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還真的是一點也不怕人。”說話間,江玉珣的視線也向前落在了應長川方才輕輕放在床榻的畫卷上。
“這是什麼?”他忍不住問。
應長川笑著答道:“大周的疆域圖,愛卿可以翻開看看。”
江玉珣忍不住屏住呼吸,用一隻手緩緩地將其斬展了開來。
他眼前的這幅地圖不但已經囊括了北地的廣袤疆域,甚至於每一個郡縣都重新劃分了界限。幾年前江玉珣提出的後世廣泛利用的“山川形變、犬牙交錯”理念,已被淋漓盡致地應用在了眼前這幅圖上。
甚至於它不但被應用在山地與河湖之上,就連廣袤的平原之中也形成了如此的界限。
歷史不能更改,向前的洪流永不可逆。
江玉珣從沒有想過千秋萬代,但是他仍想打造出一個盡可能穩定的國家,能讓每個普通百姓安心生活。
這樣的郡縣劃分,能在最大程度上抑制地方割據勢力的誕生。
甚至於平均各郡縣的貧、富。
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冥冥之中注定,眼前這張圖上的郡縣雛形已與現代時沒什麼兩樣。
江玉珣緩緩伸手撫過這張地圖:“等往後,我們便直接從昭都乘船向東南而去,不但去南地的那些郡縣,還要去東海……甚至再西行,去看看克寒高地上的風貌。”
“嗯。”應長川輕輕點頭,始終垂眸注視著他。
“哎,怡河附近我也沒有好好走過。往後若是有空,定要登上月鞘山去好好看看。”江玉珣越說越來勁,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還有很多很多事情想和應長川一起做。
說完,趴在床上的江玉珣還抬眸看向應長川,並朝他眨了眨眼睛。
“好,”應長川一邊說話一邊撫弄著江玉珣的長發,從前一心政事的天子也在此時眯起了眼來,他補充道,“還要重修羽陽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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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差點忘記這件事的江玉珣愣了一下,也跟著應長川點起了頭來,“仙遊宮雖然風景優美,但規模畢竟太小,文武百官擠在這裡很不方便。等羽陽宮修整好之後,他們每日便可回家休息。”
此時正是午後,窗外隱約傳來一陣蟬鳴。
應長川繼續有一搭沒一搭地撫弄著江玉珣背後如絲緞一般順滑的長發,並問他:“愛卿可有想過如何整修羽陽宮?”
作為一名博物館工作人員,聽到這個問題之後對宮殿建築略有些研究的江玉珣立刻來了勁:“嗯……大周國力雖有恢復,但仍不可做勞民傷財之事。況且建於前朝的羽陽宮,本已經非常奢華、龐大,依我看在原址適當修整最為妥當。”
還不等他仔細暢想一番,應長川忽然說:“寢殿要修得更大一些,再挖一口湯泉。”
江玉珣:“……”
應長川腦袋裡就沒有什麼正經東西嗎?
“怎麼?”見江玉珣忽然停下不說話,應長川故意問,“愛卿可是有什麼疑惑?”
下一刻,江玉珣便直接將自己剛才的心聲說了出來。
應長川則故作驚訝地挑眉:“修一座大些的寢殿,何來不正經之處。”
說話間,煙灰色的眼瞳中又多了幾分笑意。
……他顯然還是在逗自己玩。
江玉珣懷中的小貓,不知何時熟睡過去。
懶得搭理應長川的江玉珣輕輕摸了起它的腦袋。
然而還沒動兩下,他便意識到自己現在的動作……似乎與應長川重合了。
江玉珣趕忙停了下來,並在心中默默吐槽起了應長川的不坦誠來。
——要是應長川和自己一樣,必須說真話就好了。
到時候他看他還怎麼逗人。
想到這裡,江玉珣忍不住笑了一下。
然而緊接著他唇邊的笑意便迅速落了下去。
不行不行!若真是那樣,應長川絕對說不出什麼正經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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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遊宮另一頭,換了一身妃色宮裝的連儀公主在宮女的陪伴下於此地遊覽了起來。
大老遠折騰回朝都後,她雖然也很疲憊。
但是二十多年沒有回到故土的興奮感,在頃刻間衝淡了倦意。
今日她特意換了一件亮色的宮裝,長發也如當初在昭都般半披半束於腦後,並僅以玉簪裝飾。
遠遠看去竟然有些分辨不出年紀。
連儀公主乃貴族出身,但空有“公主”封號的她到底不是前朝皇室成員。
在此之前,連儀公主還從未來過仙遊宮,對這裡的一草一木都很陌生。
相比於其他不敢在仙遊宮中輕舉妄動的官員,身為皇帝姨母且得到了特許的她行為做事要更加自由。
“公主殿下,前方回廊後便是‘流雲殿’,如今陛下不但在此處理朝政,甚至也居住於此。”宮女小聲在她耳邊介紹。
連儀公主眼前一亮:“陛下今日可忙?”
