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一段時間便會有百姓遷至此處。
若要他們在此安居,必須盡最大可能改善郡內居住與農耕環境。
江玉珣不由輕輕地抿起了唇。
小冰期馬上就要結束,大周即將迎來漫長的溫暖期。
到那個時候,澤方郡的氣候必定要比現在更加溫暖湿潤。
大周北境的屯墾、開發本就順應歷史。
而人能做的除了順應和等待以外,還有推動……
“你們當年是如何種樹的?”江玉珣突然開口問。
士兵把茶壺放在了炭盆上,他一邊認真回憶一邊說:“挑選合適的樹種,種在河邊或是低丘上。”
江玉珣輕輕點頭,他們選擇的地方並沒有錯。
隻是如今正處於氣候過渡期的澤方郡,暫時還不具備令樹木自然生長的條件。
……可是屯田已經開始,移民即將到達。
若是現在不做些什麼的話,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或許已經有一輩人的青春在黃沙中蹉跎了過去。
若是能以外力輔助樹木生長,八成能夠提前改變邊民的生活條件。
“江大人?江大人?”
見江玉珣坐在這裡發起了呆,已和他熟悉起來的湯一蒙笑著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問:“您可是知道什麼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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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巡過後江玉珣給朝中官員留下了“博聞廣記”的印象。
說著說著,湯一蒙的眼中也隨之生出了幾分期待。
江玉珣小心翼翼地捧起了茶盞。
前日軍醫他挑破了手上的水泡,如今他手心還覆著薄薄一層繃帶。
茶盞的熱氣穿過繃帶傳到了手上。
“草方格”這三個字隨之出現在了江玉珣的腦海之中。
他並沒有直接點頭,而是輕聲說:“是有一些頭緒,但還要再想想。”
“不急不急!”湯一蒙眼前一亮,“現在要緊的是出使折柔,後面的事情等我們回來之後再想吧!”
“嗯。”江玉珣輕輕笑著朝他點了點頭。
※
戰爭的爆發不挑時機。
士兵自然要擁有在嚴酷環境中作戰的能力。
但是這並不代表要盡可能地折騰他們。
這幾日風沙實在太大,軍士們暫時留在帳內沒有前往校場。
江玉珣和湯一蒙等人正在帳內最後一次清點送給公主的禮品。
隔壁軍帳內的聲響,也在這個時候傳到了他們的耳邊。
說話的百夫長口音有些重,江玉珣聽了半晌隻懂了幾個字。
他忍不住問一旁前來幫忙的士兵:“隔壁的軍帳內正在說什麼?”
“這個啊,”士兵一邊清點草藥數目一邊對江玉珣說,“這幾日軍中將士都在學習兵陣之法。那名百夫長正在告訴他們如何排列兵陣,等到風沙停下以後,便要進行實際操練了。”
末了,他又補充道:“這些都是陛下的意思。他說要將‘戰陣演習’變為軍中常規的訓練項目,人人都要掌握。”*
到了軍中以後,應長川竟比他在昭都時還要忙碌。
短短幾天時間便做出了許多安排。
另一名士兵也跟著補充道:“除此之外還有各兵種的協同配合。”
以往的大周軍隊以步兵為主。
現在以鎮北軍為首的隊伍,正在逐漸轉化為步、騎混合部隊。
這絕對不是一時半會能夠完成的事情。
江玉珣緩緩點頭,將這一切記在了心中。
大周軍隊中法令嚴明、賞罰具信。
受此影響,將士們的服從性也格外高,這一點與折柔人完全不同。
歷史上怡河潰堤後折柔人便瞅準時機大肆南下,完全沒有給應長川留練兵的時間。
而如今……江玉珣忽然期待起了這支原本便紀律嚴明的軍隊,未來能夠成長為什麼模樣?
他忍不住向外看了一眼。
停頓片刻方才繼續手上的工作。
-
傍晚,軍帳內。
身著淺灰色勁裝的江玉珣,正與一名士兵執劍相立。
“拔劍——”
江玉珣的話音剛落,便有一道銀光從面前閃過。
“是,大人!”那士兵隨即拔劍朝銀刃擋去。
下一刻,兩把劍就重重地撞在了一起,發出“砰”的一聲脆響。
江玉珣的手被這股力震得麻了一下,但他卻隻蹙眉並未丟劍。
調整幾秒後,便再次握劍劈向對手的脖頸。
現狀士兵當即一驚,下意識提劍去擋。
不料就在那把輕劍即將觸及他頸邊之時,江玉珣竟然調轉方向,向著士兵的腹部刺去。
束在頭頂的馬尾隨著江玉珣的動作輕搖。
黑亮的眼眸在瞬間被銀光照亮。
他的眉宇似乎也在這一刻變得成熟、凌厲了不少。
江玉珣的力量雖然不大,但是巧勁卻找得很好。
不等對方閃躲,他手中未開封的銀刃已經抵在了那名士兵的腹間。
若是在戰場上,這士兵怕是已被開膛破腹了。
士兵被嚇了一跳,他不自覺向後退了兩步,手中的劍也在此刻“哐啷”一下摔在了地上。
顯然他沒有想到表面看著文質彬彬的江玉珣,竟還有這樣的本事!
