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須現在就去找蘇鶴亭。
“編號852-006,”謝枕書提著沉重的皮箱,對全副武裝的武裝組成員打開□□,“請給我通行證。”
他雖然說了“請”,但也準備好了槍。
第180章 坍塌
武裝組成員沒看證件, 說:“不好意思,根據近日的新規定,你得先過去做個身份檢測。”
謝枕書沒挪步, 隻把目光移過去, 看到他們不遠處, 有個酷似北線聯盟檢測門的裝置。他立刻明白,在他上線的這段時間裡, 刑天開始抓緊對生存地人員身份的核實。
長官聲音不變:“我趕時間。”
武裝組成員道:“趕時間也不行,規定就這麼說的……等一下,你說你的編號是多少?”
謝枕書收回目光, 直視成員:“852-006。”
這次武裝組成員聽清楚了, 他連忙接過謝枕書的證件, 仔細檢查一遍, 道:”你好長官,你……您需要通行證對嗎?請跟我來,到這邊籤個字就可以了。”
刑天管控幾個生存地, 光靠武裝組不夠,便另設部門專門遊說分化大老板麾下的僱佣兵。這批人效仿黑豹,有固定的編號前綴, 就是“852”。拼接人數量激增後,刑天為防止信息泄露, 沒有錄入“852”的具體信息,連編號順序都是打亂的。因為任務需要,他們常和兔牙這樣的情報販子打交道, 謝枕書在兔牙那裡買身份時把這張假證件一並買了下來, 以備不時之需。
謝枕書拿回證件,去籤字。他沒寫名字, 隻寫了自己常用的編號“006”。除此以外,他還要在相關文書上摁章,這些流程和南線聯盟類似,都是老一套的。
摁章時,廣播還在響:“……援軍即將前往光軌區,這是幸存者久違的勝利,我們在回家的路上跨出了一大步。”
謝枕書無心關注新聞,他拒絕了武裝組送行,越過武裝組設置的關卡,前往生存地出口。晨光熹微中,支援隊伍正在排隊。謝枕書靠通行證上了車,十分鍾後,他就離開了生存地。
車上非常嘈雜,坐滿刑天的支援成員,他們正在聊近日的戰況,隻有謝枕書腦袋都要炸了,他面無表情地盯著前方,耳邊仿佛有秒鍾正在計時。
旁邊忽然有人問:“朋友,你也是二次徵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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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枕書木然地轉過頭,看向對方。對方“哇靠”一聲,指了指謝枕書,說:“你沒事吧?眼睛超紅欸……多久沒睡過覺了?當心猝死啊。”
謝枕書沒回答,他頭痛欲裂,已經記不清自己持續清醒多久了。長時間意識連接的後作用正在擠壓他的神經,讓他看起來極其危險。他喉嚨幹澀,似乎被祝融傳染了,身體內部正有火在燒——可時間還在走。
不知道為什麼,謝枕書有種感覺,時間每走一秒,他就距離蘇鶴亭更遠一點。多奇怪,車明明在朝前開。
那人被謝枕書的眼神嚇到了,又說了些什麼,謝枕書都沒聽清。
該死。
長官攥緊皮箱提把,被時間的速度打擊到了。他啞聲說:“快點。”
車到補給站要停一夜,謝枕書沒有留下,他在輪值的時候盜走了另一輛車,無視夜行的危險,直驅向光軌區。
舊世界公路的路標牌倒了不少,但謝枕書有方向。他駛過荒城,在一片匍匐倒地的建築中穿行。風追在後面“嗚嗚”地叫,像是徘徊在夜裡的無形猛獸。深秋的天氣差極了,半夜還下起了暴雨。謝枕書精神不濟,有幾次險些駛偏方向。他打開車窗,讓風進來。
風吹動十字星,十字星碰到謝枕書的臉頰。謝枕書永遠也忘不掉蘇鶴亭那個小小的吻,即便他留在十字星上的溫度早已退卻。
刑天為了防止夜行的戰爭武器去補給站,在這條路上設有路障,謝枕書駛到中途就得換條路線走。後面的路況很差,速度不比一開始,但即便如此,他也比刑天的支援部隊快了兩天。
有上次到訪的經驗,謝枕書對光軌區很熟悉。他將車停在醫師的倉庫,重理了自己的裝備。受刑天襲擊的影響,光軌區外圍的安全網正在燃燒,濃煙滾滾,被爆破的豁口附近滿是機器人的零件,還有人類的屍體。
謝枕書翻過斷電的安全網,進入光軌區。奇怪的是,曾經在此巡查的機器人都消失了,夜空中也沒有飛行器的蹤影。長官拾起一塊零件,它還有溫度。
這裡應該發生過一場大爆炸。
謝枕書沿途檢查,發現系統的監控攝像頭都爆掉了,作為二層防御的建築全部坍塌。他不僅懷疑起來,刑天的襲擊有這麼大的威力嗎?
