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另一邊。
原本分散在折柔全景的騎兵,終於在此時聚集起來。
並等候在了定烏穆高大草原的邊緣地帶,隨著烈火一道向前快速推進。
火焰燃燒生出的濃煙在此刻注向天空。
它與雲朵混在一起,並將其染成了同樣的烏黑墨色。
不消片刻,天邊已布滿了黑雲。
低沉得好似下一刻就要壓向大地。
頭頂的黑雲與濃煙,還有耳邊不時傳來的植物燃燒生出的“噼啪”聲響,使得馬背上的折柔士兵愈發興奮。
他們一點點向前逼近,不由自主地高高舉起手中的武器,發出驚呼或狂笑。
這笑聲響徹整片草原,落在了每個人的耳邊。
-
鎮北軍駐地雖距草原邊緣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但是並非武將,也不必參戰的江玉珣仍未有一點清闲的意思。
身著晴藍色官袍、長發高高束於腦後的江玉珣以最快速度前往建在軍營東側的火器庫,並協助莊有梨等人清點火器,檢查起了各種滅火設備的狀態。
剛剛忙完這裡的事,又有士兵前來匯報:“定烏穆高上的牧民已經知曉火情,此時正在向南地遷移!還有他們養的那些牛羊……有許多都葬身於火海之中。”
江玉珣一邊與他一道走出火器庫,一邊快速安排道:“牧民生活靠的就是那些牲畜,千萬注意別讓他們這個時候闖入火場搶救牛羊……記得安排百姓退回防火溝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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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並不像大多數人般將那些折柔人看作俘虜,而是當作大周子民一樣照顧與關心。
士兵迅速將他的話記了下來,接著便要離開此處。
不等他走,那士兵又被江玉珣叫住說:“對了!讓離火場較近的百姓在撤退的時候先用溪水浸湿身邊的布巾,一定要捂好口鼻,並俯身彎腰。除了防火以外,更要防那些濃煙。”
“是,江大人!”對方連忙應下。
江玉珣則長舒一口氣。
現在時間還早,留守駐地的他準備再次回到軍帳內查看這附近的地圖。
然而還沒走兩步,江玉珣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
滾滾濃煙被狂風吹著散向了駐地。
遠方的天空已被染成一片橙紅。
馬蹄聲、腳步聲,甚至於牛羊的哀嚎皆與軍號聲混在一起。
寂靜了千百年的定烏穆高大草原,從未像今晚這般熱鬧過。
“……陛下。”
幾丈遠外,身披玄色戰甲的應長川正牽著戰馬靜靜地看著江玉珣所在的方向。
火光他照亮了他半邊臉頰,五官也因此而變得愈發深邃。
視線交匯的那一刻,應長川終於緩步向前走到了江玉珣的身邊,並深深地看向眼前人。
吵鬧的草原似乎也在這一刻安靜了下來。
應長川沒有開口,而是伸手用指腹蹭向江玉珣的臉頰,同時輕笑道:“愛卿的臉上沾了煙灰,怎麼像鍋灶裡的貓兒似的?”
此時定烏穆高之上滿是煙塵,江玉珣的臉頰也罕見地髒了一小片。
幾年前巧羅國向大周進貢了幾隻小貓。
忙於公事的天子與江尚書,當然沒有什麼時間去照管寵物。
隻得直接將它們交到仙遊宮內的太監與宮女手中。
這幾隻小貓名義上是天子之物,自然可以無拘無束地在仙遊宮內活動。
因而它們時常會出現在各種意想不到的角落。
天氣冷的時候,甚至還會鑽到御廚的鍋灶之中。
秋冬季節一到,御廚每次做飯之前,都要先用木棍在鍋灶裡面戳上一戳,以確定裡面有沒有鑽貓。
就連江玉珣都見過好幾次它們被御廚拎著後頸,從鍋灶內揪出的模樣。
——滿身的土灰,簡直是狼狽極了。
江玉珣有些不明白應長川為什麼要在此時提起這件事。
但聽到他提到仙遊宮與此事後,那幾隻臉上沾滿了灰的小貓突然出現在了江玉珣的腦海之中。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方才緊繃的神經也在這一瞬輕松了些許。
“陛下怎麼將我與它們相比?”
江玉珣嘟囔了兩聲,有些不自然地轉身看向別處。
遠處的火勢越來越大,此時放到現代不過凌晨四點的樣子,但整片草原皆已被烈火照亮,再也讓人難以分清現在究竟是黑夜還是白晝。
江玉珣方才輕松一點的心情,在此刻再度緊張了起來。
雖說牧民已經連夜趕工在西北方挖了一條長長的隔離帶。
但俗話說“水火無情”,如今歷史走向與發生的事情已經與江玉珣知道的完全不同。
哪怕是從現代穿越至此的江玉珣,心中也難免忐忑不安。
但到這個時候他嘴上還是努力鎮靜道:“陛下快走吧,千萬不要耽擱了戰事。”
“放心,自然不會。”
天子所騎戰馬要比尋常的馬快許多,應長川的確還能再在這裡待上一會。
見他沒有現在就走的意思,江玉珣不由輕聲叮囑了起來:“雖說西北方已有隔離帶,但是陛下千萬要注意躲避濃煙——”
江玉珣話音未落,就見應長川忽然轉身自馬背上取下一物。
這是一件玄色的軟甲。
皮質軟甲極有韌性,既方便活動又能阻擋刀劍。
最重要的是……江玉珣的體質較差,長時間負重甲可能會給他的身體造成負擔。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佩戴軟甲都是最適合他的。
唯一的問題是……假如江玉珣沒有猜錯的話,這副軟甲的主人應該是應長川。
果不其然!
