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鶴亭”先扣住車窗,穩住自己要摔倒的身體,接著屈膝撞向謝枕書的胸口,道:“叫叫叫,吵死了!”
連語氣都一模一樣!
謝枕書再次格擋,背部在公交車身上砸出悶響。他抱住“蘇鶴亭”的小腿,把“蘇鶴亭”扭翻在地。“蘇鶴亭”落在地上,帶起的雨點全部揚在謝枕書臉上。
“蘇鶴亭”喝道:“起來!”
藍焰轟地蹿起,他趁機抽身。這時公交車開始鳴笛,“蘇鶴亭”兩手握拳,借著飛雨的遮擋,連出數拳。謝枕書始終以閃避為主,兩個人漸漸移到了車門處。
車上人多,門還沒關。或許是祝融還沒能完全掌控乾達婆的芯片,幻境坍塌了一角,那車頭扭曲,已然是不能開的樣子。
“蘇鶴亭”的力量正在暴漲,他一拳砸凹了車身,要置長官於死地。藍焰越燒越旺,謝枕書一隻眼睛被血覆蓋,又不肯傷害“蘇鶴亭”,打得束手束腳。
車門剛關閉,謝枕書故技重施,腳下極快,要將“蘇鶴亭”掃翻在地,卻不想“蘇鶴亭”立刻退後,避開他的腿,轉而抓住站臺的路標杆。
“你不是火神嗎?”“蘇鶴亭”竟然扳斷了路標杆,把路標牌扯掉。路杆“唰”地揮開雨簾,指向謝枕書。“蘇鶴亭”眼神陰鬱,說:“給我打起精神,好好等死。”
公交車開走了,馬路上空蕩蕩,隻有他們兩個人。謝枕書如同泥塑木雕,臉上的血被雨衝刷,他也不擦拭,直到血滴在他的襯衫上。
“蘇鶴亭”不會等長官,他揮起路杆就打。鐵制杆擊飛碎雨,讓謝枕書格擋的小臂連挨數下重擊。
當路杆擊中謝枕書第六下時,小臂已經麻了。他倏地反扣住路杆,向下一壓,止住“蘇鶴亭”的攻勢,接著將“蘇鶴亭”拽向自己。
這次力道極猛,任是全盛狀態下的“蘇鶴亭”,也被拽離了原地。但他反應很快,借著路杆的力,撩起腳狠狠踹在謝枕書胸口。
謝枕書不退,帶著“蘇鶴亭”一起翻摔在地上。水泊頓時迸濺起無數水花,他用力摁住幻影,在那陌生的、厭惡自己的目光裡,困獸般地喊出來:“蘇鶴亭!”
這一聲撕心裂肺,全然不似以往。
謝枕書看著“蘇鶴亭,”手臂發抖,十字星碰到他的側臉,蘇鶴亭吻過的餘溫似乎還在。他貪戀地端詳“蘇鶴亭”,受傷的地方不斷流血。終於,他明白這個不是蘇鶴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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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用蘇鶴亭資料拼湊出的幻影,也無法替代蘇鶴亭一分一毫。他不要幻象,也不要倒影,他要蘇鶴亭。
雨滴在“蘇鶴亭”臉上,中間還夾雜著血。謝枕書透過幻影的眼睛,看見自己正在流淚。他明明在哭,卻聽不見自己的哽咽聲,耳邊隻有雨在下,無盡的。
良久,謝枕書說:“你殺了我吧。”
“蘇鶴亭”砸碎了小燈,跟他玉石俱焚。藍焰燒到謝枕書指尖,不再是輕柔的安撫,而是無止境地灼痛。幻影消失不見,雨大得看不清前路,周圍灰茫茫的,什麼都消失了,隻剩謝枕書。他維持著原本的姿勢,指間的黑貓戒指緩緩消退,如霧般散去。很快,他也被藍焰吞沒。
“他”真的殺了他,從這時開始,一次又一次。
作者有話要說:
“神說我們一生會有三次分別,吻都留給了大雪,但太陽升起的那天,我來到真正的新世界,在空白的記憶中茫然等待。再見我的X,再見我忘記姓名的戀人。當我從睡夢中醒來,我想到有關你的一切,那一刻我決意找到你。我們一定會見面,我們,我們是命運無法阻擋的小人物,還是手拉手去看山和海的親密戀人。”
寫大綱的時候給小蘇的一段人物獨白,一直不知道放在哪裡合適,就放在這裡吧。
第179章 冰冷
時間仿佛陷入一種輪回, 每當謝枕書睜開眼,“蘇鶴亭”便坐在長椅上。他們不再交談,隻會交手, 而小燈也在這不斷地破碎輪回中變得晦暗, 漸漸地, 它無法再照清“蘇鶴亭”的臉。
天空昏沉,謝枕書的意識被困在了這裡。雨越下越大, 後來,當他再睜開眼時,幻境已然變作了顛倒過來的灰色魔方。
祝融坐在原位, 伸出彎曲變形的手指, 指著謝枕書, 像是發現了什麼寶物:“你是暴君7-001, 還是實驗體98342?”
