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山開派,立教艱難,建立之初就隻有這一間竹屋,數十年才有如今的紫微宮。你大師兄、五師弟、六師弟,又是因何殒命?”
池一陽胸膛起伏,面現愧色,這些年來,他圖財圖名,竟爾忘了,曾經的紫微宮不過隻有一間竹屋,紫微宮也曾被商家堡壓得抬不起頭來。
池一陽伏地跪倒:“徒兒絕不敢忘。”
紫微真人望向竹屋門外,蒼山霧靄百載如初,而人心往復,他對池一陽道:“你起來罷,這件事你師兄不可為,你師弟亦不能為,便交由你。”
池一陽猛然抬頭,他在師父的弟子中,雖排行在前,但並不受寵,若論受寵,聞人羽才是師父最寵愛的小師弟。
若論長,大師兄死後,還有二師兄卓一道,卓一道的兄長犯錯,師父也還是對他疼愛有加,從沒想過,有一日紫微宮的衣缽會傳到他手中。
池一陽也已經四十多歲的年紀,這些年已經少給師父磕頭行大禮,此時端端正正磕了三個響頭:“一陽絕不辜負師父的信任。”
紫微真人一抬掌心,便似有兩隻有力的手扶起了池一陽,他點一點頭:“去罷,將你師兄召來。”
卓一道正在藥爐前煉丹,池一陽急步進門,難掩欣然之色,對卓一道說:“師兄,師父請你過去。”
卓一道點起一枝香,對白術道:“你看著這爐藥,香盡之後加入朱砂。”
白術躬身應是。
卓一道大步出門,池一陽竟還跟在他身後,他問道:“三師弟是有什麼喜事?”
池一陽笑一笑:“無事。”
他這兩天分明因為徒弟敗給謝玄,還敗得這麼難看,成日裡青著一張臉,此時卻喜動顏色,必是事出有因。
可卓一道並未再問,進了山頂竹屋。
紫微真人召來卓一道,卻不提他在鏡中所見,隻問卓一道:“你昨日因何進入精舍?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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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一道定定立住,他抬頭望向紫微真人,師父道術深不可測,他進來時小心仔細,並未觸動機關。
轉念一想,是謝玄先來,毛頭小子不知深淺,被道術探知亦有可能。
“弟子來送丹藥,見一黑影偷入師父臥房,於是跟了進來,與他交手,但被他逃脫了。”
“既然如此,為何不報給我知道?”
“他雖逃脫,但也沒討得好處,弟子在他身上掸了藥粉,正在查找此人究竟是誰。”
紫微真人唇角微挑:“當真如此?”
卓一道還不知紫微真人已經窺知了謝玄小上的秘密,既是兄長的弟子,不論來紫微宮幹什麼,他都要庇護。
“當真如此。”
紫微真人睜眼望向他,話風一轉,突然說道:“道門緝書的榜首,不必再發往各地宮觀了。”
卓一道臉上發白,指尖一緊,緝書榜首便是兄長。
“緝書不發,便是人犯到案,可並無人來紫微宮認領那萬兩黃金的賞錢。”
他懇切低聲,心中已經明白要從師父的嘴裡聽到什麼,可他不敢聽,不願信。
紫微真人分明聽出他話語中的遲疑和懇求,但他拂塵一甩,告訴徒弟道:“人,已經抓住了,一溟一崧千裡之外,抓到了他。”
卓一道不住顫動,終於咬牙硬聲道:“他承認他偷了師父的丹書符箓?”
“不錯。”
紫微真人坐在堂前,卓一道立在門口,二人之間相隔十數步,都瞧不清對方的臉色。
卓一道喉間發緊,十幾年來他從不相信兄長會偷東西,當年一事必有蹊蹺。
事發突然,當年他不曾問,今日必要鼓足勇氣問個明白:“我不信,我要親口問他。”
紫微真人直到此時方才睜開眼睛,對這個從來最沉穩可靠的徒弟道:“欽定要犯,不可探視。”
“我跟在師父身邊最久,師父所說《丹書符箓》,我何以從未見過。”
卓一道一句一抬步:“他既偷了丹書,便是想揚名天下,何以十數年來寂寂無名?”
紫微真人目光緊鎖,力若千鈞,近乎扼住卓一道,可他頂著千鈞目光往前。
又進一步,繼續問道:“我兄長本要還俗娶親,那夜入觀,不過是與我告別,怎麼不過片刻的功夫,他就改了主意?偷走丹書?”
三個問題,紫微真人一個也不答。
卓一道在離紫微真人三步之外,跪倒在地,似方才池一陽那樣,磕了三個響頭。
跟著挺直脊背,哽咽出聲:“弟子心中存疑十六載,今日還請師父解惑。”
紫微真人收了目光,拂塵一揮,闔眼道:“此事我早已有定論,你不必再問。”
“弟子不能信服。”
紫微真人怒意勃發,全然不似個八十歲的老人:“不能信服?你忤逆師長,窺伺行蹤,自行去後山石牢思過罷。”
卓一道還僵跪著,心裡隱約猜到,師父不對人言,便是真有不可對人言的事。
兄長果然是被冤枉的。
他一下立起,上前一步,目中含淚,想問問師父如何忍心,這幾十年師徒恩情,一朝斷絕。
紫微真人隻是淡淡看他。
卓一道退後半步,依舊忍不住問:“他究竟做了什麼?”