不等江玉珣問,下一刻他便借著火光看到——玄色的皮質軟甲上隱約可見一個“應”字。
這戰甲的主人的確是應長川。
天子在此刻解開軟甲的鎖扣,將它輕輕搭在了江玉珣的身上:“抬手阿珣。”
戰爭即將爆發,江玉珣沒有時間糾結那些有的沒的。
他立刻按照應長川說的那樣抬手,任由對方替自己以最快速度穿好了這件軟甲。
“怎樣?”應長川垂眸看向江玉珣,同時非常貼心地抬手替他將壓在軟甲下的長發撩了出來。
江玉珣摸了摸軟甲,不由愣神問:“這軟甲難道不是陛下的嗎,大小怎麼如此合適?”
應長川要比自己高大半個頭,身形也要健壯好幾圈。
然而這件軟甲他穿上卻極為合適,完全沒有一點寬松之感。
應長川笑了一下,他輕聲在江玉珣耳畔道:“是孤第一次上戰場時所著之甲,為昭懿太後親手制成。”
天子第一次上戰場時年紀還小,軟甲也不如現在這般厚重。
聽到這裡,江玉珣不由震驚起來:
“昭懿太後”就是應長川的母親,這軟件是他母親留下的遺物……
江玉珣被他的話嚇了一跳:“這太貴重了——”
“既然貴重,那愛卿便要更加注意安全。既不傷到自己,也不傷到軟甲。愛卿可願答應孤?”
應長川的眼瞳已徹底被火光映亮,他的語氣格外認真。
軍號的聲音在此刻變得愈發清晰,天子出徵的時刻到了。
江玉珣不由緊攥住手心,最終看著他的眼睛緩緩點頭道:“我答應陛下,陛下也要注意安全!”
“好——”
戰馬在此時興奮地打了一個響鼻。
就在江玉珣以為應長川即將轉身上馬的那一刻,他竟將自己垂在身側並緊攥著的那隻手拉了起來。
末了小心翼翼地於手背上落下一枚輕吻。
方才還緊攥在一起的手於剎那間松了開來。
下一刻,應長川終於翻身上馬。
他握緊了懸在腰側的長劍,忽然笑著搖頭道:“那日的蓋頭是自己滑下來的,還不算數。”
——應長川還要親手掀開它,再做完那日沒做的事。
話音落下後,玄色的戰馬終於在原地高高起揚。
下一刻,便如一道閃電般,以肉眼難辨的速度衝入了黑夜之中。
天子腰間的長劍在此刻泛起寒光,劈開了天邊的濃煙與烈火。
江玉珣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將手落在了那軟甲一角。
並輕輕於此磨蹭著那刻在軟甲上的那個“應”字。
第97章
服麟軍與鎮北軍組成的主力部隊,以最快速度騎馬向西北而去。
南地諸郡的士兵,則順著辰江北上向草原而來。
而在定烏穆高的那一頭,折柔三部正集結數十萬兵力隨烈火南下。
這是一場史無前例的大戰。
初升的紅日照亮了東南方向的天空,與北方的烈火遙遙相對,將這片草原染成了血色。
江玉珣的耳邊盡是牲畜在烈火中發出的嘶鳴與哀嚎。
馬蹄聲越來越遠,不過片刻鎮北軍已徹底消失在地平線那頭。
駐地再一次安靜了下來,然而這隻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
身著玄色軟甲的江玉珣深深地看了遠方一眼,轉身向軍帳而去。
留守在鎮北軍駐地的每一名士兵,都肩負著屬於自己的任務。
他們在濃煙中小跑著與江玉珣擦肩而過。
伴著牧草燃燒生出的濃煙,與耳邊獵獵狂風。
走進軍帳前的那一刻,江玉珣不由抬頭看向天邊的灰雲。
——怡河之亂並沒有爆發,連續三年的豐收令大周穰穰滿家。
海沣稻與自巧羅國來的麥種,不但產量更高,熱量也遠大於從前的主流糧食作物。
它們養活了大周境內萬萬百姓,甚至於還吃壯了牛羊與戰馬。
大周的士兵肌肉要比從前更加壯實,不再被飢餓威脅的他們目光清明、頭腦靈活。
幾年的訓練與新式火器的誕生,更使他們不再像從前那般懼怕盤踞在北地的折柔。
如今自克寒來的第一批戰馬,正是使役的年紀。
百年血仇尚新,出身於前朝末年飽受折柔侵擾、苦不堪言的少年,也已長大成人。
這一戰雖比江玉珣原想的提前了三年時間。
但大周卻未有一人懼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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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穿透毡簾照亮了江玉珣手中的輿圖。
應長川親手畫出的輿圖上清晰注明了定烏穆高大草原上每一條溪流的走向。
除此之外,他還將新建的防火帶也標注在了輿圖之上。
在江玉珣的設計下,牧民們於定烏穆高西北與正北方向開挖了防火溝。
而後期為了趕工,更是直接靠火燒的方式,人工燒出了一條防火隔離帶。
如今正是這條防火隔離帶派上用場的時候……
江玉珣拿著羅盤仔細對照方向,最終長舒一口氣——他確定防火帶的位置沒有選錯!
那正是今日大火蔓延過來的方向。
“江大人,江大人!”還不等江玉珣徹底放松,軍帳外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士兵在帳外大聲喊道,“火器庫那邊有出煙點!”
火器庫出煙?
江玉珣被這幾個字嚇了一跳,他立刻收好輿圖站了起來:“稍等,我這就來——”
“是,江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