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治口中的“家”並非宗族府邸,而是位於昭都郊區的邢家田莊。
江玉珣被邢治的話嚇了一跳:“後來怎麼樣了?”
“哼,還好有崗哨,”說到這裡,邢治終於笑了起來,“我叫喊的聲音太大,把崗哨裡的士兵引了過來,當場便將他們按在了地上。”
江玉珣跟著輕輕點了點頭。
邢治心有餘悸道:“還好崗哨裡的士兵出現得及時,不然我怕不止受這一點的傷。”
那群市井無賴隻將邢治當作普通的紈绔子弟。
因此不但搶奪他錢財,甚至還無所顧忌地下了狠手。
聽到這裡,江玉珣終於與他一道松了一口氣:“真是萬幸。”
“崗哨”本是南巡途中為防匪徒提出並修建的設施。
自江玉珣在昭都附近遇襲後,怡河兩岸也加緊設立了數百座崗哨。
江玉珣沒有想到,昭都附近的崗哨竟然這麼快便起了作用。
“邢公子方才說的那幾名潑皮無賴現在在何處?”他向邢治問。
大仇得報的邢治笑了一下,向江玉珣行禮道:“已經被押到玄印監駐地了。”
末了,又忍不住呲牙咧嘴起來。
《周律》極其嚴明,就算不交給玄印監處理,那幾名潑皮無賴也少不了苦役、戍邊之罰。
“除了臉上的傷以外,其餘地方受傷可還嚴重?”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了玄印監駐地的門口,江玉珣一邊向內走一邊朝邢治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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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江大人關心,”邢治隨即誠惶誠恐道,“我被他們打的在地上滾了幾圈,期間左手手臂也受了一些傷,不過已恢復得差不多了。”
“那便好,”江玉珣忍不住同他分享經驗道,“下回出門身邊還是多帶幾個人為好。”
“江大人說得是!”
邢治的話音剛落,兩人便走進了玄印監駐地之中。
令江玉珣略感意外的是,莊有梨竟然也在這裡。
見江玉珣來,坐在樹下的莊有梨瞬間站了起來:“阿珣!你終於回來了。”
“怎麼了,”見莊有梨如此激動,江玉珣有些疑惑地問,“可是找我有事?”
不等莊有梨開口,同樣聚集在樹下的幾名玄印監立刻道:“莊公子想聽大人在折柔時經歷的事。”
“對對!”莊有梨的眼睛極亮,“阿珣當時是如何拆穿折柔王詭計的?”
莊有梨雖然沒有跟江玉珣等人一道前往折柔,但這幾日卻沒少聽人講那段時間裡發生的故事。
——他聽的版本已經傳了幾手,細節上變得非常模糊。
故而莊有梨便趁著闲暇時間來到玄印監駐地,想要在這裡仔仔細細打聽一番。
誰知剛到此處,便遇到了從服麟軍營回來的江玉珣本人。
江玉珣跟著莊有梨坐到了樹下。
下一刻,眾人便齊刷刷地將視線落在了他的身上。
闲著沒事的江玉珣不由挑眉:“真要聽?”
“當然!”眾人齊刷刷道。
也不知是哪名正在休息的玄印監,竟在這個時候將一盤果脯遞到了江玉珣的手中。
下一刻就連鼻青臉腫的邢治也來湊熱鬧了。
——這就離譜!
-
玄印監並沒有跟使臣一道去往折柔。
他們對此事也知之甚少。
這日下午,眾人圍坐在一起,聽江玉珣講了半天他在折柔的所見所聞。
等太陽落山之後,方才依依不舍地放過江玉珣。
江玉珣與莊有梨一道向仙遊宮另一頭走去。
晚風貼著湖面吹了過來,空氣裡已經有了幾分暖意。
江玉珣不由自主地靜下心去聽山澗裡傳來的鳥鳴聲。
走著走著,莊有梨忽然輕輕嘆了一口氣道:“早知道去折柔那麼有意思,我定要想辦法跟你一道去。”
一段時間不見,他似乎又長高了一點,但臉上的稚氣卻半點也沒有少。
江玉珣忍不住伸了個懶腰說:“其實折柔也沒有什麼意思,大部分時間我們都待在帷帳內,被人守著不能出去。要不是去折柔有事要做,我更願意留在昭都好好休息。”
莊有梨輕輕搖頭,聽了一下午故事的他忍不住說道:“你現在可是我大周的英雄!”