謝枕書無法確定蘇鶴亭的位置,他根據上次醫師的介紹,徑直去往了N區,有關蘇鶴亭的線索都在N108號房間。
到處都是濃煙,爆炸也波及到了這裡。謝枕書進入走廊,房間編號依舊,他找到N108,但房間已經被鎖住了。
謝枕書退兩步,猛地旋身,踹在門上。門驟震,竟然直接倒了。他進去,發現房間另一側的充能站也已經炸毀,門受損嚴重,所以才這麼好進。
他在灰塵裡翻找,機器人不使用紙質資料,但它們都有信息記錄。充能站的碎塊裡埋著個被炸壞的實驗機器人,謝枕書把它拖出來,借著它的屏幕板,尋找關鍵詞。
“7-006”搜索未果,“蘇鶴亭”也搜索未果。在倒計時的催促下,謝枕書的神經像被拉緊的皮筋。他繼續輸入“14區實驗”,卻彈出警告。
它們究竟把蘇鶴亭藏在哪兒了?
謝枕書忍住打爆屏幕板的衝動,再次輸入。限時狩獵,36810,阿爾忒彌斯,他把自己知道的關鍵信息幾乎都輸了一遍,但都是禁詞,直到“3366”時,終於有了回應。
【3366是主神忠誠的信徒,因此被選為光榮機器人代表,全權負責機械盒管理。】
謝枕書輸入“機械盒”,信息大片彈出。
【機械盒屬於舊神計劃遺留產物,作用是平衡虛擬空間,選用了感知力最佳的黑貓。】
【3366報告:舊實驗失敗後,我們通過機械盒重啟虛擬空間,在懲罰測試中,繼續使用了黑貓。根據信息系統觀察,黑貓向外跑的意識超越許多實驗體,他像撲火的飛蛾,不斷撞擊著虛擬牆壁。我們採集他的信號,並試圖完善他的虛擬劇情,甚至創造出“X”的影子,但他總會質疑一切,最終掙脫控制。】
【為了穩定數據,我申請將黑貓關回機械盒內,利用感官沉浸技術,消除他對現實的反應。我建議改造機械盒,連通營養液,使他不必再回到現實,隻要一直活在機械盒內即可。】
【接口改造十分順利,懲罰區正式啟動。我們把機械盒放在神的掌心裡,由諸神注視著它,它必不會丟失。我擔心黑貓掙扎,於是給他的脖頸、手腕、胸口,以及腳踝分別增加了鋼質束圈,這樣他就無法再靠自殘的痛感中斷意識連接。】
【我發現一件糟糕的事情,請神責罰我……黑貓盜取了部分資料,收回很麻煩,最簡單的辦法是直接中斷他的意識連接,但……哎呀呀……真是弄巧成拙,我們也打不開機械盒了,得想想別的辦法。】
【特別標注:斷供營養液如何?他撐不了多久就會死亡。】
【道歉申請:對不起,我忘記了他的重要性。呃,那還是讓他活著吧,我會繼續進入懲罰區追蹤他。】
3366的報告到這裡就結束了,謝枕書稍作推算,它停止報告的時間正是機械太監開始執行神魔通行的時間。
長官扔下屏幕板,從破開的牆壁翻了出去。他得找到那個機械盒,可神的掌心是什麼?
