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江玉珣總覺得應長川的語氣有些奇怪……
江玉珣如實問:“陛下手中怎麼還有一本冊子?”
應長川笑了一下,緩緩將另一本冊子遞上前去。
江玉珣下意識向前走了一步,低頭朝天子手中看去。
這個時代的本冊封面均由絲帛制成,無法寫字。
就在江玉珣疑惑這到底是什麼的時候,忽有一陣風從水窪那一邊吹來,輕輕地翻開了眼前的冊子。
八個大字隨之出現在他的面前:“謹言慎行,謹言慎行。”
江玉珣:!!!
不是吧,這本冊子怎麼在應長川的手裡?
就算你是皇帝,也不能偷別人的私人物品吧。
……我真是看錯人了!
江玉珣瞬間瞪圓了眼睛,一臉不可置信地向應長川看去。
不等他緩過神來,應長川狀似疑惑地道:“愛卿還未認出?”
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應長川不如殺了我算了!
尚處於震驚之中的江玉珣,說起話來徹底沒有了分寸:“這,這是臣的筆記本,陛下為何要偷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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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長川緩緩斂眉:“此物乃愛卿託士兵送至孤面前的。”
他的語氣與平常沒什麼區別,但是江玉珣卻同時從應長川的聲音裡聽出了理直氣壯和無辜來。
江玉珣頓了一下,瞬間明白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自己找的那個士兵拿錯本子了!
臥槽,誤會應長川了?
我剛剛用那樣的語氣天子說話,會不會出事……
知道罪魁禍首究竟是誰後,江玉珣瞬間慫了下來。
“這……”江玉珣正猶豫著想要道歉,卻見應長川慢慢將視線向手中落去。
晚霞喚醒了沉睡一冬的草原,落日染紅了背後的淺窪。
微風吹過,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江玉珣與應長川的影子,皆被映入了這一片赤紅之中,並隨著漣漪一道輕輕搖晃。
一身晴藍的年輕尚書強裝冷靜:“陛下,請先將冊子還給臣——”
雖然不知道應長川究竟看了多少,但江玉珣還是本能地伸手去擋。
應長川並不給他機會。
意識到江玉珣想要做什麼的應長川忽然抬手,輕輕將本冊舉了起來。
顧不得那麼多,江玉珣立刻踮起腳尖去搶。
誰知就在他指尖將要戳到冊上的那一刻,應長川竟然向後側退了一步。
到手的冊子又溜了!
不是吧,應長川怎麼這麼幼稚?
江玉珣頭腦一熱,又上前一步去搶。
這一次他的手指終於碰到了本邊。
一行行大雁向北歸來。
小小的身影映在水中,打破了輕搖的紅。
淡淡的龍涎香被風吹至鼻尖,直到觸到本冊的那一刻,江玉珣這才慢半拍地意識到——自己與應長川之前,不知何時隻剩下不到一拃的距離。
似乎是……有些太近了。
第59章
仲春的風還帶著些許寒涼。
吹動碎發撩過額頭,生出一點點痒意。
江玉珣正抬眸看向應長川,兩人的呼吸忽在這一瞬交錯。
他在那雙煙灰色的眼睛裡,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應長川的目光似乎與平日有些不同。
江玉珣不由恍了恍神。
不等他反應過來,應長川忽在這一刻松開了手。
江玉珣下意識將本冊攥在掌心,猛地向後退了兩大步。
風在這一刻停了下來,他忍不住朝著應長川背後的水窪看去。
並不由自主地用腳尖碾了碾水邊的青草。
營區安靜的有些過分。
正當江玉珣糾結要不要說些什麼的時候,應長川的聲音忽然從他耳邊傳了過來:“愛卿不檢查一下可有缺漏嗎?”
江玉珣下意識想要翻閱本冊,手剛觸到封面忽然一頓。
缺不缺漏倒是不重要……
重要的是本冊上的內容是不是已經被應長川看完了!
他咬了咬唇,忍不住問道:“陛下看完了嗎?”
應長川輕輕挑眉:“並未。”
到底是沒有看,還是沒有看完?
江玉珣忍不住想問,但終究是把自己勸了下來。
——還嫌不夠社死嗎!
秉承著不問就是沒有發生的原則,江玉珣終於管住了自己這張嘴。
營區又一次安靜了下來,江玉珣的耳邊隻剩下一點風聲。
他忍不住把冊子緊緊抱在懷中,深吸一口氣強裝鎮定道:“那,那臣就先走了?”
