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寫字,而是在應長川最開始的那句話上畫了一個圓圈,正好圈住“困了”二字。
天子的唇邊忽然多了幾分笑意。
目光也在這一瞬變得柔軟。
匯報完正事的莊嶽抬眸,小心翼翼地看向天子。
應長川終於在此刻放下手中的稅冊,並朝他點頭道:“今日就到這裡。”
話音落下之後,便自桌案背後站了起來。
“是,陛下——”手心早已因為緊張而泛出薄汗的莊嶽不由長舒一口氣。
他立刻隨應長川一道起身,將這尊大佛送出了殿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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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河殿位於仙遊宮一角稍有些偏僻的地方。
莊嶽走在斜前方,向天子引路。
背對著江玉珣和應長川而行的他沒有看到,此時兩人正在他背後做著小動作。
應長川有些疑惑的將視線落在江玉珣手中的東西之上。
見狀,走在他身邊的人趕忙壓低了聲音道:“……這種東西不能留下。”
同時有些緊張地想要把它抱在懷中。
江玉珣手裡拿著的便是那本滿是亂七八糟內容的稅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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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想帶回去便立即銷毀,不料下一刻應長川竟伸手,將稅冊從江玉珣手中拿了出來,似乎是打算再細看一遍。
和始終緊張兮兮,並時不時抬眸偷偷看一眼莊嶽背影的江玉珣不同。
身為天子的應長川,一點也沒有避諱自己屬下的自覺。
伴隨著他的動作,莊嶽背後生出了一陣雜音。
诶?
這是什麼情況?
方才在殿上說錯話的莊嶽緊繃的神經仍沒有放松。
聽到這聲細響之後,他不由放緩了腳步小心翼翼地用餘光向斜後方瞄去。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莊嶽怎麼也沒有想到,天子手中竟然拿著一本稅冊!
他渾身上下的雞皮疙瘩在瞬間冒了出來。
這東西為什麼會在陛下的手中……
難不成稅冊有錯?
短短幾息時間,莊嶽心中已經閃出了無數個可怕的設想。
他的心髒重重一墜,並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手心。
然而下一刻,更令人想不到的一幕發生了。
也不知江玉珣仰頭對應長川說了一句什麼。
天子竟在這個時候放下了手中的稅冊,輕輕地捏了一下身旁人的臉頰。
江玉珣原本白皙的皮膚上,瞬間多了一道淺淺的紅痕。
他連忙向旁閃了一步,末了捂著臉嘟囔了句什麼。
神情也扁的格外不自然。
——轟。
一陣驚雷,自心莊嶽心中響起。
皇帝會捏臣子的臉頰嗎?!
原本還急著向前走的莊嶽,瞬間如被凍住一般停在了原地,末了狠狠地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陛下這是什麼意思。
他,他為什麼會捏阿珣的臉頰?
莊嶽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大腦一片空白的他直接轉身向後看去。
江玉珣閃開以後,天子終於戀戀不舍地將手收了回來。
伴隨著他的動作,手腕內側那道淺淺的齒痕,忽然浮現於莊嶽的眼前。
這一次,莊嶽簡直被五雷轟頂。
不過瞬間,齒痕便被衣袖遮掩了起來。
但莊嶽的視線仍死死地黏在應長川的手上。
……天子的手腕上,怎麼會有這樣奇怪的痕跡?
莊嶽首先排除了天子沒事幹,自己咬自己的這個可能。
接著便一點點將視線落在了江玉珣的身上。
直覺告訴他:敢這麼做的人,隻有眼前這個……
方才還在擔憂自己安危的莊嶽,在這一瞬瘋狂思索起來。
……這道痕跡是在什麼情況下留下來的?又是怎麼留下來的?
他越想心中便愈發驚恐。
黝黑的面龐也在這一瞬漲紅。
身後不遠處,江玉珣終於將視線從應長川手中的稅冊上移開。
還在心虛的他下意識抬眸向前看了一眼。
誰想就在這一刻,竟與莊嶽的視線直直相對。
江玉珣看到……
一襲紫袍的莊嶽如丟了魂般一臉呆滯地看向自己。
他下意識叫了聲:“世伯?”
話音落下的瞬間,莊嶽終於被激活了過來:“你……你,額……你和陛下?不,不對……”
莊嶽結結巴巴半天一句話也說不清楚。
但他臉上的疑惑與驚恐,已明顯得不能再明顯——
江玉珣,給我老實交代,你和陛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作者有話要說:
江玉珣:聽我狡辯!真的隻是不小心……
第87章
在大周官員尤其是軍人心中,應長川簡直是神祇一般的存在。
跟他出生入死過一番的莊嶽就連做夢也沒有想到,天子有一日竟然會與自己的子侄成了這樣的關系。
甚至,甚至……到了一張榻上去!