他的語氣格外誇張,直將江玉珣嚇了一跳:“咳咳咳……別!我擔不起這兩個字。”
“……要是哪天能成為你和陛下這樣的英雄就好了,”莊有梨忍不住仰頭向天上看去,沉默幾息後突然無比向往道,“那我便再也不怕我娘了!”
江玉珣:……
我就知道。
仙遊宮並不算大,沒走幾步兩人便到了流雲殿前。
江玉珣正準備進殿,忽然被莊有梨叫住。
趁著夜色,他偷偷地拽了拽江玉珣的袖子,壓低了聲音對身邊的人說:“對了,你離開昭都的這段時間,我正好打聽到了一件事。”
他的表情格外嚴肅,似乎是有什麼大事要說。
江玉珣不禁跟著他一起緊張了起來:“什麼事?”
“你還記得水樂樓嗎?”莊有梨一邊說話一邊鬼鬼祟祟地朝江玉珣背後看了一眼,確定沒有玄印監偷聽後才說,“我們當時被人攔在了門口。”
想到那日發生的事,江玉珣不禁有感而發:“……放心吧,做鬼也不會忘記。”
莊有梨:?!
他默默地向後退了一步,與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大正常的江玉珣保持距離。
確定安全以後,終於重新說起了正事:“前幾日我與同僚聚會時聽人說,去水樂樓壓根不需要什麼拜帖,直接進去就可以了!”
那日的彪形大漢實在給江玉珣留下了不淺的心理陰影:“此話當真?”
“當真!”莊有梨一邊瘋狂點頭一邊說,“不信的話你可以去問邢治,他絕對知道此事。”
“好……”江玉珣有些艱難地點了點頭。
莊有梨沒必要在這個問題上瞎說。
可是……假如去水樂樓不需要拜帖,那自己當日遇到的究竟是什麼情況?
江玉珣還想與莊有梨多說幾句,但還正要開口就見桑公公帶人出現在了不遠處,並遠遠地朝自己打起了招呼。
見狀,他隻得與莊有梨交換了一個眼神,並匆匆在此作別。
-
江玉珣與桑公公寒暄了幾句方才回到後殿。
此時夜色漸深,但穿堂上的宮燈還未點亮,周圍一片漆黑。
江玉珣輕輕推開殿門,摸著黑向房間角落裡的銅燈走去。
有陣子沒在這裡居住,房間裡的擺設對江玉珣而言也變得有些陌生。
還沒走到銅燈旁,江玉珣便一個不留神,重重地踢在了低矮木幾上。
“嘶——”江玉珣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他下意識彎腰捂住腳踝,同時定在原地去聽隔壁有無動靜。
方才進門的時候,江玉珣並沒有注意後殿有沒有亮燈。
……也不知道應長川現在在不在隔壁?
江玉珣屏住呼吸,默默地正在原地倒數十秒。
確定隔壁沒有動靜之後,這才緩緩地站直了身。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就在他打算將木幾擺正,再去前方點燈的這一刻,熟悉的聲音竟又一次穿透薄牆,傳到了江玉珣的耳邊:“愛卿怎麼這個點才離開玄印監駐地?”