士兵愣了一下不由感慨道:“江大人好劍法!”
“呼……”
江玉珣長舒一口氣,扶著膝蓋艱難地調整呼吸。
幾秒過後,終於笑著把手中長劍放到一邊,再向對面陪他練劍的士兵行了一禮:“承讓了。”
……
這個冬、春,江玉珣一改往日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習慣。
幾乎每天早晨他都要抽出最少一個時辰時間,去認真練習劍法。
在應長川這個“嚴師”時不時的敲打之下。
江玉珣也逐漸摸索出了適合自己的使劍方法。
他身體素質不高,力量並不大,但勝在反應迅速、動作敏捷。
意識到這一點後,江玉珣在練會了基礎劍法之後,又找來幾本能揚長避短的劍譜學了起來。
方才看到有士兵正在軍帳內比試,好奇自己現在水平究竟如何的他,終於沒忍住找人比了一場。
隨應長川一道來北地的玄印監把水壺交到了江玉珣手中。
一口氣喝了大半後,他終於笑著轉身向軍帳另一邊看去。
“陛下,臣剛才的劍法可有什麼問題?”
江玉珣嘴上雖這麼問,但是眼睛裡卻是淡淡的欣喜。
帳內的炭火照亮了他的眉眼。
江玉珣沒有意識到——此刻自己完全一副等人誇獎的模樣。
方才那個士兵已經在軍中服役一年還多。
剛開始的時候,江玉珣也沒有想到自己能夠贏過他。
……如今看來看來自己的水平或許還算可以?
“的確不錯,”應長川放下茶盞緩緩走了過來,“截劍與撩劍的動作都很標準,反應也非常及時。”
江玉珣的唇角不由微揚。
他正準備感謝天子,卻聽對方話鋒一轉道:“愛卿方才隻想問孤這些?”
“嗯?”
江玉珣的胸口還在不受控制地上下起伏著。
額尖的碎發不知道何時粘在了臉上。
幾秒後,意識到自己想說什麼的江玉珣耳朵罕見地紅了起來。
同時不自覺地攥緊了手心。
他不由移開視線,尷尬地輕咳兩聲並低聲道:“……臣想問問陛下,臣是不是也沒有您原想的那麼菜,表現的或許也算不錯?若是陛下能誇上幾句,讓臣漲漲面子就更好了。”
江玉珣,做人真的不能太飄……
你怎麼求誇求到皇帝面前去了?
這像話嗎!
菜?聽到這個字天子不由笑了一下。
他輕旋指間的玉戒問:“如何誇。”
玄印監不知道什麼時候從軍帳中退了出去,帳內隻剩下了江玉珣和應長川兩個人。
天子的聲音清懶微啞,落在江玉珣耳邊竟叫他的耳朵不自覺地痒了一下。
他下意識移開視線,不自覺道:“比如說誇臣頗有天賦?”
話還沒有說完,江玉珣自己就心虛了起來。
應長川:“……”
營帳內又靜了幾分。
不等應長川開口,江玉珣突然默默感慨了一句:“……臣真是不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
-
翌日清晨,大周使臣整裝待發。
澤方郡的黃沙終於在今天早上停了下來,天空一碧如洗。
微風拂過遠方碧綠的麥苗生出一陣沙沙細響,遠遠望去如波濤起伏不定。
江玉珣雖然是這一批使臣中年歲最小的一個,身上的職責卻最重。
卯時天剛亮,霞光從地平線那一頭照了過來。
染紅了駿馬的白鬃與如星子一般灑落在地的軍帳。
江玉珣出門的時候,其餘人已經登上了馬車。
他正想尋自己的位置,一名士兵便快步走來朝他行禮道:“江大人,這邊走——”
今天江玉珣不隻是“侍中”或“尚書”,更是代表大周的使臣。
因此他並未穿平日裡的官服,而是換上了更為隆重的禮服,頭戴象徵身份的梁冠。
江玉珣鮮少作如此打扮,整個人忽在此刻變得成熟許多。
“好。”他點頭跟了上去。
大周百官禮服有四季之分,春季所穿服飾的顏色為青。
鎮北軍營地建在荒地之上,哪怕沒有風沙也是一片昏黃。
遠遠望去,隻有使臣青色的禮服有一絲勃勃生機。
“稍等。”還沒走到馬車邊,江玉珣突然停下了腳步。
下一息,隨行的士兵均齊刷刷地朝他看去。
“怎麼了,江大人?”
江玉珣並不急著上車,而是轉身望向不遠處最大的那一頂營帳。
——大周的天子正帶著玄印監站在此處,遙望即將奔赴折柔的眾人。
應長川此行雖然低調,但在場眾人卻都是知道他身份的。
江玉珣的心跳忽然快了半拍。