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道長這樣開出張藥方,扔下便走,連看都不看旁人一眼。
這麼短短一刻,小小和謝玄已經確認,他不是師父。
聞人羽將那張藥方拿在手裡,細細看過,雖都是些溫補的藥,但其中君臣佐使,調配得當,幾味藥的調配是聞人羽想到了,也不敢貿然就用的。
隻是這張藥方底下寫著,做成藥丸,每日服用。
聞人羽替小小把過脈,知道她底子極虛,卻沒想到她需要常年服食這些藥物。
“桑姑娘是不是小時生過大病,不曾仔細診治?又或者是胎中帶出來的孱弱?”要不然不會落下這樣的病根。
小小搖搖頭:“我不知道。”
謝玄扯扯嘴角笑一聲,二人都有些神思不屬:“胎裡弱不弱不知道,反正她小時候時常生病,到了七八歲才好些。”
聞人羽眉頭緊皺:“宮中便有藥房,我先去將藥抓來,制成丸藥,往後每日調水服用就是。”
謝玄拱手道謝:“麻煩你了,方才那位卓道長……”
謝玄一開口,聞人羽便心中了然:“你們是不是想說卓師兄與紫微宮道門緝書上那一位,相像得很。”
“豈止是相像,就像是……就像是同一個人。”謝玄有意多探聽些,請聞人羽坐到桌邊,給他倒了杯水。
聞人羽笑了笑:“這在宮中倒也不是什麼秘事,卓師兄入門極早,他原是師父身邊看丹童子,因天資極高,被師父收入內門,當親傳弟子。”
謝玄差點就要問出,這人可有兄弟,可他硬生生忍,滿面疑惑的問:“那,怎麼又上了道門緝書,我方才還以為自己眼前站的是萬兩黃金呢。”
他開了個玩笑,自己都覺得不好笑,心口呯呯直跳,終於要知道師父的身世了。
聞人羽猶豫片刻,到底是在說紫微真人早年的事,心中覺得這是在背後妄議師尊,雖是宮中人人皆知的事,也還是不好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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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眼一看,見小小從床上坐起,流露出關切的目光,這才又道:“當年卓師兄是與他哥哥一同入道門的,入門之後都要先當灑掃小童,待到七八歲上方才學經,卓師兄與他兄長一起學了看爐煉丹……”
“緝書上的人,就是卓道長的兄長。”
聞人羽點一點頭:“不錯,二人雖是兄弟,可才智相差極遠,卓師兄被收為內門弟子,而他兄長卻一直看丹爐,看到三十歲上,尋得機會偷走師尊的《丹書符箓》,之後便消隱無蹤了。”
紫微宮花了人力物力,大肆搜尋,都找不到那人在何處。
謝玄勉強笑了笑,小小更是挨在床上臉色雪白,兩人默默無言。
聞人羽又道:“也因為有卓師兄在,所以每隔幾年便重畫緝書上的人像,卓師兄……是極不願意人提起這樁事的。”
他分明才識高遠,但被兄長所累,幾乎不能出紫微宮去,隻能一門心思鑽研練丹制藥,隻要腳邁出京城,就會不斷被人當作緝書上那個人,個個都想拿他去換萬兩金子。
十多年來都縮身在紫微宮中,與他同樣資歷的都到下屬宮觀中任職,隻有他出不得宮門。
是以謝玄多看他兩眼,他便怫然不悅。
聞人羽站起身來:“我現在就去藥房,讓他們加緊趕制,桑師妹若有什麼不舒服的,就來告訴我,我的屋子就在左近。”
這是內門弟子住居的地方,謝玄和小小現在是玉虛真人的徒弟,算是半個自家人,便不與奉天觀那些人安排在一處。
聞人羽一走,謝玄便放出紙鶴:“就在屋檐上看著,別飛遠了。”
這裡處處都是道門高手,這點小把戲他們都能看在眼中。
雖放出了紙鶴,可兩人都沒頭緒,謝玄依舊不肯相信師父偷了東西,他在屋裡轉了一圈,對小小道:“會不會,會不會書是那個卓道長偷的,他嫁禍給師父,師父百口莫辨,這才逃走。”
小小靠在枕上,烏發散下,更顯得羸弱,她點一點頭:“我本以為到了紫微宮,該看見滿山清氣,可除了聞人羽,他們一個個頭頂都是灰蒙蒙的。”
五蘊之氣雖不汙濁,但也混沌,非是清白磊落之人。
謝玄仿佛印證了猜測一般:“果然如此,那肯定是他偷了東西,害了師父。”
他止不住氣惱:“這個惡人,害了師父,咱們得想辦法找出那本書,替師父洗刷冤情。”說著看了看屋外的天色,從竹簍底下,翻出一件夜行衣。
他們來的時候就預備好了,要探一探紫微宮的石牢,若是師父在裡頭,就將師父救出來,三個人一同遠走高飛。
小小立刻按住他的手:“這山林層層,也不知師父被關押在什麼地方,咱們不能輕舉妄動。”
“我知道,咱們要預備得萬全,才能去救師父。”
兩人分明進了紫微宮,也知道了一些師父的身世,卻依舊有許多迷團未解。
就在二人苦思不解之際,紙鶴倏地飛回房中,翅膀一扇,示意有人來,謝玄小小立時噤聲。
門輕響兩下,謝玄打開門,卻沒瞧見廊外有人,低頭一看,這才看見個隻有半扇門高的道童,道童漲紅了臉,對他行禮:“太師叔。”
謝玄一時無言,這輩份怎麼還越變越高了,他清清喉嚨:“怎麼?”
道童說道:“太師叔太師姑若想報名參加道門大比,就得拿出憑證來。”
謝玄挑挑眉頭:“什麼憑證?”
