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一道微微搖頭:“真人曾說過,經書法術記在心中,才是最保險有用的,教導弟子,也是口傳心授,又如何會寫下一本《丹書符箓》。”
“丹書既然是假,那為何要發海捕緝書,萬兩黃金懸賞抓他?”謝玄不肯相信,這麼抓人總該有因由。
卓一道也正疑惑,他想了半晌,還是搖頭。
“我不知道。”
謝玄盯著他的眼睛,他確實不知道。
卓一道似是想通了什麼,搖頭輕笑起來:“這麼多年,我被排斥出弟子之外,師父看著對我多加信任,可我能出去的範圍就隻有京城而已。”
說是為了免去緝書的麻煩,其實是不想讓他離京。
“你既不能離開京城,那你房中的地圖是怎麼得來?”謝玄心裡其實已經相信了卓一道,看著他的眼睛,不能不信,可他還是不肯放過一點細節。
“那是我年輕時候研究南疆巫醫醫術的時候,學來的辦法,因不登大雅之堂,除了兄長,無人知道。”卓一道越看謝玄越是贊許,“我與他一母同胞,用我的血我的頭發加上生辰八字,最容易找到他的行蹤。”
小小抿緊嘴唇,她幼年離魂的時候,師父便是用這個辦法找到她的,原來師父是跟卓一道學的。
小小想到了,謝玄自然也想到了,他用餘光瞥了瞥小小。
他們兩人找不到師父的行蹤,是因為師父被紫微宮追緝,姓名年齡生辰都是假的,小小法術再強,也找不到他。
“師父在哪?”謝玄又問了一次。
卓一道忍聲不言,咬緊牙關方才把哽咽忍住,提氣說道:“走罷,趁著你們來歷還無人知曉,趕緊離開,我房中還有些金銀,一並給了你們當盤纏,離紫微宮越遠越好。”
卓一道甚至懷疑他們並不是玉虛真人的徒弟,隻不過是打著幌子混進了紫微宮,除了小小的暗器之外,謝玄的身法劍法皆是紫微宮弟子最粗淺的功夫。
小小聽見卓一道這麼說,上前一步,緊緊握住了謝玄的手,他們是出來找師父的,找不到師父豈能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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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師父,又怎麼能叫家。
謝玄回握住她,二人掌心相貼,謝玄手掌溫暖幹燥,小小的手掌被他一捂,也暖起來。
他堅聲道:“不找到師父,我們絕不走,他在何處?”
卓一道看著兩雙眼睛盯住他,清澈、堅定、不達目的勢不罷休,望著這樣兩雙眼睛,他無論如何也說出來兄長已經死了。
他回轉身子,面對石壁,長嘆一聲:“走罷。”
謝玄正不知要怎麼再問,小小突然問:“師父是不是在皇宮?”
卓一道略一怔忡,沒想到他們竟連這個都猜測到了。
謝玄緊緊盯著卓一道,見他聽見皇宮身子微動,心中了然:“果然是在宮裡了。”
卓一道立時轉身:“萬萬不能去。”
“為何不能去?師父身陷囹圄,當然要去救他!”
卓一道閉目強忍,還是愴然淚下。
紫微真人雖未明說,但他知道,兄長必是兇多吉少。
謝玄小小先是狐疑他為何流淚,跟著又似乎又點明白過來,山間冷風,刮得枝葉亂響,天間星芒黯淡。
二人緊緊相交握的雙手,握得更緊,緊到發疼。
隔著石欄,借那零星一點微光看卓一道的臉,等他一句定論。
卓一道撇過頭去,那個死字如何能說出口,甚至心中隱隱希冀,兄長是不是還活著,他不忍再想:“走罷,走罷。”
“我們不走。”謝玄梗著脖子,話一出口便帶了冤氣,“師父冤屈未明,我們不替他申冤誰來替他申冤!我們不能就這麼離開!”
隱隱埋怨卓一道,寧肯被困在石牢中,竟不肯為師父出一點力。
卓一道終於急了:“你們這是以卵擊石!憑你二人之力,如何對抗整個紫微宮?”
謝玄想到與小小躲避一陽觀通緝時,東躲西藏,在妓館中存身,實是憋悶。
一個蕭廣福就能讓他們百口莫辯,師父不僅一人逃生,還要帶著他們,將他們養大,又受了多少苦楚。
“您用心良苦,但我們若是扭頭就走,自己逍遙,枉生為人。”
謝玄說到此處,已經有了闖宮禁的打算,恨不能立時就將師父帶出來。
“師父他一直用假名,到今日我與師妹都不知他真名為何?還請您告知。”
卓一道聽了,緩緩吐出一口氣來:“我們倆的名字都是真人起的,我名一道,兄長名一仁。”
謝玄躬身行禮,作揖為謝,拿起地上的包袱,將這包袱遞給卓一道。
“這些點心,您且用著,明日咱們再來。”
卓一道連番搖頭,邁步上前,一把握住了謝玄的手,他有許多年不曾這樣跟人親近過:“別……”
一個別字還沒說完,就覺得指尖一疼,定睛一看,竟被謝玄反手用針尖取了一滴血。
“這是作什麼?”