謝枕書不作答。
祝融便猜測起來:“實驗體98342沒你這麼高,嗯……你聞起來也不像暴君,你究竟是誰?”
它因為好奇, 半個身體都俯了過來,頭頂燃燒的火焰照著謝枕書。謝枕書擦了下臉上新添置的傷口,問:“蘇鶴亭在哪。”
他的表情間已看不出痛苦, 連提問都是簡短的陳述句。
祝融說:“哦,這是個好問題。”
機械太監趴在一旁, 電子眼一陣狂閃,搶答道:“哎呀呀,偉大的火神, 請不要理會他, 他是個偷渡進來的無名氏。奴婢曾與他在14區中碰過面,哼, 他一直很不識好歹呢!”
它嘴巴“咔嗒咔嗒”地張合,巴不得將自己的想法一股腦兒全說出來,不待祝融回答,又爬起上半身,爭著搶著說:“他身上戴著一個好東西,那東西能、能……”
或許是信息缺失,它竟然卡在這裡了,半天也講不出那東西能幹嗎。祝融被太監插了話,突然大怒,一邊要它“閉嘴”,一邊揮動權杖,把太監打了出去。
太監脆得要命,哪經得住祝融這般三番五次的擊打,還沒滾出多遠,軀殼就當場裂開了。它癱在地上,顫抖不止。
“我很熱!”祝融伸頸大喊,“這雨下得還不夠大,要加量,加十倍的量!”
它的吼聲一落,雨便沒命狂下,顆顆大如黃豆,砸到地上猶如沸煮的湯鍋。
“好的,好的!”太監發生裝置故障,雜音亂冒,“請您……滋……請您不要再動怒……滋滋……這會影響到您……融合……”
它都破成爛鐵了,還在勸說祝融。可惜祝融覺得它聒噪,見它仍然沒有停止話音的意思,便伸出腳,直接將它踩爆了。
太監來不及求饒,當即熄火,附近頓時安靜下來。
謝枕書直勾勾地盯著祝融,又問一次:“蘇鶴亭在哪。”
雨這麼大,他指間纏繞的鈴鐺卻不再響。
祝融避而不談,“咔咔”地掰著手指,把彎曲的地方一一掰正,然後指向那個懸浮著的灰色魔方,道:“這個幻境裡的蘇鶴亭怎麼樣?你想要嗎?”
謝枕書說:“我不要。”
祝融道:“這也是蘇鶴亭。”
謝枕書說:“不是!”
祝融噴出幾縷熱焰,像是被謝枕書這句“不是”侮辱到了,權杖胡亂揮舞,道:“你看他的外形,這不就是蘇鶴亭?講話也跟蘇鶴亭一樣討厭!人,人——人有什麼了不起?隻要掌握數據,想要多少就能復刻多少。什麼生,什麼死,全在程序預算中。”
祝融猛地一砸權杖,喊道:“蘇鶴亭!”
灰色魔方應聲而散,化作雨。幻象在這個空間裡無限生長,每一個都是提著燈的“蘇鶴亭”。
祝融赤紅的眼睛裡飛速滑動著數據,它又變得十分癲狂,說:“你看,他們都是蘇鶴亭。你在悲傷什麼?死了一個再造一個不就好了。18歲,20歲,你迷戀哪個他就給他植入哪個年齡的記憶資料,這樣他永遠不會變化,也就永遠迷人。”
陰雨讓謝枕書聽不見自己的呼吸聲,他腦袋裡隻在循環一句話:死了一個再造一個。
祝融把身體沉下去,好看清謝枕書。它的雙臂撐在地上,表情扭曲:“如果你能說出自己的來歷,並交出太監要的‘好東西’,我就把這些蘇鶴亭都送給你,還會告訴你他的屍體——”
當祝融吐出“屍體”兩個字時,謝枕書就聽見腦袋裡有東西斷掉的聲音。雨淌過他的指間,他攥住那隻鈴鐺,在“叮當”的輕響裡驟然暴怒。
“轟!”
阿修羅猛地摁住了祝融的頭頂,把祝融摁向地面。祝融被迫叩頭,像個彎折的鋼板,將地面砸出深坑。赤火瞬間燃至數米高,將謝枕書的身影完全吞沒。
祝融持杖橫掃,杖身卻被阿修羅的另一隻手牢牢握住。它渾身發燙,正在高速運行,喉中溢出不甘的怒號。隻是它剛喊一聲,頭部就被阿修羅提起。
祝融叫道:“該死,該死!我……”
阿修羅抓住了它的荊棘王冠,那王冠和它的頭緊密相連。祝融劇烈掙扎,想要扯下阿修羅的手臂,可惜阿修羅抬起另外四隻手,將祝融的頭部再度砸向地面。
“轟!”