原本在御前服侍的宮女想了想回答道:“回殿下的話,今日沒有什麼大事。”
“既然如此,本宮便去流雲殿裡找陛下敘敘舊吧,”連儀公主一邊笑,一邊輕輕拍了拍手中拿著的東西,“正好有一禮物還未來得及送至他手中。”
連儀公主上回乘這麼久的馬車,已是二十多年前和親時的事。
這一路馬車上雖備了軟墊和毛毯,但是許久沒有出過遠門的她仍有些不適應,精神頭一直不太好。
因此回來的路上連儀公主一直待在馬車上沒怎麼下來,更別說和應長川敘舊了。
“是,殿下,”宮女連忙向她行了一禮,並上前帶路道,“殿下這邊走。”
“好。”她攥緊了手中的禮物,隨宮女向前而去,末了有些感慨地輕嘆了一口氣。
離家多年的連儀公主,已經忘記了姐姐的相貌。
此時她也說不上來應長川究竟是像他父親多一點,還是像母親多一點。
甚至於離開昭都太久,沒有切身經歷過這幾年腥風血雨的她,仍將應長川當做當年那個小孩看待。
總在潛意識裡覺得自己這外甥還未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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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雲殿內,用手肘撐著在榻上趴了一會的江玉珣胳膊逐漸泛起了酸。
他輕輕將小貓抱在懷中,並小心翼翼地坐直了身。
沒過多久,與應長川並肩坐在榻上的江玉珣,便忍不住輕輕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胳膊。
並在對方回頭的那一瞬,眨著眼睛輕聲問身邊的人:“陛下有沒有覺得‘未來’比你從前想的還要好一點?”
他的眼睛亮極了,最重要的是……應長川隻從他的眸中看到了自己一個人的身影。
天子忍不住用手輕輕碰了碰江玉珣的睫毛,他笑著說:“有。”
實際上從前的應長川似乎從未想過“未來”這件事。
他向來都是一個活在當下的人。
……若非要說的話,過去的應長川的心中隻有關於未來的“目標”與“計劃”,從不曾像今日一般暢想過什麼。
江玉珣的出現,不知為他原本平靜、冰冷的生活增添了多少未知的趣味。
應長川竟也開始暢想著未來的瑣碎生活。
說完這句話後,江玉珣忽然輕輕地伸了個懶腰,抱著懷裡的貓起身下榻。
“愛卿這是要去做什麼?”
應長川隨他一道站了起來,並自背後抱住江玉珣。
“沒什麼,”江玉珣一邊試著掰開應長川的手,一邊對他說,“我已經休息好了,剛剛突然想起我已有一段時間沒回田莊,所以便打算叫人安排一下,近日回家中和昭都看看。順便再去準備一些禮物,正式看望邢公子。”
邢治沒有去王庭,他直接自定烏穆高大草原回了昭都。
他雖然沒有受什麼太重的傷,但在草原上餓了好幾天的邢治身體到底是虛了不少。
江玉珣聽人說邢治回到昭都之後,便臥床休養了起來。
直到幾日前方才逐漸恢復。
邢治是自己派到北地去的,無論從哪個角度看自己都應該去正式看望他一番。
“孤與你一道。”天子在江玉珣耳邊道。
不等江玉珣點頭,應長川又壓低聲音補充了一句:“既然休息好了,那我們何時上燕銜島?”