濃煙越冒越多,謝枕書穿過N區,踩到不少機械殘骸。這裡的詭異之處終於變清晰了,那就是這場威力駭人的爆炸似乎並不是從外圍開始的,而是從最核心的地方向外衝擊。長官走得越深,機器殘骸越多。
他遇到了幾隻建築機器人,緊跟著,他來到了光軌區的新中心。在這裡,爆炸後的味道十分嗆鼻,四面沒有還能站著的建築,全是碎塊。
夜即將告罄,謝枕書穿過煙霧,看到了一雙腳。他抬起頭,眼睛被燻得生痛,可他睜大熬紅的眼,一直看向天頂。
“神”在這裡。
機械巨佛屹立在廢墟間,雙手攤開。它的頭顱不知所蹤,肩膀被炸毀一半,因此一隻手臂脫落,導致掌心裡盛著的機械盒也滑掉,正懸吊在半空。
謝枕書心跳都要停止了,突然被嗆住,在劇烈的咳嗽聲中逐漸淚流滿面。他走了很遠很遠,快沒有力氣了,可是為什麼——
那盒子被炸得面目全非,裡面什麼都沒有,沒有蘇鶴亭。
謝枕書胸口撕裂般的劇痛,沒有可支撐的東西。他一邊咳,一邊翻開廢墟,試圖找到一點蘇鶴亭的蹤跡。灰塵土塊裡沒有,殘骸斷柱裡也沒有。他一直翻到手指顫抖,終於彎了腰,像是轟然坍塌的雪山,在現實面前變得不堪一擊。
他找不到貓了。
第181章 亡牌
謝枕書倒在機械巨佛前, 昏昏沉沉,分不清白晝和黑夜。他睡了很久,卻什麼夢也沒做。不知什麼時候又下起了雨, 地面泥濘, 他伏在其中, 渾身早已湿透。
“這裡有個幸存者,”雨中有人走動, 在廢墟間發現長官,對通話器說,“情況不太好, 一起帶走吧。”
幾日後, 當謝枕書醒來, 他已經回到了最初的補給站。
“006, ”一身白的醫生手持記錄,在謝枕書床邊重復喊了幾遍編號,等長官稍顯清醒後, 才說,“醒了吧?起來活動活動,要是沒什麼大礙, 一會兒你就跟車回去吧,後面還有一批傷員等著要床位呢。”
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血腥味, 謝枕書側過頭,看見無數個床位,都躺滿了人。
正在此時, 門口進來個武裝組成員, 摘下防毒面具,指向門外, 說:“123號醫生在嗎?新的一批幸存者剛到,你們趕緊把人都抬下來,我們著急用車。”
醫生把記錄冊塞到腋下,輕嘖一聲,道:“朋友,我這兒已經塞不下了。你看看,哪裡還有空位?門口都躺滿了。”
成員說:“那怎麼辦?光軌區那邊還等著用車,我們總不能帶著傷員跑吧。”
醫生快步走過去,道:“我給你開個證明,你們把人往03號生存地送,那邊會接收重傷者。”
他們一同走出去,門口如醫生所言,已經躺滿了從光軌區來的幸存者。後來的車都堵在半道上,武裝組正持槍維持秩序,被送回來的幸存者基本都受了傷。
謝枕書起身,室內廣播正在通報:“各個生存地正在加快信息核對,不論有沒有參與過改造實驗,都請主動報備……尤其是帶有腦機接口的幸存者,不可隱瞞……”
謝枕書擠在人群中,聽見不同的人聲。
“有人見過356號嗎?”
到處都是人,除了剛被救出的,還有聞訊趕來的。大家有些帶著照片,有些高舉著寫有名字的牌子,在一個個床位前駐步詢問。
“這個是我愛人的照片,我是上一批幸存者,我們在養殖場第七次系統實驗中失聯,當時他……”
“……請幫幫我,我媽媽在10號養殖場名單裡,有誰見過她?”
“我朋友姓陳,在改造實驗裡消失的,有人說曾見過她,請問……”
“大家都在找人。”一個重傷的幸存者躺在床上,隻剩嘴巴還能動。他整顆頭都被包在繃帶裡,聲音微小:“我也在找……你見過一個女孩嗎?十歲左右……”
謝枕書沒見過十歲左右的女孩,但他沉默著,站在床旁,聽幸存者講完。
“我有照片,”幸存者氣若遊絲,艱難地彈動手指,點在自己胸口的位置,“我女兒……我們是舊世界2162年分別的……”
謝枕書拉開他的囚服,他的傷勢很重,血滲透了紗布,全都黏在他的傷口上。照片被手帕細心包裹著,謝枕書打開,發現照片早已被泡爛,看不清女孩的具體容貌。
幸存者問:“你看……到照片了嗎?”
謝枕書道:“嗯。”
幸存者手指顫抖,說:“如果可以……請你幫我……找……找找……”
謝枕書看向幸存者,半晌後,他捏緊照片,道:“好。”
幸存者說:“謝謝,祝福你。”
他本該再說點什麼,但他已經盡力了,在短暫的喘息後,他的呼吸聲終止了。周圍人來人往,謝枕書用手指擦了擦照片上的血跡,卻越擦越髒。
幾分鍾後,護士前來確認幸存者的死亡。他們低聲交談片刻,問謝枕書:“你是他的家屬嗎?”
謝枕書搖了下頭。
護士檢查了一番幸存者的身體,做起記錄:“無法辨認死者身份,隻能就地處理。請讓一讓,我們要把屍體搬走。”
他們將幸存者的屍體推上手推車,並送往出口,向那邊喊道:“下一位傷員過來吧……”
謝枕書走向出口,在經過每個人時,他都會問:“你見過7-006嗎?”
他融入人群,就像一粒沙,漸漸地,每個人都像是在問著同一句話:你見過他/她嗎?他/她是對我最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