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玄怔住了,他還真沒想到要比對經,小時候倒是念過經的,可已經幾年不念了,原來背的也不知道還沒還給師父。
聞人羽看他的臉色便道:“我送些經卷來,都是往年曾經考過的,謝師弟看一看,心中有底。”
謝玄根本就無意大比,擺擺手道:“罷了罷了,肚裡有多少,到時就答多少。”
聞人羽自幼通讀經書,也不敢說萬卷道藏皆在腹中,隻略皺眉頭,剛要再勸,就有人找了過來:“聞人師叔,城中送信來。”
城中來信,那就是穆國公府送信來了,聞人羽一聽便知是要說朱長文幾個被退回府中的事,面有慍色:“知道了。”
那道士卻不走,對聞人羽道:“說是……說是府上大夫人病了。”
大夫人便是聞人羽的生母,他心中一動,料想這是穆國公府的手段,可那道士又說:“穆國公下帖將卓師叔請去,替府上的大夫人瞧病。”
三人皆是神色一動,小小謝玄聽見卓師兄便恨不得能跟去看看,聞人羽想的卻是母親若非重病,怎麼也不會來請卓師兄看病。
謝玄眼睛一轉,拍一拍聞人羽的肩:“你家裡來信,總得去看看,我們陪你去。”
“那就麻煩你們了。”有他們跟著一起,若穆國公非得留他說些什麼,他也有由頭能早些離開。
穆國公府的車馬已經在山門外等候。
等在車旁的是朱長文,怪不得方才那個小道士肯傳這麼多的話,他人雖走了,可到底在紫微宮中十數年,自然有些人脈。
他已經恢復了俗家打扮,見著聞人羽便拱手喚一聲公子:“公子。”
聞人羽心中氣動,但沉聲問道:“大夫人怎麼樣了?”
他自入了道門便不再叫母親,而是叫她大夫人。
朱長文道:“卓仙師已然先進城去,大夫人一向身子不好,國公爺這才遞了帖子,請卓仙長替大夫人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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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坐車,聞人羽和謝玄騎馬。
聞人羽本不待見朱長文,沒想到他不過走了幾天就又回來了,一路上都不說話。
反是謝玄一會兒騎馬去買糖葫蘆,一會兒又買捏面人,從車窗裡塞給小小,朱長文每每目光掃過,謝玄都衝他咧嘴一笑。
笑得朱長文不好拒絕,這番請聞人羽回去,自然是談要事的,這二人跟來,實在不方便。
“謝兄弟,前邊就是朱雀街,兩邊坊內吃喝玩樂應有盡有,謝兄弟與桑姑娘頭回到京城來,不如讓我弟弟帶著你們逛一逛。”
謝玄笑一笑:“我們跟聞人師兄約好了,要一起逛夜市,一起讀道經,怎麼能甩下他自己去玩。”
朱長文再要說完,謝玄便咋咋呼呼,又買了一把絨花拋進窗前。
聞人羽素著一張臉,並不看朱長文,朱長文沒了辦法,隻好將人帶進國公府。
一進府門他便道:“公子快隨我去見國公爺罷。”
聞人羽掃了他一眼:“我不是來見國公爺的,大夫人病重,我是回來看大夫人的。”說著抬步就邁,謝玄和小小緊跟在他身後。
朱長文連聲都沒叫住,拂袖去稟報國公爺。
聞人羽熟門熟路,小小和謝玄來不及感嘆國公府的奢華,便走到了正院中。
小小腳步一頓,她站在院門前,緊緊蹙起眉頭。
謝玄見她神色不對,也停下腳步:“怎麼了?”
這院子是國公府大夫人的居處,該是風水極好的地方,正院開闊,屋前種瑞樹松柏,可方才起,小小便覺得這宅院深處藏著什麼。
走到院門前,就見窄窄一道垂花門,門中黑霧隱隱。
“這裡面,有東西。”
小小緩步往園中走,想找到黑霧的出處,謝玄跟在她身邊,摸著下巴說:“聞人羽他娘,是個妖怪?”
聞人羽一無所覺,邁步進到屋中,丫環打起簾子。
大夫人躺在紗帳內,聽見兒子的腳步聲,緩緩睜開眼睛,聲音無盡欣喜:“你來了。”
聞人羽見她面色發青,頭上銀發也比原來更多,心中一酸,卻不喊她母親,隻道:“我來了,來看望夫人,夫人身上哪裡不舒服?”
大夫人搖搖頭:“都是老毛病了,每到換季總有些頭疼腦熱,你過來,我看看。”
說到最後一派慈和,拉著聞人羽的手,端詳他半日:“黑了,瘦了,精神倒不錯。”輕笑了一聲,萬分開懷的模樣:“含碧,去盛碗糖水來,卷香,把我做衣裳拿來。”
聞人羽隻覺得母親又消瘦了,他每年回來的次數一隻手便數得出,可母親一回比一回更瘦。
“滋補的藥物送來,大夫人吃了沒有?”
大夫人點點頭,目光一錯不錯的盯著兒子:“吃了吃了,按你說的,我每日都吃,一天都不斷,原來一年到頭總是心口疼,吃了你的藥,也就隻有換季的時候才不舒服了。”
含碧出去盛湯,卷香去取衣,趁著屋中無人,大夫人緊緊拉住兒子的手:“你不要參加道門大比好不好?”
聞人羽一怔:“大夫人,何出此言?”
大夫人壓低了聲音:“你不參加道門大比,還能回頭,若是去了,這條路就回不了頭了!”
話音剛落,卷香捧了包袱進來,大夫人又收斂神色,對兒子道:“你還是回來,就在我身邊,我替你找個可心意的姑娘,不必是高門大戶,隻要你喜歡就好,好不好?”
