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路上偶爾路過書肆,還有說書人講謝玄殺紫微真人,踏平紫微宮的故事。
明珠一直以為那都是胡扯的,小小和謝玄再厲害,又豈能打得過紫微真人,她一直以為紫微真人是被新帝給殺掉的。
新帝早就想收拾道門,找了個由頭,肅清天下道觀。
可她沒想到,謝玄當真能御風而來。
風團上立著年輕男人,他懷中抱了個披著狐裘的女子。
方才還風雪大作,他一停,風便停了,月華如練,映照積雪,滿天霜白。
兵士奔逃離開,呼延圖卻不肯放過他們,便是這些人,破他家園,辱他母親,他殺了一個接著又一個。
謝玄皺起眉頭,手掌一伸,將呼延圖拎起,把他摔在明珠腳邊的雪堆裡。
呼延圖還不肯停,他早已經力盡,刀柄砍斷了,就捏著斷刀殺人,滿手都是鮮血。
他爬起來還要殺人,“啪”一聲脆響,明珠站在他面前,揚手扇了他一耳光。
她淚流滿面,一巴掌不清醒,就又打了一巴掌,呼延圖竟真的冷靜下來,跪倒在雪中,胡大娘自身後抱住兒子,無聲哭泣。
這兩巴掌明珠用盡了全身力氣,手掌發麻,懷中的小虎子哭聲震天。
謝玄抱著小小輕飄飄落到林間,看了看明珠,又看了看胡大娘,最後看了眼呼延圖。
豆豆從小小的狐裘中鑽出來,它還認得明珠,衝著明珠搖頭晃腦。
謝玄沉聲問道:“這是怎麼了?”
第125章 紅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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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延圖心中殺意,被明珠一巴掌打散了。
他身中數刀,跪在雪間,鮮血汩汩,剎時染了一地血色。
謝玄見醜臉婦人擁著呼延圖啞聲大哭,微微一怔,明白過來,一時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呼延圖直挺挺跪在雪中,他本以為大仇得報,心中恨意屈辱總有一日可消彌,可再見母親,方知亡國毀家的仇沒有報完的那一天。
心結果震蕩,血氣翻湧,身子一晃,倒在血泊中。
醜臉婦人呀呀低叫,摟著著兒子淚流不止,謝玄嘆息一聲,道:“還是先給他治傷罷。”
伸手將呼延圖抬起,送進大殿之中,隨手取來個碗,到殿前接了一捧雪,就在雪上擷取靈光,畫了一道藥王靈符。
雪化成水,煮到溫熱,喂給呼延圖。
一碗雪水下肚,呼延圖身上回溫,面泛血色,新傷舊傷緩緩愈合。
醜臉婦人見兒子竟這樣好了,跪倒在地,想給給謝玄磕頭。
謝玄又是一頓,他與小小潛入冷宮屋中時,她也沒有跪下求饒過,此時願意為了兒子磕頭,讓謝玄想到自己的母親。
他伸手一抬,醜臉婦人便跪不下去。
“不必如此。”謝玄想了想,告訴她道,“他為了殺皇帝,潛入皇宮,已經替北狄族民報仇了。”
醜臉婦人一怔,十多年前她被奪來大昭,獻給大昭皇帝,便想刺殺他。
被劃了臉,割了舌頭扔在冷宮,還以為這輩子都無法報仇。
她根本不知兒子活了下來,母子分離之時,兒子還隻是草原上一隻小鷹。
她一時笑,一時又落淚,伸出手去,輕輕觸碰兒子的鼻子嘴巴,伏在他身上,痛哭起來。
明珠抱著孩子站在殿門邊,她自然知道北狄的事,澹王封地有一部分與北狄舊土接壤,澹州有許多北狄遺民,因澹王仁厚,允予居住,是以養馬為生。
在王府中養她那匹小白馬的,便是個北狄老人。
可大昭攻打北狄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那時的呼延圖方才多大?
呼延圖額上刺字都是這般相貌,那胡大娘必然生得絕美,這一路上明珠已經見了太多女人被欺辱。
她心中悲苦已極,一時竟喘不過氣來,背靠著殿門,差點暈厥。
“啪”一記脆響,豆豆用尾巴尖拍了拍她的背。
把梗在胸中那團氣拍了出來,明珠一下呼出氣來,眼淚跟著落下,咬唇讓自己不要哭出聲來。
謝玄知道呼延圖就快醒了,這一碗藥下肚,外傷皆可痊愈。
他和小小不能再留在殿內。
他牽著小小走到明珠跟前,從她懷中抱出孩子,遞給小小,小小環抱著孩子,竟還輕輕拍了拍。
謝玄也不問明珠怎麼在此處,隻對她道:“來幫忙。”
謝玄一人便將扎營在觀中的大昭兵丁都嚇退了。
他們走了,那幾個被關進後堂的女子還在。
明珠哽咽著跟在謝玄身後,走到後堂,裡面方才還嚎哭尖叫聲不絕,此時無比寂靜。
謝玄對明珠道:“我不方便進去,你去看看,她們可需要醫藥?”
