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真人退出紫極殿,七徒弟袁一溟已經在殿外恭候,一見紫微真人出來,躬身道:“師父。”
紫微真人上下一掃:“你方才怎不在?”
袁一溟趕緊道:“藥引入藥,徒兒從來都是親自看著,不敢有絲毫差錯。”
紫微真人年雖老邁,但神識極靈,聞見他身上有一股水氣,似是方才沐浴而來,卻並不點破,隻對他道:“你辦事盡心,聖人多有所賜,但修道之人,不染凡俗,此心不可改。”
袁一溟方才立直,聽了這話又再躬身:“徒兒明白,絕不敢犯戒律。”
“道在師傳,修在己,你能明白自然最好。”
袁一溟臉色微紅,卻隱忍不言,躬身送走了紫微真人,這才轉身回到藥宮中去。
隨手拿起書冊,沉臉坐在案前。
小道童送茶進來,將茶盞擱在他身邊,袁一溟眼睛盯著經卷,伸手去取,手背不知碰著什麼,綿軟柔滑。
猛然轉頭,目光一觸,立即站起身來,推開經卷茶盞:“你怎麼在此?”
“我怎麼不能在此?”那人嬌滴滴說完,便往袁一溟坐過的椅子上一坐,兩隻腳疊起來勾在桌上。
取過經卷,粉舌微吐,蔥白指尖一沾軟舌,沾了些香津,再用指尖去拈書頁。
袁一溟僵立在案邊,目光看向屋外,見四下無人,這才微微松一口氣。
“道童”嬌聲輕笑:“怎麼?你怕啦?”
雖身穿道衣,可這道童纖腰豐胸,肌膚白膩,分明是個十分美貌的女人。
袁一溟後退一步,目光一絲一毫也不敢看向她去:“你走罷,此處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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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才喬裝打扮而來呀。”說著她站起身來,在袁一溟面前緩緩轉了個圈,“你看,我扮得像不像?”
袁一溟又退半步,她蜂腰長腿,曲線玲瓏,哪像個道童?
隻看一眼,便想到方才的事,聞見她袖口領口泛出的荷露香,把臉一撇,硬聲道:“娘娘,請你自重。”
喬裝成道童到藥宮來的,不是旁人,正是肖貴妃。
她“撲哧”笑了一聲:“讓我自重,袁道長怎不自重?日日在我眼前,裝得老成持重,把人騙了去,又擺這個臉色給誰看?”
袁一溟鼻翼翕張,雙拳緊握:“娘娘慎言,貧道……”
他“貧道”兩個字剛出口,貴妃便往前一步,腳下一軟,“哎喲”一聲,倒在袁一江身上,兩隻小手緊緊攥住了他的袖子。
她既扮成道童,便脂粉不施,素面微抬,嫵媚天然,咬唇輕喚:“袁大人……袁郎……”
聖人抵不過這一聲喚,袁一溟也是一樣,他明知那天是她動了手腳,誘他犯戒,可自己未能持住,也是罪過。
這一撲一抱,她渾身便似沒了骨頭,癲倒繚亂立時浮現心頭,他待要退,後背已經抵到柱上,退無可退了。
肖貴妃兩隻手環抱住他,把臉按在袁一江胸口,發冠一散,烏雲如瀑:“你是袁郎,我是蠻兒,袁郎既同蠻兒相好,就要百日千日相好。”
兩條雪藕似的胳膊,軟答答勾在他頸上。
“你…你…”袁一溟被逼到極處,不得不與她對視,目光一觸,便似火星燎原,張臂將她一抱。
貴妃自知得計,哼笑一聲,笑音微翹,似隻小鉤,勾動人心。
袁一溟雖生得面白似書生,卻孔武有力,將她抱進內室。
雲破月出,枝影搖曳。
貴妃抱著一床素被,趴在袁一溟的肩上,手指繞著他的發絲:“聖人欲在城內立朝天宮,你說該選誰當掌教?”
袁一溟倏地清醒,握住她的手,隻覺掌間香膩,軟若無骨,心還耽於餘韻,神卻已經回竅:“什麼意思?”
“我說了要同袁郎千日萬日的相好,又豈會隻貪這一夕歡愉?”肖貴妃下巴擱在袁一江身上,“你調的藥,聖人是很滿意的。”
多加那一味藥引,便多續幾日的性命。
肖貴妃熟杏子似的嘴唇一翹,豔媚之中又有幾分爛漫:“袁郎,你當朝天宮的掌教,我當皇太後好不好?”
袁一溟心神震蕩,半晌不語。
肖貴妃攀坐起來,唇邊含著他一縷發絲:“你師父還有多少年好活,就算沒幾年可活,紫微宮也不是你的。”
袁一溟坐起身來,談及紫微真人的壽數,他臉上便現出怒容來,便被貴妃兩根玉指按住:
“我可沒讓你篡宮奪位,是讓你自立門戶,從此你師父指掌紫微宮,你掌朝天宮,既不負師徒情分,又能與我朝夕相對,豈不兩全其美?”