聞人羽雖覺得母親態度古怪,但聽見喜歡的姑娘,還是忍不住在母親面前真情流露,微微側頭望向窗外,看了一眼站在石榴花下的小小。
她一身青衣,站在灼灼花枝下,越發清俊飄逸。
大夫人順著兒子的目光看出去,微微一笑:“那就是你喜歡的姑娘?”
就見小小目光投向窗內,一步一步走到窗前。
聞人羽不自覺的就將手攥緊,大夫人察覺兒子的異樣,看向小小的目光更轉注了。
二人隻見小小走到窗邊,目光直視大夫人,聲音似冰珠落玉,對他們道:“這張床,不能睡。”
作者有話要說:豆豆:我預感我又有好東西吃咧~
第76章 玉枕匣
不僅是床不能睡,整間屋子都不能呆,隻是床上黑霧最濃而已。
聞人羽一驚,旋即臉色大變,伸手就將大夫人從床上扶了起來。
道門中人說起天師道時總暗含輕鄙,覺得他們修的不是正統大道,與市井中那些個招搖撞騙的神婆幹的是一樣的行當。
可謝玄小小是玉虛真人唯二的徒弟,更不會無緣無故說這床不能睡。
聞人羽將母親扶到榻上,反身問小小道:“這床有什麼古怪?”
小小的目光緊緊鎖在大夫人身後,方才她躺在床上瞧不出來,等她自床上起來,小小便見一股陰氣至始至終纏著大夫人。
屋中有聞人羽還有幾個丫環婆子,可這陰氣卻隻有大夫人身上有,絲絲嫋嫋盤著她的足踝,她離床坐到榻上,那陰氣便跟到榻上,繚繞不去。
小小皺皺眉頭:“夫人身上可有什麼不勁的地方?”
大夫人本就精神不濟,從床到榻,不過幾步路就走得氣喘:“我身子一向不好,總是精神不濟,這位姑娘,這是怎麼了?”
“這位桑師妹是玉虛師伯的入門弟子,天師道的高手,她說什麼,夫人隻管答就是了。”
大夫人看一看兒子,點了點頭。
謝玄跟進屋來,對聞人羽道:“借劍一用。”
說著拔出聞人羽佩帶的長劍,用劍尖挑開床帷,一枚五雷靈符倏地拍出去,郎聲念道:“天地玄宗,役使雷霆!”
咒語一畢,將黃符彈向床帷,那道靈符還未觸到床帳便燒焦了,散發出一股焦糊味兒來。
聞人羽立時邁步上前,用劍尖挑起燒去一半的黃符,五雷令竟被灼燒,他臉色發白,這深宅之中,怎麼會有陰物?
“是……是什麼東西?”
謝玄咧咧嘴,沒有小小的天賦,凡眼見不到陰物,他們出來也沒帶黃符朱砂,伸手去翻大夫人的妝臺,翻出胭脂來,就在小箋上畫了一張開眼符。
“靈不靈的,試一試罷。”說著啪一記貼到聞人羽的額頭上。
聞人羽隻覺得眼睛酸澀難忍,目中流出淚來,強忍著酸意去看,果見一段陰雲在床帷和母親的身上繚繞。
這開眼符不是正經黃符朱砂所畫,片刻就沒了效用,但也足夠聞人羽看清屋中古怪,符效一失,他失聲叫道:“娘!”
大夫人倏地抬頭,先是不信,跟著眼淚湧出,沾落衣襟,她顫聲答應,一把攥住了兒子的手。
聞人羽掌心出汗,一時情急之後又自持起來:“能不能將大夫人扶出房去。”
這一句是在問小小,她微微點頭。
聞人羽雖不通這種些,但他也知道,日光之中,其怪自敗。
卷香咬咬唇道:“夫人受不得外間暑氣,出去一遭要是受了熱,又要不舒服了。”
聞人羽充耳不聞,含碧還待要勸,他已經將大夫人背到背上,身子微微一抬便眼眶發酸,母親竟然這樣輕,瘦得隻有一把骨頭,隻是用錦袍罩著,又蓋在被中,方才瞧不出來。
聞人羽將大夫人背到院內樹下,他緊緊握著母親的手,這陰物從何而來,又是誰要害她?
在屋中看不清楚,到了陽光下,就見大夫人身上纏繞的陰氣之中,還有一點黯淡金光,遇到日光倏地一亮,接著又黯淡了。
小小幾步出去,虛點一點大夫人的胸口:“夫人佩著什麼?”
大夫人按一按衣領,取出一隻扁扁的玉盒來,這玉盒打得極精巧,裡面塞著一團紙,已經失了顏色,一拿出來便金光大振。
“這是阿羽小時候給我的。”大夫人說起聞人羽幼時的事,口角含笑。
紫微真人將聞人羽帶離她身邊的時候,不過四五歲大,他離了母親又豈會不哭鬧,紫微真人看他年幼,允他回家半日。
這半日要與祖母父親請安,還要細說些在紫微真人身邊的事,隻有片刻能呆在母親懷中,她緊緊摟著兒子,像個失而復得的寶貝,可這寶貝立刻又要走了。
聞人羽被紫微真人收入門下,紫微真人待他確是極好,看他年小,特意手書一道靈符賜給他,以示師長愛護之情。
這便是聞人羽離家之後得到的最貴重的東西,他誰也沒給,攥在心手裡,悄悄給了母親,告訴她道:“這是師父給我的,師兄們都說是好東西。”
紫微真人極少動筆,每年隻替聖人畫符,旁的人想要,都要看機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