祝融的赤火點燃阿修羅,那灼燒的痛感刺穿謝枕書的意識。他在成倍的疼痛裡墜入地獄,那個三頭怪物的每張臉上都充滿暴戾之氣。
那根神骨不是幸運恩賜,而是瘋狂和異變的種子。謝枕書被雙親留在大雪中的那個夜晚,他的愛憎都變成了被關押在內心深處的囚犯。責任這個詞剝奪了他的情感,使他從此套上領帶約束自我。在南線,在戰爭中,在尋找蘇鶴亭的每個夜晚裡,他都曾與理智同存。可這並不能使他毫發無傷,實際上,他的傷口快要爛掉了。
祝融抓住自己的臉,放聲大叫。荊棘王冠不堪重負,再次破裂,流出綠色數據。這些數據漸漸流滿它的半身,它瞪著眼睛,喉間發出卡頓的嘶喊:“放開我,我的融合程序……啊,啊!”
阿修羅把偽神的王冠扯掉,在火光與暴雨中,像個緩慢生長起來的暴虐惡魔。它渾身漆黑,三顆頭的五官湊出一種極度厭惡的表情。
祝融撲向阿修羅,兩條冷蛇左右來回,繞住阿修羅的脖頸,一起使力,要將阿修羅勒斷。可是阿修羅由菱形碎片組成,硬得要命,被冷蛇繞住不過兩分鍾,便將它們拽斷了。
祝融腰間的嵌入裝置登時蹦了出來,它想叫,卻被阿修羅用手堵住了嘴。它的頭顱越仰越高,雙目被雨水拍打,由紅轉黑,仿佛是力量的消逝。
灰色地面倒映著這一幕,祝融手中的權杖掉落在地,以獻祭般的姿勢被開膛破肚。它雖然被堵住了嘴,卻還試圖出聲:“愚蠢……迷信軀殼的蠢貨……你錯過了……新世界……”
祝融破開的胸腹裡滿是精密的零件,它“咔嗒”轉動的機械核心被阿修羅砸爛。這讓它的程序出現問題,話語變得極為卡頓且錯亂:“我參透了這裡……阿爾忒彌斯,偉大的阿爾忒彌斯……”
它的雙眼再次赤紅,表情扭曲成團,在火焰狂浪間忽然大喊起來:“可惡啊,蘇鶴亭給了你什麼,我失——”
這個“失”字卡在它的發聲裝置裡,變成無限回彈。一連串的“失失失”表明它已經錯亂了。
謝枕書虛握住刀,在祝融系統失衡的吼叫中劈開火焰,砍掉了它的頭。祝融的四肢登時垂落,頭滾掉在地上。
祝融原將懲罰區折了又折,在已崩壞的地方塞入幻境,又在幻境運行時使用了倒影。此刻它們都停止運行,那些“蘇鶴亭”變如同被雨泡化的雲,一個接一個地消失在火中。
阿修羅提起祝融的頭顱,就在這時,祝融的無頭屍體陡然爆炸,在那猛烈的震蕩中,謝枕書再度死亡。隻是這一次,他沒有再回到長椅前,而是回到了現實。
謝枕書的痛感立刻飆至最高峰,神經突突狂跳,身體已經有了不良反應。他伸出手,拔掉連接線。
操作臺自動停止運行,房間裡很潮,謝枕書身上都是汗。他猛地翻過身,在巨大的眩暈感裡吐了出來。胃裡空空,隻有酸水。
長官撐著手臂,額前掉落的發刺到了他的眼睛。他胡亂擦拭,像個狼狽的流浪漢。嘔吐後沒多久,他就爬起身,到衛生間打開了水龍頭。
冰冷的水從後腦勺衝下來,謝枕書埋著頭,直到自己徹底清醒。他受的傷很多,可都不如一個地方疼,仿佛被剜掉了心髒。
幾分鍾後,謝枕書關掉水,再次吐了起來。他除了血已經沒什麼可吐的了,身上的襯衫骯髒不堪。
可是他還不能停止,他要去光軌區。
謝枕書逐漸恢復理智,脫掉襯衫,迅速衝澡。接著他找到手機,打開後全是兔牙發的消息。
【你要見醫師嗎?我來安排,不過他現在不叫醫師了,有別的名字。】
【兄弟,你們見不了面了,最近抓得太緊了!】
【我的店被查了。】
【這幾個號碼給你,你都試一試,裡面肯定有醫師。】
【別打別打別打!!!到處都是監控!】
【我要去避避風頭,這個號碼勿回,有事請撥打……是我的新號碼。】
謝枕書看了眼時間,直接打給兔牙的新號碼。可是他被祝融困在線上的時間太久,新號碼也已作廢。聯系不到兔牙,謝枕書便把疑是醫師的幾個號碼一鍵保存。
他打開自己的存庫,裡面還有幾把槍。他稍作整理,就套上外套出門了。外面正是深秋,清晨卻已經有刑天的武裝組在巡查。
“這次的突襲活動很成功,就在幾個小時前,我們炸開了光軌區……”
謝枕書雙目通紅,像徹夜酗酒,對經過的新聞廣播充耳不聞。他穿過人群,不再是清俊精英,而是落拓趕路人。這件黑色風衣並不顯眼,可他很顯眼。或許他應該更冷靜地做個計劃,但他沒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