同時抬手,用指尖輕輕在江玉珣的耳後打起了圈來。
低啞的聲音與耳邊若有若無的觸感融在一起,化作酥麻在剎那間傳遍了江玉珣的全身。
應長川雖沒有明說,但是這“燕銜島”三個字於二人耳邊卻有著不同的意味。
想起那日馬車上離譜的事,與若固送的那個本冊,江玉珣的臉頰瞬間泛起了紅。
“不,不知道……”
擔心應長川再問出什麼更具體的問題,江玉珣索性向天子耍起了賴皮來。
他抱著已隨自己動作清醒過來的小貓,轉過身去朝著應長川揮爪道:“陛下整日不想正經的事,你快咬他一口!”
話音落下之後,那隻白色的小貓竟也非常配合地朝應長川叫了起來。
應長川則在這個時候收緊懷抱,朝他鼻尖啄吻一下,並繼續道:“怎麼?燕銜島也不能提嗎。”
說著說著,突然俯身將江玉珣抱在了懷中,並大步朝著幔帳而去。
流雲殿後殿面積不小,應長川的動作不但快,而且動幅度頗大。
突然落入他懷中的江玉珣被嚇了一跳,直呼其名道:“應長川!放手應長川!”
流雲殿外無人值守,江玉珣的聲音也大了許多。
傍晚的斜陽自殿外落了進來。
照暖了一片藤席。
……誰會在這個時候來到這裡?
就在應長川走到幔帳的那一刻,流雲殿上忽然多了一抹影子。
視線暗下去的瞬間,江玉珣忍不住停下了動作,並似卡了殼的機器般回頭看向門口。
——身著妃色宮裝的連儀公主不知何時出現在了殿外,此時她正疑惑並迷茫地看向兩人。
懷疑自己剛才聽錯了什麼的她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問:“……江大人方才叫陛下?”
江玉珣的心髒隨之一緊。
他下意識攥緊了手下的衣料,並想催應長川放自己下來解釋。
可天子卻隻垂眸淺笑著看了江玉珣一眼,末了輕輕在他額上落下一吻。
應長川轉身看向連儀公主,並坦蕩道:“阿珣喚我‘應長川’。”
不,不僅坦蕩。
他的話語裡竟還有幾分不容忽視的驕傲與愉悅。
第102章
和有一層“臣子”身份的莊嶽不同,眼前的連儀公主可是實打實的“長輩”。
她話音落下的這一瞬,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凝固了起來。
流雲殿後殿當中靜得落針可聞。
江玉珣下意識松開了手,被他抱在懷中的小貓瞬間便自懷中跳了出去。
高高翹起的尾巴,在同時撩起了江玉珣的衣袖,白皙的手腕與腕上一點淺紅的指痕隨之現了出來。
不止於此……
夏季衣衫本就單薄,抱著貓折騰過一番的江玉珣衣領不知何時變得松散。
正巧露出一片留有紅印的脖頸與鎖骨。
江玉珣的膚色天生白皙並且非常容易留痕,幾日間有意、無意留下的痕跡全積累在了一起,簡直顯眼至極。
……連半點辯解的餘地都沒有給他留。
伴隨著應長川的話音,連儀公主的視線不由自主地順著江玉珣的脖頸落向手腕。
看見那些痕跡之後,她差一點就將拿在手中的東西摔在了地上。
“喵嗚——”
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小貓一邊叫,一邊自連儀公主的腿間蹭了過去。
幾人的視線不約而同地落在了它的身上,江玉珣心髒隨之一緊,他立刻趁應長川分神的時候擺脫對方的禁錮,並以最快速度站在原地整理衣冠。
“臣江玉珣,見過公主殿下。”江玉珣硬著頭皮,向殿門旁的連儀公主行了一個禮。
清潤又略帶僵硬的聲音終於打破了殿內的寂靜。
連儀公主好歹也是個見過大風大浪的人,在江玉珣開口的瞬間,她便回過神來朝他點頭回禮。
應長川則展袖,如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一般笑著問:“公主今日有何要事?”
並於說話的同時向江玉珣點頭,示意他暫時回避。
站在旁邊的江玉珣表面上雖能保持鎮定,內心早已尷尬得不能再尷尬,半秒都不想在這裡多待。
應長川點頭之後,他便如蒙大赦地快步走出殿內。
同時一把撈走了還在地上舔毛的小貓。
下次無論做什麼都要記得關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