不等袁一溟說話,肖貴妃便披起道袍,趁天色未亮,離開藥宮。
回到關雎宮,肖貴妃往榻上一軟,雙目一闔,由著宮人替她擦身換衣。
浮香掀開她身上薄紗,取了九瓊玉肌膏來,替她抹在身上紅痕處:“娘娘,這麼去藥宮到底太冒險了些。”
肖貴妃臉上天真嫵媚之情盡去,懶洋洋道:“不給他一些甜頭,他怎肯松嘴。”說著翻了個身,露出雪背,讓浮香將九瓊玉肌膏抹到背上。
隻要一夜,紅痕盡去,她明日聖前侍候,不能留下破綻。
“紫微真人就是個撬不開的老蚌殼,他既不肯說派兩個徒弟離京幹什麼,那我也隻好想自己的辦法了。”
兩個徒弟,一個是袁一溟,一個是嶽一崧。
離京半年,不知帶回來一個什麼人,那人被嚴密看押,聖人連她都不肯透露,不知究竟是什麼要緊的人。
聖人原已病重,又突然回春,眼看都能下地了,他病重之前,她從未想過聖人若死了,她要怎麼辦。
可如今她想的卻是聖人不死,她又該怎麼辦。
不能從紫微真人處得到隻言片語,就隻有在他兩個徒弟身上下功夫。
肖貴妃想到嶽一崧,鼻尖一皺,面上露出些厭惡神色來:“好在掌管藥宮的是袁一溟,不是那個紫棠臉的吊眼。”
探聽秘事還是次要,要緊的是與藥宮,聖人飲的藥,都是從藥宮中端出來的。
隻要稍稍動些手腳,他這命也就續不成了。
浮香抹完了藥,替肖貴妃穿上紗衣,看她未施脂粉,卻雙頰生暈,退出簾外,取了茉莉粉來,細細給肖貴妃拍上。
掩住她頰上紅暈,點起安神香,這才輕道:“若是他還不肯說呢?”
肖貴妃哼笑一聲:“他拿那東西當藥引,又能是什麼心慈之輩,他不是不肯,而是不敢。”
“把他的膽子喂得大些,自然就敢了。”
第93章 人心負
紫微真人回到觀中,推開屋門,拂塵一揮,八卦鏡自床頭落下,掉入他掌中。
點香起咒,將八卦鏡擺在案前,與一面銅鏡相對,符咒燃起星火,銅鏡之中映出兩道人影。
紫微真人長眉一皺,這本是他懸在床前以防萬一的,竟真有人膽敢闖入他清修之所,難道是奉天觀的人?
符咒燃去一半,一個黑影身著夜行衣,用黑巾蒙面,辯不出五官。
跟著另一道身影斜出,竟是卓一道。
紫微真人一揮拂塵,八卦鏡又飛回帳中,這個徒弟謹慎寡言了十數載,竟忘了,他是九個徒弟中心最細的。
他沉吟片刻,召來池一陽,問道:“第二輪比試,奉天觀得名者幾何?”
池一陽雖有諸多心思,可在紫微真人面前一絲不敢露,肅身答話:“往屆站樁比武,南道北道總是平分秋色,這一回卻多是奉天觀的門人得勝。”
至於謝玄劍術拔群,桑小小暗器驚人,他卻一字都不提,得意門生丁廣山敗北,叫池一陽面上難堪。
除了這二人之外,隻有聞人羽贏得幹脆利落,池一陽也一句不提。
時隔三年,奉天觀在武道上更精進了,二輪比試之後,雙方人數持平。
紫微真人看了他一眼:“我師兄的那兩個徒弟,一樣也是自家人。”
池一陽掌間沁汗,還以為是樁臺比試那天的事被師父知道了,低頭躬身:“廣山這孩子年輕識淺,自作主張,一心為他師兄出頭,徒兒已然嚴厲教導,他絕不敢再放肆了。”
紫微真人闔目不動:“你師伯就隻有這兩個徒弟,你護著你的徒弟,他自然也護著他的徒弟,他的脾氣,你是知道的。”
玉虛真人隨性放恣,最不顧的便是規矩,若是叫他知道自己欺負他的徒弟,在鞋尖上藏薄刀片,非被他吊起來敲打不可。
“師父恕罪,徒兒回去必會狠狠約束門下,絕不許他們再到謝兄弟面前造次。”
“紫微宮不必非在刀劍上爭長短,七星宴上,位佔三席,已然足夠。”
池一陽胖臉一抖,位佔三席,玉虛師伯的徒弟就要佔去兩席,紫微宮參加大比的人中就隻有聞人羽的輩份最高,餘下一席,怎麼也是他的。
“師父,門下為了大比,耗費許多心血,若隻有阿羽一人位列其中,難免……難免奉天觀的人驕橫。”
他本想說恐怕紫微宮人心潰散,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奉天觀與寧王一系相交甚深。”紫微真人自袖中取出一封信件,遞給池一陽,“你看看罷。”
池一陽雙手接過,見信封上有紫微宮的徽記,知道是門內傳信,上下掃閱,大驚失色:“這……”
他很快明白過來:“師父的是意思,是替奉天觀開這方便之門?”
聖人多病,太孫年幼,八王之中,又分三派。
瑞王是聖人同胞兄弟,康王兵力最強,澹王寧王雖裝作富貴闲人的模樣,但究竟心中如何打算還不得而知。
聖人年輕的時候,事事以師父為尊,這些年來卻多番壓制,若是奉天觀趁七星宴作亂,紫微宮守衛聖人,再立大功,從此就沒有什麼南道北道。
天下隻有紫微宮。
“你可知為師因何在此山間竹屋居住?”
紫微宮殿臺樓閣,恢弘莊嚴,可紫微真人幾十年來都隻住在山頂小屋,守著一方卦臺和滿天星鬥。
池一陽一怔之後立時答道:“師父自然是為了清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