天吶……
他不又再次用力將自己掐了一下。
一點殘霞落在莊嶽的臉上,他方才就古怪的臉色變得愈發紅。
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莊嶽不由向後踉跄了兩步。
還好,行伍出身的莊嶽身體似乎不錯,幾息後便穩在了原地。
明明已是成年人,但此刻的江玉珣卻如早戀被抓般渾身上下寫滿了心虛。
來不及多想,他下意識開口:“您想多了……”
說話間他連耳根子都泛起了紅。
俗話說得好“知子莫若父”,莊嶽雖不是江玉珣的父親,但仍一眼將他看穿。
然而還不等莊嶽開口質問,江玉珣的耳邊忽然傳來漫不經心地一句:“想多了嗎?”
這是應長川的聲音。
天子話音剛落,江玉珣便下意識回答道:“……倒也沒有。”
他回答得太快,以至於聽上去有幾分理直氣壯。
應長川這個時候瞎摻和什麼?
江玉珣狠狠咬牙轉身向天子看去。
莊嶽似乎也沒有料到江玉珣竟真的將此事認了下來。
一襲紫袍滿心驚恐的他再一次把視線落在了應長川的手上:“所以說陛,陛下的手……”
好歹是上過戰場,並在朝堂上摸爬滾打了大半輩子的人。
莊嶽震驚歸震驚,但此刻他的理智終於回歸了一些。
餘光落在微笑站在一旁的天子身上後,莊嶽立刻打了個大大的寒戰。
……身為臣子的自己,不應該當著他的面問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然而莊嶽雖噤了聲,可江玉珣卻還未緩過神來。
“手?”正在緊張心虛的江玉珣頓了一下,並不由自主地問,“陛下的手怎麼了?”
他的視線也隨之落在了應長川的手上。
莊嶽本想打個哈哈暫時將這一章翻過,等天子不在的時候再好好和江玉珣“聊一聊”。
沒想站在一旁的應長川卻在此刻朝江玉珣笑了一下說:“莊大人好奇孤手腕上的齒痕是從何而來?”
他似乎完全沒有將此事隱瞞下來的意思。
齒痕……
聽到這兩個字以後,江玉珣的手指下意識蜷縮在了一起。
那日正午發生的事情,再一次出現於江玉珣腦海之中。
他瞬間欲哭無淚起來。
自己總共也沒有幹多少壞事,怎麼全被莊大人看到了呢?
江玉珣雖然咬了應長川,但是並沒有太過用力。
此時那齒痕早已不再清晰。
江玉珣想要以“看錯了”為由進行狡辯。
但非常可惜的是。
應長川並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不等莊嶽的呼吸平復下來,他便聽江玉珣誠實道:“是我咬的。”
簡簡單單四個字,擲地有聲。
宮道之上先是靜了幾息,緊接著天子竟緩緩抬手笑著看了一眼自己腕上的痕跡。
一抹斜紅落入眼底,煙灰色的眼眸中滿是莊嶽從未見過的溫柔與愉悅。
陛下似乎非常喜歡阿珣的幹脆和坦誠……
莊嶽再次向後退了一大步,江玉珣的語氣突然令他想起了對方當年在宴上出言頂撞天子的那一幕。
一切都有跡可循。
……難不成陛下那個時候就?
這,這未免有些過分了吧!
——向來崇拜應長川且忠心耿耿的莊嶽,心中頭一回生出了憤慨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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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河兩岸豔陽高照,滿目皆是綠意。
北地的大雪剛停不久,但生長在昭都附近的小麥已經到了灌漿期。
前陣子怡河兩岸降雨有些少,百姓便集中在這段時間灌溉起了農田。
最近正是小麥生長的關鍵時期。
若是水分跟不上,很容易影響全年的糧食產量。
因此忙完稅法的事情之後,負責谷食錢貨的莊嶽便第一時間到了怡河兩岸的平原上,詳細查看灌溉的進度。
他今日特意換了一身方便行動的窄袖袍,此時正蹲在田壟上抓著土,仔細辨幹、潮。
背後則站著被叫來幫忙的莊有梨。
過了一會之後,莊嶽終於將碎土扔回地裡,拍了拍手站了起來。
“站在那裡做什麼?”莊嶽緩緩轉身,將視線落在了江玉珣的身上。
確定隨江玉珣一起來的玄印監依舊守在遠方的地頭之後,他終於壓低了聲音:“你給我過來!”
他的聲音雖然不大,但站在背後的莊有梨還是跟著抖了一下,同時無比同情地看向江玉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