道童拿了一本簿子,翻了半日:“天師道報道,要捉野鬼妖怪為憑。”
得有能力才能報名,若是阿貓阿狗都能來,一場大比總共要賽四場,紫微宮還不被吃空了。
謝玄想了想:“你等著。”
他返身回去,把豆豆從竹簍裡翻了出來,豆豆正睡得香甜,冷不丁被拎了七寸,搖得它頭都暈了。
謝玄把豆豆給那個小道童看:“瞧,這就是咱們捉著的蛇妖。”
道童還想湊上去盯著豆豆看,豆豆猛然吐出信起來,“嘶嘶”怒吼兩聲,尾巴連響幾聲,整條蛇都炸起來了。
道童嚇得退後一步,差點兒就坐到門框上,一臉要哭不哭的樣子。
山門口接引的那些人,是特意派個小童子來的,就怕玉虛真人的弟子也跟玉虛真人一樣,就是脾氣再大,那也不能對著小小輩發。
謝玄一隻手就把小童子拎起來,看他站穩了才問道:“這個成不成?”
要是不成還得去現抓,那就有點麻煩了。
小童子抽抽鼻子,把眼淚憋進去,在名冊上一勾,一隻蛇妖就算兩人報名了,哭哭噠噠下了階梯。
走到一半又回來了,一邊哭一邊對謝玄行禮說道:“小太師叔,三日之後便是第一場比試,比試畫符請神。”
謝玄看他哭得可憐,摸了一把糖往他懷裡一塞,跟著把門一關,回到屋中。
豆豆飛快遊回床上,把尾巴一拍,“啪”聲脆響,氣得不肯抬頭。
作者有話要說:豆豆:氣到爆炸!媽媽也哄不好我!
第75章 國公府
天色蒙亮,小道童三七便捧著名符爬山道,要將兩枚剛制好的名符,送到太師叔太師姑屋裡去。
石階露滑,他又人短步小,道袍還絆著腳,爬了半天,隻到半山。
三七走得累了,肉團團的身子往大石上一坐,從懷裡掏出一個菜團子。
菜團子外面的糯米浸著菜汁,裡面的餡料是野菜香幹,他香噴噴吃了一個,美滋滋地吮吮指頭,覺得歇足了,站起來繼續爬山。
師兄們說了,他年紀最小,連掃把都拿不了,灑掃的活計不能幹,就替師兄們跑跑腿,把東西送給太師叔。
太師姑像仙女那樣漂亮,可太師叔有點嚇人,拎著蛇妖的尾巴在他面前晃蕩,雖然嚇了他一跳,但到底沒有拎著衣領瞎嚷嚷。
師兄們還說了,玉虛真人脾氣最壞,不論比他小多少輩,隻要不順他的心,他都照揍不誤,太師叔看著兇,昨日還給了他一把糖,不知今天還有沒有糖吃。
三七吃完團子又爬起山來,好不容易走到半路,臉已經通紅,圓腦袋上滿是汗,摸摸肚子覺又餓了,可菜團已經吃完了。
“你怎麼一人在此處?”
三七抬頭一看,趕緊站直了抱拳,奶聲奶氣:“聞人太師叔。”
紫微宮中禮教雖嚴,可三七就這麼丁點兒大,聞人羽彎彎腰,一隻手就將他抱了起來:“這麼早,你上山作什麼?”
三七掏出名符給聞人羽看:“師兄們叫我把這個送給太師叔。”
兩個小銅牌上刻著謝玄和桑小小的名字,這是入了道門大比的憑證。
聞人羽拿過名符:“我來送罷,越往上石階露水越重,你別摔著了。”
三七小臉紅通通的,不敢勞動聞人羽,要是叫師兄知道他沒做完交待的事,還讓聞人太師叔替他送東西,定要罰他。
聞人羽揉揉他的腦袋,抱著他在臺階上輕躍,沒一刻便到了平臺上,把他往地上一放,轉身再上石階。
聞人羽在山道上已經徘徊很久了,就在涼亭中眺望著小小和謝玄的屋子。
屋中燈火深夜未熄,天明又亮。
他心中空茫,想彈琴,又怕泄漏心事,除了望著那盞燈,竟不知要做些什麼好。
獨坐久了,袍角都被露水沾湿,掸一掸衣裳,將刻著小小名字的那枚名符挑出來,緊緊攥住。
“桑小小”這三個字,嵌在掌心。
走到門邊,他輕輕敲響門扉,謝玄很快過來開門,見是聞人羽有些意外:“你這麼早就做完早課了?”
聞人羽面上微紅,他確是念了經,但他念的是清心咒。
他將兩枚名符交給謝玄:“憑這名符,就能進京城去。”
謝玄接在手裡一拋,衝聞人羽咧嘴一笑:“多謝,咱們今日正要進城去呢。”
聞人羽關切起來:“謝師弟和桑師妹需要什麼隻管開口,宮中丹房劍房朱砂黃符都是齊全的,不必特意進城去置辦。”
京城做這生意的,趁著大比在際紛紛漲價,這時去買隻能花大錢買庸貨。
奉天觀來的那一行人,拿到名符就進了城,連住都不肯住在紫微宮,防備之心叫紫微宮的諸人背後哧笑,這樣小心,也依舊拿不到第一。
“也不是買這些,咱們要在這兒住上兩個多月,總得預備些東西,還得去會會朋友。”得請大胡子喝頓酒。
聞人羽聽說他們此時要進城,想了想委婉勸道:“我知道謝師弟能畫先天靈符,第一場比試卻不光是比符箓,還要考道經對答。”
萬卷道藏,誰知會出什麼題,人人都在臨陣磨槍,閉門苦讀。似謝玄小小這樣身在江湖的,隻怕幼時未曾苦讀過經書,聞人羽怕他們第一場就失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