謝玄彎腰拾取包袱的時候,衝著小小攤開掌心,小小取出一格銀葉,放在他掌中。
他將銀葉扣住,拿起包袱擋住,趁著卓一道心神激蕩之時,取了一滴血,這滴血落在銀葉子上,遞給小小,滴進了瓷瓶。
“你說了,用你的血,能找到他。”
謝玄說完,小小便道:“對不住您了。”
將懷裡的金創藥拿出來遞給卓一道。
卓一道按住指尖,卻不伸手去接,知道這兩個孩子,存的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心。
這是鐵了心要為兄長討一公道了。
他長嘆一聲:“抓兄長回來的,是我七師弟袁一溟,和八師弟嶽一崧,兩人長於武道,你們見了要仔細小心。”
“我房中藥王畫像之後,藏有我的手札,是我多年心得,如今留在身邊也無用,你們拿走罷,取的時候,替我給藥王上柱香。”
說完還將壁上符咒的破解之法教給謝玄,他們既要報仇,這些便能用得上。
謝玄小小退後兩步,對著石牢拜得一拜,謝玄環住小小的腰,乘風而起。
卓一道隻見兩人去得極快,似是天邊一道星芒劃過,站在牢門邊,盯著星空望了許久。
他承紫微真人教導五十載,一生所學全賴紫微真人教授,紫微真人是他幾十年來最尊敬的人,偏偏唯一兄長卻因紫微真人遭此橫禍。
既不能斬斷師徒情份,刀劍相向,又不能忘卻兄弟情義,為兄報仇,就在此蒼山石壁內,畫地為牢。
等將醫術丹道盡數教給白術,就算斷了師徒情分。
謝玄落在卓一道的藥廬前,屋中還亮著燈火。
他和小小推開門,就見白術正坐在醫經中,點燈熬蠟,嘴裡念念有詞,待他們走近了,白術才從書中抬起頭來。
立時站起行禮:“謝師叔,桑師姑,你們怎麼來了。”
明日師父要考教他,他想趁著今天晚上趕緊把醫經醫書再看一遍。
謝玄一本正經,擺出師叔的架子來:“我們方才去看卓師兄了,山間陰冷,多虧有你送的被子。”
白術看過道門大比,知道謝玄小小的本領非凡,心裡先自敬佩,聽到謝玄去看過師父,心中一熱:“謝師叔有心了。”
一陽真人連問都沒問過,聞人師叔替師父求情,也被紫微真人罰靜思己過,這下觀中更沒人能替師父說話了。
沒想到謝師叔和桑師姑會去後山看望師父。
“卓師兄替我師妹看過病,咱們自然要去看他的。”謝玄說著慢慢走到藥王畫像前,“卓師兄讓我替他取一樣東西。”
白術立時道:“什麼東西,師父隻管吩咐我就是了,我給他送去。”
謝玄看他攤了這一地書,要把他支出去還有些難,對他道:“是卓師兄多年心得手札,他讓我來取。”
白術懵懂站著,卓一道有一屋子的書,他從未見過手札:“師父有沒有說擺在何處?我去取。”
“卓師兄收你作內門弟子了,是不是?”
白術點點頭:“是”說完便笑,“我盼了多年,師父終於肯收我入門了。”
“卓師兄明日還要考你學問,是不是?”
“是”白術有些惴惴,“不知師父要考我什麼,我隻覺得自己學得不夠,明日也不知道能不能對出來。”
“是以這手札隻能我來取。”謝玄把話又繞了回來,“卓師兄怕你偷看,他考你就為了知道你肚裡究竟有多少東西,若看了手札,考得極好,可功夫稀松,那還不如不考。”
白術聽了,連連點頭,覺得謝玄說得十分有理,醫道之事作不得假:“謝師叔取罷,我保證不偷看。”
說著為了避嫌,跑到屋外去了,定定立著,對著蒼山背醫經。
謝玄走到藥王像前,取出一束清香點燃,與小小一起在蒲團上拜倒,恭恭敬敬磕了幾個頭。
這才拉開卷軸,壁上果然貼著幾道符,按卓一道教的辦法揭下,取出壁內藏著的手札,收入懷中。
牽著小小走到屋外,背著手對白術點點頭,神色間多有贊許期盼,白術耳朵都紅了,恭送他們到藥廬門前,這才回屋繼續背經。
謝玄取了手札,回到屋中,翻看手札,前半本寫了丹經針灸,後半本中有些是師父教導過他們的,有些是第一次見的,俱是些巫醫法術,索魂尋魂。
這些東西在道門中人看來就是旁門左道的邪術,怪不得卓一道會將這些藏起來。
謝玄與小小隔桌相望,他輕聲道:“我們想法子進宮去。”
“嗯!”小小一點頭。
乍聞噩耗,兩人都心緒難平,此時卻想,萬一師父還有一線生機?也許正等著他們找去。
要離得越近,法術才越準,好不容易得了卓一道一滴血,隻要進宮,一定能找到師父。
小小握著瓷瓶:“贏了道門大比,就能進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