什麼樣的事,才會讓師父這樣狠心。
紫微真人養氣的功夫練到極致,若非卓一道不斷頂撞,他根本就不會動怒,怒意一現,便又消散,此時再開口,已然沒有半點波瀾,平平道:“他帶走了不該帶走的東西。”
“呵”,卓一道輕嘲一笑,退出門外,自行到後山石牢中去。
石牢在蒼山山背,兩峰相夾,終年曬不到陽光,紫微真人隻說讓他思過,可不曾說過何時放他出來。
卓一道一步一步往懸界梯上去,石道鑿在山石壁上,這條路便隻能通往後山石牢,紫微宮弟子人人皆知。
卓一道緩步邁上,山下弟子紛紛抬頭看向山壁。
“是誰挨罰,怎麼沒入戒堂就去後山了?”
有眼尖的弟子道:“像是卓師伯!”
這話一出,四下喧鬧,能罰卓一道的,自然隻有紫微真人,可紫微真人已經多年不曾罰人上石牢了,怎麼偏偏在道門大比的時候,將卓一道罰到石牢中去。
小小謝玄在膳堂用過晚膳,跟著人群湧出來,見人人抬頭看著石壁,便也抬頭望去。
謝玄用手肘撞了撞身邊一個小道士:“那是誰?大家看什麼?”
那個小道士是紫微宮第四輩,哪裡敢說師長的不是,搖頭不言。
謝玄嘖一聲,雙手抱臂,又去撞另一個小道士,一付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怎麼回事?那是什麼意思?”
“那道石梯隻通後山石牢,卓師伯被真人罰去石牢了。”
謝玄與小小對望一眼,心中暗想:難道是夜闖紫微真人的寢室,被他發現了?
他又問:“哎,這犯了什麼事兒?才會被關到石牢裡去啊?”
小道士看了謝玄一眼,忍笑道:“上一次被關進後山的,還是玉虛真人。”
當著徒弟罵師父,謝玄晃了晃腦袋,等無人時才對小小道:“你說是不是他夜闖紫微真人的臥房被發現了?”
小小菱唇微抿,認真說道:“師兄,咱們一直覺得師父的弟弟是壞人,可若他不是壞人呢?”
謝玄從未想過這層,紫微宮通緝師父,師父定是被冤枉,不見的又是丹書符箓,卓一道又與師父長得這樣相像,那惡人一定是卓一道。
如果惡人是紫微真人呢?
他一揚眉:“好,咱們就去問個明白。”
第94章 因何入道
謝玄等到夜半時分,帶著小小御風上山。
翻過山去便見樹影茫茫,後山無燈無火,一時分辨不出石牢藏在山中什麼地方。
謝玄環著小小的腰:“你瞧瞧,這山間可有卓一道的命火?”
小小環顧山壁,微微搖頭:“瞧不見,必是有石壁樹影掩蓋住了。”
兩人正要落地去尋,一束光投了過來,謝玄抱著小小提氣上浮,藏在暗影處,看是誰過來了。
那人似乎也不敢點燈,燈籠用灰袍罩住,隻有一點光亮透出,照著前路,幾乎是半攀半爬的上了山來。
謝玄定睛一看,是卓一道的小徒弟,白術。
白術一直守著丹爐煉丹,直到夜裡才知道師父竟被太師父罰去後山石牢思過了,趕緊收拾了東西,送上山來。
小小謝玄找不到石牢,白術也找不到,但他已然翻過山頂,便不怕點燈,將灰袍一掀,一點燭光亮徹山壁。
白術輕聲叫道:“師父……”
兩座山峰,相隔極近,他雖是輕聲呼喚,可聲音在兩壁間回旋,整個林間都回蕩著白術的聲音“師父……師父……父……”
白術嚇得腳上一軟,坐倒在地,半晌才聽出是自己的聲音。
他哆嗦著爬起來繼續向前,這回卻不敢再呼喊了,隻是提著燈籠四處照射,自言自語:“師父您在哪兒,您出出聲,弟子給您送被子來了。”
謝玄與小小對望一眼,他們跟白術打過交道,為了偷入丹房,還曾作弄過他,將睡符貼在他身上,讓他一場好睡。
倒不知白術對卓一道還有這樣一片孝心。
謝玄雖覺得卓一道不是好人,但白術深夜爬山,就為了送床被子,他立時就想到了自家師父,也不知道他被關著的時候,有沒有人給他送床被子。
白術平日守著藥爐,功夫練得馬馬虎虎,能爬上山壁便已經不易,此處暗石嶙峋,藤蘿橫生,他每走一步都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