仙遊宮的風吹草動,盡在應長川的掌握之中,江玉珣的動向當然也是。
……早已習慣這一點的他一點也不吃驚。
“回陛下的話,臣在同莊有梨他們講前幾日在折柔發生的事。”江玉珣一邊說一邊躡手躡腳地走到銅燈邊,並將其點燃。
屋內瞬間亮了起來。
一時間燭火搖曳,照亮了柔軟的壁毯。
仗著應長川看不到自己,江玉珣換好衣服後輕悄悄躺在了榻上,並將臉埋在被子裡深深地嗅了一下。
——這被子是今天下午才曬過的,滿是淡淡的暖香。
嘖,桑公公還挺貼心。
“折柔?”應長川似乎對這個話題非常感興趣,“愛卿都在折柔見到了什麼。”
“臣等見到了小折柔王,”時間還早,江玉珣雖然已經側躺在了床上,心中卻無半點困意,“小折柔王傲慢無禮、狂妄自大,沒有一點身為王的氣概。”他的語氣頗為不屑。
牆壁另一邊,應長川緩緩放下了手中的奏報,安靜地聽了起來。
同時伸出手去輕輕撥了撥已經過了花期的牡丹。
——湯一蒙的奏報內詳細記錄了一行人在折柔的所見所聞。
折柔王試圖將大周士兵誘入蜃景一事,更是被一字不差地記錄其中。
但應長川卻想聽江玉珣來講。
“愛卿不怕他?”
開玩笑!我怎麼會怕一個熊孩子?
“自然不怕,”聽聞此言,躺下生出幾分困意江玉珣瞬間睜大了眼睛,“小折柔王不過是窩裡橫罷了,當日我剛拆穿他的詭計,並提起‘折柔三王’的名號,他便立刻慫了下來。”
若他沒看錯,那小孩還在馬背上抖了兩下。
從隆冬到初春,早在離開昭都去往北地之前,江玉珣就習慣了時不時地和應長川隔著牆聊兩句。
說到激動處,江玉珣甚至忍不住從床榻上坐了起來。
“何以見得?”
應長川這是不信?
江玉珣不由抱著膝蓋回憶道:“我親眼見到他面色難看……陛下有所不知,那日我們回到王庭後又過了兩三炷香的時間,折柔王方才帶著人回去,與頭一回見面時囂張跋扈的模樣完全不同。”
回憶至此,他的語氣不由有些激動。
江玉珣雖知道湯一蒙寫了奏報,但並未看過奏報內容。
說到這裡,他不由又補充了一句:“頭回見面時,折柔王還想給我下馬威。他騎著馬便向王庭門口處衝,馬蹄高高起揚,距我當時所在之處隻有這麼一點距離——”
江玉珣一邊說,一邊下意識地比劃了起來。
頓了一下方才想起,應長川並不在這間屋內,完全看不到自己的手勢。
“約莫兩尺不到的樣子。”江玉珣再一次解釋道。
說完,不由默默地攥緊了手心。
江玉珣就是被熊孩子一頭撞倒古代來的。
一想到這裡,他便不由恨得牙痒痒起來。
流雲殿後殿內,應長川漫不經心地拿起花剪,修理起了牡丹的枝葉。
江玉珣的聲音穿過薄薄的牆壁,清楚地傳到了他耳邊:“小折柔王才到我手肘那麼高,就敢騎如此烈馬,真是自信過度了。”
語畢,還不忘輕輕地咬了咬牙。
應長川忍不住跟著江玉珣一道笑了起來。
或許是還沒到睡覺的時間點,又或許是江玉珣實在是太想找人狠狠地吐槽那名熊孩子,他的話忽然變得極格外多。
一盞茶的時間過後,流雲殿正殿的應長川忽然放下手中花剪。
他緩緩將目光落在牆壁上,末了狀似隨口問道:“愛卿不如過來說?”
天子的語氣平時沒什麼兩樣。
然而就在說話間,他的手指卻不由落在花枝之上。
等反應過來時,一瓣綠葉已在不知不覺間被他揉碎。
天子不由蹙眉,緩緩放下手中花葉。
江玉珣:“……”
這,這於情於理都不太好吧?
他的心中忽然生出一點點陌生的不自在感來。
按理來說,江玉珣應該保持君臣關系,義正詞嚴地婉拒應長川才對。
但是他實在無法違背本心。
正說到興頭上的江玉珣下意識抱緊了懷裡的枕頭,無比幹脆地說:“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