明珠拿袖子一抹眼淚,走了進去,不一會又出來了,她雙目通紅,對謝玄道:“需要醫藥。”
謝玄摘了些野菜,又捉了幾隻松雞,燉了一大鍋湯,在鍋上畫一道藥王符。
靈光散落進湯中,由明珠一碗一碗分給這些女人們喝,她們中有母女,有婆媳,挨在一處互相安慰。
明珠還盛出一鍋來,送到正殿去,走到門前又不敢進去,把湯擱在門邊,叩了叩門。
轉身走時,看見小小身披狐裘,站在殿下,積雪消融,融化的水雪滴落下來,在檐前落成雨。
明珠不知小小靈犀不在,走到她面前,對她道:“我心裡實在難受,可又不知怎麼才能好受些。”
她剛剛有一點了悟,低下頭,看著裙角中露出來的鞋尖,這雙鞋子都是呼延圖買給她的:“我知道,他不想殺我。”
小小轉過身來,目色魍著明珠。
明珠扁了扁嘴唇,她真正想說的,不是這一句,可滾在心頭,說不出口。
上一回與小小在一起時,她心中還隻有聞人羽,此時此刻又哪裡還想得起聞人羽來。
“當真是你師兄殺了紫微真人?”也正是因為謝玄大破紫微宮,他們才有可能生還,若不然還被圈禁在京城裡。
小小依舊不言不語,明珠並不在意,她隻想找個人說說話。
“我聽了許多謝大魔頭的事,本來覺得都是胡說,這回見了,才知道確實。”
她面上綻出一點笑意,又以很快消失,似剛要開花的骨朵,不曾綻放便低了頭。
“我回去了要怎麼辦呢?”
哥哥已經自立為王,她自然是公主,可她並不想當公主。
明珠一低頭,眼淚便打在青磚地上,小小盯著她看了許久,一直不說不動,見她哭了,終於動了。
從懷中掏出帕子給明珠,明珠接過來胡亂擦拭眼睛,她忍不住對小小心生羨慕:“你真好,能跟你師兄來去自由。”
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謝玄自殿後出來,走到小小身邊,溫言問她:“你們在說什麼?天晚了,該休息了。”
說著牽住小小,將她帶到收拾好的屋子裡去,明珠就這麼看著,吸了吸鼻子,眼前心中一樣空茫。
忍不住便去正殿,往裡張望,就見胡大娘坐在殿中。
呼延圖已經醒了,也不知何處找來鏡臺銅盆,面前擺著一個個小碟子,點起觀中蓮燈,正用軟布為母親洗臉。
桌上擺著一張薄薄面皮,明珠目光一觸,又收了回來,她不敢看過去,可又止不住好奇,忍不住瞥了一眼。
呼延圖在這張薄皮上作畫。
他畫得很慢很慢,胡大娘一聲不出,就這麼看著兒子,偶爾還瞧一眼明珠,對她露出微笑。
她臉上沒蒙黑巾,容貌未毀之時笑起來必然極美,可此時,她微微一笑都顯得可怖。
明珠並不害怕,她也衝著胡大娘笑,心裡明白呼延圖在做什麼了。
他想給他母親,一張沒有疤痕的臉。
明珠已經猜測過胡大娘的容貌,可等呼延圖將這張面具貼合在胡大娘的臉上時,她不由自主驚嘆一聲。
隻是掩蓋住她臉上的傷痕,她便如此美貌。
呼延圖按照他記憶中母親的樣子,替她畫了一張面具,捧著蓮燈為她照明。
胡大娘緩緩睜開眼睛,見到鏡中模樣喜極而泣,一把抱住兒子,在他掌心寫著什麼。
明珠心中終於升出一點喜悅,緩步退了出去,在偏殿睡了一夜。
第二日醒來時,屋中燒著柴火,身上蓋著厚衣,枕邊擺了一朵紅茶花。
明珠心口“突”得一跳,握著紅花奔到正殿,殿裡已經沒了呼延圖和胡大娘的蹤影。
她又到後堂,看見小小站在檐下,懷中抱著小虎子,心裡松了一口氣,胡大娘不會不要小虎子的。
她燒水煮湯,還從石屋中取下米糧,給大家煮了一鍋粥菜。
等到正午時分,胡大娘和呼延圖還不回來,她這才去問謝玄:“呼……胡大娘呢?怎麼不來吃飯?”
謝玄看著小小喝粥,他跑遍了三川五嶽,就是尋不回小小的靈犀。
這回來是想找到商家的孩子,把他送回家去,就帶小小回村中去了。
他看了明珠一眼,一眼就見明珠神情忐忑,目中期盼:“他們回北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