
明珠追了出去,可呼延圖跑得極快,他掂著刀,奔到道中,亂斬亂殺,頃刻間就殺了十好幾人。
明珠在樹林前停下腳步,怔怔望著,既想阻止,又不知該如何阻止。
很快前殿的軍士也都殺了過來,呼延圖背上身上不知被砍了多少刀,他整個人好似瘋了一般,符咒毒針一把一把甩出去,
明珠驚惶失措,雙頰滿是淚水,她身邊一道灰影閃過,胡大娘把小虎子放在她懷中。
拾了一把刀,衝進殺陣內。
眼看母子二人力竭被擒,天邊突然卷起一道風,那陣風綿綿而來,拍散了圍在呼延圖母子身邊的兵丁。
其中一個叫嚷起來:“是謝玄!是謝玄!”
明珠這一路自然聽過謝玄謝魔頭的名聲,他們把謝玄傳得神乎其神,說他能搖山倒海,說他能寒暑倒轉,還有的說他掌著十萬妖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