“好。”應長川輕輕向他點頭。
江玉珣長舒一口氣,立刻轉身向營區外走去。
正努力回憶本冊內容的他,完全沒有看腳下的路,直直地便往不遠處另一片水窪內衝。
“當心腳下。”
應長川忽然伸手扶在了江玉珣的肩上,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被對方從輕輕地推到了水窪的另一邊。
觸碰轉瞬即逝。
江玉珣的手指攥緊了本冊:“謝陛下——”
“愛卿不必與孤客氣。”
應長川的聲音伴隨著一陣若有若無的輕笑傳到了江玉珣耳邊。
他頓了一下,末了突然加快腳步,逃出了這片營區。
-
江玉珣一行人終於趕在清明節前回到了昭都。
幾場春雨過後,怡河平原已滿是碧意。
去北地折騰一番,眾人皆無比困倦。
但江玉珣並沒有選擇在這個時候休息,而是與玄印監一道,將好不容易得來的麥種帶到了服麟軍的軍營內之中,交由他們進行春播育種。
正午時分,江玉珣帶人與統管屯田一事的薛可進一道騎馬向田間看去。
這片田緊鄰著服麟軍駐地,土地平坦、肥沃。
在江玉珣來之前,士兵們已經用最快速度在此地播種開來。
——小麥病蟲害常常發生在較為陰湿的半山腰。
眼前這片土地是考慮了各方面利弊之後,選中的最合適的一塊耕地。
薛可進一邊騎馬向前一邊對江玉珣說道:“今年冬天的雪比往年大將近一倍,土壤的墒情也比往年能更好一些。”
江玉珣一邊聽一邊跟著輕輕點頭。
他在鎮北軍中跟著種了多年小麥的役卒好好學習了一番。
——薛可進口中的“墒情”,指的就是土壤的含水量。
若是“墒情不足”,土壤太過幹旱就會耽誤小麥出苗,繼而影響其生長發育。
聽到這裡與江玉珣同來的少府下屬官員忍不住好奇:“所謂‘墒情’應當如何判斷?”
薛可進猶豫了一下,正想著該如何解釋,江玉珣便直接從馬背上跳了下來。
他快步向田地間走去,直接蹲下摸了摸被翻起的耕土。
江玉珣的動作把背後的人嚇了一跳:“江大人怎麼直接用手去碰?”
“不打緊,”江玉珣笑了一下,隨即轉身向背後的人展示道:“這土的顏色偏向於褐,正是適合播種的時候。若是發白、發灰,則需要盡早澆水。”
“對對!”薛可進當即點起了頭,他忍不住看著江玉珣欣慰道,“江大人自小在南地生活,自幼讀聖賢書而不曾事農桑。我記得大人幾個月前還不懂得耕種,沒想到現在竟知道得這麼多了!”
他說著說著,忽然忍不住感慨道:“果真是後生可畏啊。”
“薛將軍實在是過譽了,”被誇得不好意思的江玉珣趕忙搖頭說,“這些本就是我應當了解的事情。”
這片地還有一半未種,但是士兵已經田平了土碎,並將土地整得松軟細綿、上虛下實。
確定這些種子能被按時種下後,江玉珣就用絲帕擦幹淨手,自田間站了起來。
眼見著正事已經忙完,江玉珣大概朝遠處看了幾眼,便隨著薛可進一道去往軍中用飯了。
去往服麟軍營地的路上栽了幾棵柳樹。
此時柳枝已生出了細嫩的綠芽,並隨著風輕輕地擺動。
將要走到軍營中時,薛可進突然說道:“再過幾日便是賢侄生辰,近來雖然朝事忙碌,但也千萬別將這日子忘到腦後。”
他的語氣忽然間和緩了下來,與五大三粗的外表格外不符。
“……生辰?”
江玉珣頓了一下方才想起來,原主與自己的農歷生日同是三月十二。
這一次薛可進並沒有叫自己“江大人”而是改用“賢侄”這個稱呼,顯然是在以長輩的身份關心這個他從小看到大的晚輩……
“是。”
原主父母家人皆已辭世,大部分熟人遠在蘭澤。
要不是薛可進提,江玉珣的確要忘記此事了。
他笑了一下,不由輕輕點頭道:“謝薛大人提醒。”
-
春耕的事情告一段落,江玉珣離開服麟軍營後在田莊休息了幾天,終於再次回到仙遊宮內工作。
好巧不巧的是,他剛回宮便在仙遊宮門口撞見了負責售酒的邢治。
釀酒的工作雖已從玄印監手中轉至江家田莊。
但是售酒一事仍需要與玄印監定期溝通。
——自從接下這件事後,邢治也成了仙遊宮的常客。
誰知剛一站定,江玉珣便被邢治的模樣給嚇了一跳。
他不由大吃一驚,並下意識問道:“邢公子……您臉上這是?”
對面的人穿著一件碧色錦衣,看上去華麗非凡。
然而臉上卻沾滿了灰塵,眼角與唇邊還有一大片青烏,看上去格外的狼狽。
邢治下意識摸了摸眼角:“嘶……”
他趕忙將手放下來,向江玉珣行了一個大禮,並咬牙說:“實不相瞞,這些傷……都是讓人打的。哎……實在是讓江大人見笑了。”
“讓人打的?”江玉珣瞬間緊張了起來,“這又是為何?”
邢治一邊與江玉珣一道向玄印監駐地走去,一邊無比憤恨的說:“現在昭都人都知道我靠倒賣烈酒賺了一筆,哎……再加上我平素不怎麼低調,便被一群潑皮無賴給盯上了。”
說到這裡,邢治又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看樣子是疼得不得了:“哎,古人雲‘財不外露’果然沒錯。”
前段時間,邢治打著他爹的名號將一壇新釀成的稻酒倒賣出了天價。
不但再一次打響了烈酒的名聲,自己也跟著狠狠地賺了一筆。
誰知接著他便因此成為了某些人的目標。
江玉珣輕輕點頭,耐心聽邢治繼續往後說。
“那日深夜,我正從酒樓回家,走在半途竟被人拖進樹林裡打了一頓!”邢治咬牙切齒道,“那群人不但搶走了我身上的銀錢,連發簪、玉佩等物也被他們奪走了。”
他表情太大不小心牽動了臉上的傷口,又忍不住龇牙咧嘴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